挺大的木桶,可同時容納兩人還是擠兌了些。我有點轉不開身,只能一手解開發髻,一手粗魯的扯開褻衣的領口,把褻衣退到了胸部,沉在花瓣漂浮的水下。好在穿的是男裝,扒起來比較容易。
朱佑樘看着我一氣呵成的動作,瞟了眼水面上的漂亮鎖骨和性感**,喉結動了動,嚥了口乾沫,說不出半個字來。我不由聯想起在濟南府,被子夜那座“大冰山”闖空門的經歷,他面對比現在還暴露的我,卻一點屬於男人的反應都沒,害我爲此傷自尊了好久。哎,我咋竟遇到極端分子?以前那位毫無反應,眼前這位又太純了……你倆要是互相勻一點,也都在正常人範圍內了。
我來不及多感慨,一陣嘈雜聲後,房門被無禮的推開。我眼疾手快,在門開的剎那,把朱佑樘強按進了水裡,自己則充滿恐的懼盯住門口的人影,然後,高八度的尖細的女音響起,“啊!非禮呀!!!”馬上想到,不對呀,這裡是青樓,沒人“非禮”纔出大事了呢!於是改口道:“救命呀!來人啊!搶劫呀!殺人了!放火啊!!”管他有的沒的,反正這麼喊比喊非禮、□有用。
刺耳的女聲馬上得到了反饋——“別喊了!我等來此找人,不是找晦氣的!”爲首一錦衣男子朝我厭惡的吼道。
我不失時機的裝出可憐巴巴的模樣,一手撫着眼圈,假意抽泣(偶知道用兩手更爲合適,可另一隻手在水下按着朱佑樘的腦袋呢),委屈地說道:“人家好害怕,人家不要嘛~快來人啊!快來人呀!!”——是得快點,萬一朱佑樘是旱鴨子,在水裡憋死了咋辦。
4個龜奴衝了進來,攔在幾個錦衣男子的面前,七嘴八舌的發出抗議。眼角餘光偷偷瞄着,龜奴們都挺眼熟,就昨晚負責去三樓收選票的那個也在,只聽他道:“幾位爺怎麼白日闖入我們玉脂姑娘的閨房呢?您喜歡玉脂姑娘,也該晚上來不是?”
爲首的錦衣男子喝道:“休得無禮!我等是來找人的,不是來找姑娘的!”
“喲~大爺,來我們這兒不找姑娘,那您找誰啊?莫非是找奴才不成?奴才可伺候不好爺們啊!”
“放肆!你這奴才說話好不規矩!”
“爺您真會說笑!來我們這兒的,哪有規矩人啊?”說着還擺出個蘭花指來。
幾個錦衣男人被噎得接不上話,其中還有兩個面色異常紅潤。要不是情況危機,以我的性格看到這麼個活寶龜奴,早就憋不住噴笑了。我強忍笑意,假模假樣地說道:“幾位爺,請您們快出去吧,小女子這樣實在不便見客。”
奈何那幾個錦衣男子完全沒有挪窩的意思,把我的話當作耳旁風。當然,人家是“正人君子”,壓根兒沒往我這兒瞅,反而把玉脂的閨房環視了一遍。要不着有龜奴擋着,早拿我當空氣進門搜查了。
朱佑樘在水下掙扎得越發激烈,我怕他挺不住。眼看着門口兩批人馬進行毫無意義的嚼舌頭運動,心中一火,恢復了本性。
沒了先前的軟語溫柔,怒吼道:“MD,看完了沒有!這屋統共就這麼大,屁大點地方還沒完沒了了!逛窯子想免費就直說!偷看,不,強看人家洗澡,還理直氣壯的,是不是老爺們?!磕不磕磣啊!”一吼完就後悔了,倒是不怕擔着潑婦形象,關鍵是江南的妓院裡莫名其妙多了個東北腔的妓女,委實有點說不過去。
果然,錦衣男子們被我“輕輕鬆鬆,轉型成功”當場喝住。不過,我也給自己找來了麻煩,幾個龜奴也覺出不對,把精力集中在我身上。
“你,你是……”一個龜奴指着我,用見鬼的表情,磕磕巴巴問道。
“我,我是,我玉凝啊!對,我就是玉凝!白癡!沒見過美女卸妝嗎?還不快給我把閒雜人等清出去!”我仗着自己和玉凝有那麼點相似,大放厥詞。
還是在“百花盛宴”上收選票的那個龜奴機靈。收到我的指令,也沒質疑,乖巧的應了聲“是”,就遞個眼色給其他龜奴,一併把幾個錦衣男人往外攆,“我說爺,您看我們姑娘都生氣了,您這看也看過了,屋裡確沒旁人,您幾位還是趕緊走吧!再耽擱下去誰都不好看不是?”
