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棋跟侍衛們也都想到是有外人蔘戰,目光四下掃視了一番,也定到了穩穩地站在牆頭上方的那個身影。
黑夜之中,窄窄的牆頭之上,那個矗立的紅色身影顯得格外突兀,寬大的斗篷隱藏了身形,大大的兜帽遮住了容貌,是男是女,不可分辨。
黎書清確信自己的記憶之中沒有這麼一號人的存在,這是一個莫名出現的傢伙,雖然剛剛出手幫了他,但是爲什麼幫他?幫他做什麼?是不是真的是爲了幫他?這些事情完全處於不明朗的狀態下,所以,是敵是友,此刻他不能下論斷。
不能放鬆警惕。
蕭棋看到那人身影,心下一驚,口上道:“你是何人?”是黎書清的同夥嗎?但是看黎書清的表情,也不像是認識的人。
“我是何人?”那人終於發話了,是個女人的聲音,在這深沉的夜裡顯得格外的刺耳。
“我告訴你瞭如何?不告訴你又如何?”話尾帶了笑,一陣風吹過,豔紅色的斗篷衣襬和裙角翻飛,摩挲出獵獵的聲響。
這話語中的挑釁意味過於濃重,蕭棋在蕭蘅秋身邊辦事多年,在這城主府中有些威嚴,即便是出去了也是有些地位的,乍一碰上這麼個言語之間不知好歹的,自然心中不悅至極。
“這裡是城主府,容不得你這般不敬。”蕭棋怒目視之。
“呵呵呵……”念如宛笑得薄涼,對這個不知死活橫脖子狂吠的傢伙嗤之以鼻,並不想多與之交談。
兜帽之下,她的目光轉向黎書清,將月色的面容收入眼底,道:“她是我的人,還容不得你們動手。”
他是她的人?在場的所有侍衛們都看向黎書清,以爲她口中說的那個“她”是“他”。
這樣一來,就是黎書清的同夥,沒跑了。那些侍衛們將手中的刀護在了胸前,指向了牆頭上的念如宛。
黎書清當下,心中便已明白,這個人是月色的舊識。但是——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即便是月色的舊識,這個人還是非常危險。他的腦中閃現出這樣的念頭來,腦海中再度浮現當初撞見的她背上的那些傷口,她的那些夢魘,她身上的毒……種種種種,莫非,便是跟這人有關係。
這樣一想,他投向念如宛的眼神中摻了萬柄利刃。
“她是我的人。”像是宣言一般,黎書清從口中擠出這幾個字來。
現場這狀況,蕭棋已經有些分不清了,腦海中一片雜亂,怎麼也解不開。然而此時,並不是僵持着不動就能解決目前的困境的,他再度施號令:“既然這兩人是同夥,那麼就全部拿下!”
侍衛們面面相覷了一陣兒,隨後一撥人衝向黎書清,一撥人衝向了念如宛。
“可憐人……”念如宛輕嘆了一聲,斗篷底下的雙手捻出暗器,不見有什麼大動作,便一一擲了出去,每一個暗器都沒有浪費,實現了它們的價值。
暗器所中之人,無不立即倒閉。念如宛這邊的戰場是無聲的修羅場,黎書清那邊的戰場是激烈的交鋒,他不知何時已經奪得一把刀,與身旁的侍衛交戰,因爲另一隻手還環着昏迷的月色,他的腳步有些受限,但是仍沒讓侍衛近得他身。
“砍他身邊的那個女人!”蕭棋見戰況不妙,大聲指揮道。
與黎書清交戰中的侍衛聞言,變轉刀鋒,一刀刀都向月色砍去。
黎書清咬緊了牙,竭力護住月色,然而,交戰時間一旦長了,他就變得越來越吃力。一滴滴汗從額頭冒出,慢慢滑落。
不好!
黎書清