“哼!我們幾人還怕了你們這羣不如流的狗奴才不成?”站在最後的錦衣男人不客氣地喊道。
爲首的那個拉了他一把,挺着眉毛說:“既然不在,我們再去別的房間找,不必和這羣伶妓一般見識,失了自己的身份!”
站在最後的錦衣男子悶哼一聲,不屑的瞪了我一眼,隨着爲首那人離開了房間。我在門裡聽着,幾個龜奴不敢懈怠,狗腿地帶着錦衣男子們去“參觀”剩下的地方。
腳步聲遠去,我纔敢放鬆力氣,可朱佑樘並沒有浮出水面。我心中一抖,眼眶溼潤了。完了,不會憋死了吧?趕忙使出吃奶的力氣把他拽出水面,慌亂的喊着:“朱佑樘,你可別嚇我,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怎麼辦啊!?朱佑樘啊!!”
朱佑樘吐了口水花,搖了搖頭,抹了把臉,這才睜開眼睛。輕咳了兩聲,“張姑娘,沒事吧?你說什麼?”
我搖着他的肩膀,“你沒事吧,朱佑樘?謝天謝地,你還活着,太好了!害我擔心死了!”
朱佑樘輕柔的放下我的雙手,露出個安撫的笑容,“我沒事,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還有剛剛你,你……”
“我?我怎麼了?”我眨着眼睛不解的問道。
“你,你,我……”朱佑樘臉色有些不自然,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我拍拍朱佑樘的秀氣的臉蛋,傻乎乎地問:“怎麼?臉色不好,嗆水了?凍着了?不能啊,水還溫着呢。”
朱佑樘依舊不語,視線隨着我調皮的手指遊移着。我恍然大悟,用肩膀挑逗地撞了下他,戲謔地說道:“哎呀~人家知道了啦!你一定是不好意識了對不對?嘻……告訴你哦,除了你和我家鄰居的貓貓狗狗外,姐姐我還從沒主動親過人呢!偷着樂去吧!呵呵……”
朱佑樘剛要開口,房門又被“吱——”的一聲推開了。
沈媽媽、玉凝一臉的不敢置信,瞪圓了眼睛看着浴桶中衣冠不整的我和臉色泛紅的朱佑樘,一時間沒了主意,不知是進還是不進。
“你,你們,你們……”玉凝出離震驚;沈媽媽嘴張得足能放進去兩隻雞蛋。
我收回在朱佑樘臉上爲非作歹的小手,不好意識的笑笑。
沈媽媽率先反應過來,推了把玉凝讓她把門關上。然後毫不避諱的做了個深呼吸,強作鎮定的問我們是怎麼回事。
“沒,就,就是……”我也不能說朱佑樘被人追殺,緊忙着把衣襟往上拉,隨口編道:“洗澡,天熱,太熱了,洗澡!”奈何衣服浸了水死沉死沉的,怎麼拽也拽不動。
沈媽媽眉頭一皺,120%的不信,那眼神分明在說:你家洗澡還穿衣服啊?
朱佑樘警覺地打量着沈媽媽,正容問:“來者何人?”
沈媽媽看了眼我和朱佑樘的“站位”,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挑眉道:“老身是天香樓當家的,還沒請教公子尊姓大名?怎會如此出現在我們樓裡?”
“天香樓?是何地方?”朱佑樘問向身旁還在和衣服做鬥爭的我。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沈媽媽就發出一陣刺耳的訕笑,“唉喲喲~這位公子,您不是在和老身開玩笑吧?我們天香樓可是整條無柳街,整個蘇州府最大最火的妓院了!您身邊的美人更是我們樓裡最紅的姑娘!”
我汗,暴汗,望廬山瀑布汗。頭暈目眩,腳下一滑向後仰去,朱佑樘眼疾手快攬住我的腰身……我下意識靠向他的懷中,勉強站穩腳跟。腦中縈繞一個“歷史性”問題:我啥時成樓裡的姑娘了,還是最紅的,沒人通知我啊。
我剛要解釋,就見朱佑樘龍目含威,嚴肅地問道:“此話當真?”
“當真,比真金還真!對吧,玉凝?”說着用胳膊肘頂了下玉凝,示意她附和。玉凝還處於“發夢”狀態,在沈媽媽一頂之下反應過來。本想實話實說,卻被沈媽媽一個警告的眼神嚇了回去。
“說啊!”沈媽媽嗔道。
“說,說什麼?啊……是,是的。”
璀璨的雙眸瞬間失去了光彩,朱佑樘飽含憐惜與自責的凝視着我,“嫣兒,是真的嗎?都怪我,竟讓你吃了這麼多苦!”
“不,其實……”
“晗兒!沒什麼好瞞的,我們敞開門做生意最不忌諱這個!”沈媽媽故意打斷我。
我倒!驚現小名……百口莫辯,申述無門,竇娥也不過如此。
“你們怎可欺負一個柔弱無辜的女子!!?”朱佑樘憤怒了。
“欺負?公子可冤枉老身了!老身最喜歡我們家晗兒,是最疼她的!樓裡的姑娘屬她聰明伶俐,老身怎麼能欺負她呢?”
我哭死的心都有了,朱佑樘和沈媽媽你一言我一語激烈的爭論着,卻不給我這當事人分毫插嘴餘地。我第一次發現自己活的這麼無助,這麼悲哀。
朱佑樘擋在我身前,豪爽的對沈媽媽道:“好!既然她是你樓裡的姑娘,那我替她贖身便是!多少銀子,開價吧!”
“公子當真不介意晗兒是我樓裡的姑娘,願意爲她贖身?”
“是!爾只管開價,我朱佑樘決不還價!只要你速速放她自由即可!”朱佑樘蹙眉答道。
“那……那就400兩吧!”沈媽媽伸出四指。
我倒吸一口冷氣,400兩?獅子大開口——忒黑、忒狠了吧!我抿嘴看向朱佑樘,複雜矛盾,既希望他爽快的答應,又不願他花這份冤枉錢。
朱佑樘深深的看着我,隱含擔心的問了句“張姑娘,你相信我嗎?”
我說不清原因,但卻異常堅定的點點頭,“信!”
“好!!”朱佑樘揚高聲音,轉向沈媽媽鄭重承諾:“區區400兩,不多!我這就回府取錢,最遲明晚,一定來爲她贖身!”
沈媽媽聽朱佑樘並不還價,笑容如花,如老花,要敗謝的花,客氣道:“那好,朱公子是吧,老身等着您爲我女兒贖身了!”
朱佑樘深情款款的回望着我,像是祈求,“嫣兒,這次你一定要等着我,一定!一定!”
我早已喪失了正常的思考能力,木訥的點下頭。朱佑樘得到我“肯定”的答覆後,會心的笑了,笑得那麼幸福滿足,那麼甜美釋然。我呆呆的目送他不顧天氣寒涼,一身溼衣,戀戀不捨的轉身離去。
天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我莫名其妙的成了天香樓的紅牌姑娘,並以400兩的天價賣給了朱佑樘。400兩呀,那可是400兩!夠普通人家衣食無憂地過上好幾輩子了。
沈媽媽像接了個大主顧似的,笑得心花怒放。我一屁股坐回桶裡,面無表情的看着皺紋笑開的沈媽媽,冷哼一聲,儘量平靜地說:“該給我個解釋了吧?”
玉凝上前扶我,讓我先出來,免得着涼。
“我回去拿套乾衣,你和沈媽媽先聊着。”玉凝說着轉身出去,不忘關好房門。
我脫掉溼衣,躲在屏風後用棉布擦乾身子,對依舊滿面笑容的沈媽媽道:“我一直在等您的解釋,還要多久,還要問幾遍?”
“哎呦~我說張公子,不,該叫張小姐了吧!聰明如你,怎會看不出老身的意圖?”
“謝謝誇獎,但我除了知道自己值400兩外,就什麼也看不出了。莫不是沈媽媽嫌我的日子過得太平淡,給我找些調劑不成?”
“呵呵,張小姐可願聽老身一言,肺腑之言。”
“願意,您就叫我嫣兒吧。”
“好,張,嫣兒,呵呵……”沈媽媽坐到椅子上,喝了口茶,開始說道:“老身不敢說自己閱人無數,但在這特殊的行當做久了,什麼樣的男人都見過了,也見多了。老身初見那位朱公子,就覺此人定不平凡,少年英俊、氣宇軒昂,有種與生俱來的貴氣,比一般世家子弟要氣派得多!又見他對你深情款款,纔想考驗一下他的。他若不是個世俗之人,對你癡心一片,倒也值得託付終身。唉!老身是想,你一個女子成天男裝打扮,東奔西跑的終不是個長久之計。若得良人,天大的福分啊。”
肺腑之言——癡心一片?然後整出這麼荒謬絕倫的戲碼?我的形象啊,全毀了。可沈媽媽也算出於好心,我責怪不得。我一面擦着腳丫,一面無奈地說:“沈媽媽如此熱心,亂點鴛鴦,該去開個婚姻介紹所,肯定比經營妓院有‘錢途’!”
“何爲‘婚姻介紹所’?嫣兒是不信老身的眼光了?”
我把溼衣晾到屏風上,有氣無力地答道:“沈媽媽,拜託您不要胡扯了。朱佑樘的家世背景或許如您所料,可那癡心實在離譜得很!我們今天才第二次見面,朱佑樘爲人相當的純潔,遵循禮教,您這樣做,讓我們今後如何面對對方啊?”
我把另一塊棉布像浴巾一樣圍在身上,走出屏風,“我看朱佑樘之所以要爲我‘贖身’,完全是出於對朋友的道義,他這個人責任感很強的!”記得初遇時,那小子只因意外親了我下,外加摸了把我的大腿就非要對我負責。現在贖我,估計和這份“責任”有關。
“嫣兒呀,不是老身說你,責任心強的男人不多了。你既遇到了,又怎好錯過?難得他家世好,你若嫁了過去,衣食無憂的當個少夫人有何不好?”
我坐到沈媽媽身旁,反駁道:“沈媽媽,您覺得我離開男人就活不了嗎?我相信我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活得很精彩!”
“絲蘿終需託喬木。”玉凝嬌柔的聲音伴隨一聲門響傳入耳中。
“嫣兒,衣服……天啊!你,你怎麼圍成這個樣子!”玉凝一臉的心臟沒力,回手閂上門,急步上前把我往屏風裡推,“快!快進去把衣服穿好,女兒家不穿衣服出來,成何體統!”
我不以爲然,我圍得挺嚴實啊,該擋的都擋上了。你看人家沈媽媽只是瞪大了眼睛多瞅了幾下,照樣坐得住,哪像你啊,真是沒見過世面。我接過衣服,“咦,裙子?沒男裝嗎?”
“青樓怎會有男裝?只有龜奴護院們的粗布衣服,一股子汗臭味,嫣兒哪穿得慣。再說,你都這樣了還挑什麼挑,先換上!去,去!”
我恍然發現玉凝也挺有脾氣的,一通話把我說“沒電”了,亦或者我今天淪入“風塵”,所受刺激太大,才無力和她PK的。我撇撇嘴,走回屏風後換上女裝,捋捋長髮,復走了出來。
“你看,這纔像樣子嘛!明明是個清秀的姑娘家。”玉凝看看我,對沈媽媽道。
沈媽媽點點頭,“嫣兒要是我樓裡的姑娘,我保你1個月紅遍蘇州府,3個月名滿江南!”
“我可‘高攀’不起!您有空想想我的‘贖身’問題吧!可別再把我扯進來了。”
沈媽媽“呵呵”一笑,“此事好辦,明日他來爲你贖身,老身去解釋清楚便是。”
“你真能解釋明白嗎?”我表示質疑,聲音從牙縫飄出。沈媽媽沒聽清,又問了我句。我嘆息,“我是說,由我親自解釋吧!畢竟欺騙朋友是種很惡劣的行爲。”
玉凝聽得失神,表情凝重起來,又讓我和她回屋。
“嗯,哎等等,我這身衣服怎麼出去呀?”
沈媽媽“撲哧”一笑,“權當樓裡來了位新姑娘好了,反正沒人幫你‘贖身’。老身倒想看看那位朱公子明日會否真的能來,400兩紋銀可不是小數目呀!”
“知道你還獅子大開口?”原以爲沈媽媽是經營妓院這種高利潤特殊行業久了,纔沒有物價觀念,沒想到她比誰都瞭解行情。
“大開口?老身還覺得要低了呢!嫣兒的姿色談不上極品,可拾掇下,也是個難得的美人胚子。能歌善舞、聰明伶俐的,要400兩不多了!你若真是樓裡的紅牌姑娘,沒個500兩,老身絕不會放你離開。”
“誰有錢沒地方花,往這裡砸啊?未免太奸商了!”
“呵呵,怎麼是奸商呢?老身是看出你這‘奇貨可居’,做生意哪能一條道跑到黑!說實在的,老身這大半輩子都在和不同的女人打交道。”沈媽媽瞅了眼玉凝,繼續,“什麼尋死覓活的、委曲求全的、甚至隨遇而安的都見多了,也見膩了。說到底骨子裡都一樣,女人罷了!”
這話雖是在誇我,可我聽得咋這彆扭呢?我撅嘴問:“我不是女人?”
“呵呵,是,當然是,可也不是。”
我被沈媽媽模棱兩可的話說蒙了,我是變性人還是雙性體啊?枉我活了17年都沒發現的自己身體竟藏有這樣詭異的秘密。
沈媽媽見我一臉迷茫,說道:“女人嘛,不管什麼樣,其實心裡就那麼一個念頭,找個男人託付一生也就是了。可嫣兒不一樣,老身雖不知你想要什麼,卻看得出你不打算依靠男人過活。依老身看來,嫣兒是個敢與男人一爭高低的女子。”
我苦笑,沒想到沈媽媽這般瞭解我。只是我想要的,可能永遠沒人相信。我本來只想考個好大學,找個好工作,嫁個好老公,和他一起照顧好媽媽……開開心心的過一輩子,而現在則是回現代,回家吧!哎,只是沈媽媽不知,她所說的獨立自強,是每個現代女性必備的基本技能,我們從小接受的就是無性別差異的統一教育。更何況我家……因此不依靠他人,是我N多年前制定下的人生準則。我承認自己動搖過,想去“傍”朱佑樘,但很快放棄了這個齷齪的想法。
“嫣兒確實與衆不同,時而灑脫自在、無拘無束,時而又慵惰懶散、玩世不恭。還經常說些我們聽不懂的話。”
“玉凝,你確定是在誇我嗎?”
玉凝微笑,“是啊!嫣兒就是有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討人喜歡。”
“若非如此,老身也不會相信你的一面之詞。”沈媽媽看向我,一臉的諱莫如深。
我覺得話中有話,至少意猶未盡,便打發玉凝先行幫我“開路”,晾好溼衣。玉凝不疑有他,乖乖去了。
玉凝走後,我單刀直入問起原因。我始終認爲以沈媽媽的老謀深算,不該輕易放走玉凝。“百花盛宴”的點子或許不錯,但玉凝的離開絕對是經濟損失。
沈媽媽一愣,旋即笑笑,“老身愛財,但更愛才。在窯行裡待久了,整日見的是虛情假意,難得真情實意。玉凝是個不多見的溫婉才女,若非世道不好,她又是個認死理的,爲了個男人,也不會淪落風塵。哎……”沈媽媽搖搖頭,“老身是不願再看到悲劇發生,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
“再看到?”我敏銳的反問,“難道之前有過類似的事情,相似的人物?”
“說像也不像,甚至一點痕跡沒有。這二十多年來,老身樓裡的姑娘來來走走的,沒一千也有八百了。有脾氣的有,漂亮的更多,可真正能記住的,就那麼幾個。玉凝也在其中,或許就是她的格格不入……老身扯遠了,今天話多了。只一句,不是每個如願贖身出去的姑娘,都能覓得如意郎君的。”
“是瀟湘姐姐?”
沈媽媽不置可否的笑笑,“瀟湘也罷,玉凝也好,這些故事不該由老身告訴你。嫣兒若想知道,不如去問問她們,老身想她們的經歷也許能改變你的觀點。依老身看,朱公子真的不錯。”
最後一句,像塊巨石一樣砸在我腦袋頂上。我滿臉黑線,無力的垂下頭,怎麼說來說去又繞回來了?哎,我就是再好奇瀟湘、玉凝的遭遇,也不能去揭人家心裡的瘡疤啊。
“呼——”我吐了口濁氣,整理下裙襬,“‘老身同志’,請您不要再‘看’了,我們去找玉凝吧!”
“嫣兒說誰?老身嗎?”
我不想再糾纏,“嗯”了一聲站起身來。我拉開門:“一會兒麻煩您親去和玉脂姑娘說一聲,其他人去我怕她躲在隔壁不肯出來。”
出了天香樓,我直奔集市採購菜餚。像燒肉、烤鴨是少不了的,反正沒有徐碧心,我不怕買回去給唐寅製造機會大獻殷勤。又去酒樓買了松鼠桂魚、清燉蟹粉獅子頭、水晶餚蹄幾道蘇州名菜。可惜這個時代不興外賣,要不何須我親自出馬。哎,扯遠了,電話都沒,還外賣呢。
我特意買了個3層超大食盒,哎,誰叫咱不敢抵摟個刻着“天香樓”大字的食盒招搖過市呢,那樣唐廣德非氣吐血不可。
今天的唐家人氣頗高,連帶小巷跟着熱鬧起來。我晃晃悠悠跟着三三兩兩的人流朝唐家走去,好傢伙!唐家前院的酒肆門庭若市。聽聞唐寅得了本屆蘇州府童試的第一名,親戚朋友,街坊鄰居,還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全來湊份子。錦上添花果然是中國人的共同愛好,只是不知他日落魄,這百十號人中能有幾個雪中送炭?我鄙夷的笑下,吳敬梓所著的《范進中舉》確有依據,區區一場童試都有這麼多人來捧臭腳,更何況是鄉試中舉!
我不愛湊這等熱鬧,輕車熟路繞到後院。這會子唐家人全在酒肆應酬,後院唱起了空城計,只留吳嫂一人在廚房忙和。我把菜送去,吳嫂不免嗔我亂花錢。
放下刀,幫我拾掇菜品,打趣道:“張公子不是嫌棄我老婆子做得難吃吧?”
“哪能啊?吳嫂竟會挑理,我這片熾熱的好心啊,掉進冰窟窿裡了,拔涼拔涼的呀!”我捂住胸口,一臉的很受傷。
吳嫂被我逗得合不攏嘴,“哈哈,張公子真是的,我這老婆子成天竟指您逗笑了。”
我剛要接話,門外傳來了唐寅的輕笑,“怎麼了?把吳嫂逗成那樣,說來與我聽聽。”
回頭看去,唐寅喜氣洋洋地站在廚房外。“幹嘛?餓了不成,想來這兒偷嘴?吳嫂可不能慣他!”
“我是特意來尋你的,嫣兒可委屈我的心了。”
“來廚房尋我?真有創意。”
唐寅聽出我的不屑,無謂的笑笑,“嫣兒不是說回來時買些菜嗎,我掐算着時間該回了,又料定你不會走大門,故而直接來廚房尋你。”
“你倒聰明得緊,人尋到了,該回了吧?”
唐寅一努嘴,“我纔不要!一個兩個還成,這許多人一起擁上來,我直頭暈!”
我“撲哧”一下噴笑出來,這話說的怎麼這麼像我呢。便道:“伯虎興奮過頭了吧,說起話來都不是平素風格了。”
“近~朱者赤。”一個成語說得斷斷續續。
我嗤之以鼻,“哼!你是想說近墨者黑吧?”
“哈哈,知我者嫣兒也。”
我瞪了眼他,轉身對吳嫂道:“吳嫂,您忙,我先出去了。”
我不言語,推了把像面小牆一樣堵在門口的唐寅,徑直走了出去。唐寅嘻嘻哈哈的追上來,在我耳邊聒噪不停,整個一我的翻版,看來他確實打從心眼裡高興。也難怪,童試第一也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搞現代咋說是個中考狀元。
走到院中,我扭頭對“跟屁蟲”說陪他一起回酒肆。
“我可不情願,你說酒肆來了些什麼人呢!我的同窗、親鄰不在話下,可偏偏來了許多不相干的,嫣兒去前面看看便知。殺豬的、賣魚的、挑糞的……連媒婆都來了,煩死個人!”
我忍俊不禁,情勢比我想象的還狠。拉着唐寅,笑道:“應酬一下下了,不然人家會說你中了秀才就不認人了,咱這關係還得和人處不是?”
唐寅被我拖着走了兩步,“我今日本來很開心,從放榜一直樂到回家報喜。可這麼一大羣人走了一批又來一批,一刻沒斷過。”
“這說明你名聲大了,人盡皆知啊!”
唐寅搖搖頭,“我自幼讀聖賢書,所謂‘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不喜與那些粗人爲伍。”
“屁話!”我停下腳步,“伯虎,世人的高低貴賤不是以出身、職業劃分的。書讀的多少和人品好壞並沒有必然的聯繫。能出口成章,吟詩作對,那是小智慧、小聰明;真正的大智慧、大聰明是一視同仁、胸懷天下。若是能充分發揮自己的才幹,爲國爲民自然是好。若是沒有這個機會……”我頓了頓,語重心長地說:“若是沒有,也不能同流合污。否則不說於國於家無望,也對不起自己高潔的靈魂!”
唐寅仔細聽完我的牢騷,未發一言,深思片刻,認真答道:“嫣兒說得是,我這種歧視粗人的觀點纔是真正枉讀聖賢書!”
“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哎,在這個等級森嚴的社會裡,你們所受的教育和社會風氣便是將人分爲三六九等。生活在其中,想超脫出來實在太難了,環境——塑造人哪。”
唐寅不解,“嫣兒是怎麼了?這幾千年老祖宗留下的東西,如今你說來便不是味兒了。難道嫣兒有在完全不同的環境中生活過?”
我知自己多話了,不敢接腔,轉而問道:“祝兄來沒?”
“還沒,祝兄說晚上到。我想他是算計到會來那許多不相干的人才有此打算。還有徵明不能來了,他此次未能取中,哎……”
我“哦”了聲,文徵明考不上我早就知道,不來也在我的計劃內。
這過於平靜的反應讓唐寅不大不小吃了一驚,“嫣兒可知徵明是個出類拔萃的才子?文章、書畫樣樣不在我之下!”
“確實是才子。”我如實承認,他文徵明的成就可不比你唐寅低。要不遭你被後世之人——主要是那個虛構出秋香的馮夢龍大事渲染。如今的21世紀,指不定你們誰更有名呢!不過,不管你們倆誰更有才,誰更有名,偶還是喜歡你多些。
唐寅又是一愣,“嫣兒爲何如此篤定?”
“呃……”我眼風一飄,“因爲我相信你呀!也相信你的眼光!”
唐寅被這個奉承居多的答案噎得接不上話,笑着搖頭,“罷了,嫣兒總有道理。”
這原版的就是聽得順耳,我眨眨眼,莞爾一笑——習慣就是一種幸福。
“傻笑什麼?”他寵溺的輕彈下我的腦門。
我象徵性的捂下,一嘟嘴,撒嬌的拉着唐寅開心的往酒肆走去。
一到前院,我就樂不出來了。送禮的、賀喜的人再假,和我也沒1毛錢關係,可我偏偏在人羣中發現兩個格格不入的錦衣少女。眉頭擰成一股,宋琳琳哪,你真是無處不在!還拉着陸玲瓏一起,嫌不夠亂嗎?我翻了個大白眼,要不着史書記載唐寅的老婆姓徐,我肯定把你視爲頭號情敵!
眼下她們正圍着邱氏轉悠。聰明啊,選擇沒有主見的邱氏下手。我本就唯恐天下不亂,此刻更見不得宋琳琳在邱氏面前顯擺。想了下,朝邱氏處走去,遠遠招呼道:“呀~宋小姐、陸小姐來了!”
“咦?嫣兒回來了。伯虎一回來就念叨怎麼不見你,我想着也是,可巧你總算回來了,見到伯虎沒?”邱氏偏巧直接和我對話。
“見到了,伯虎‘特地’去後院尋我。”我強調了“特地”的讀音。
“見到便好,嫣兒別亂走了,你伯父開心得一會兒要宴慶一番呢!”
“好。”我乖巧的應下。宋琳琳、陸玲瓏借這個空檔向我福身。我抱拳還禮,“兩位小姐太客氣了,能在這兒見到兩位,真是讓嫣兒驚訝!我以爲……嗯~伯虎一定很高興。”我故意把話說一半,讓宋琳琳盡情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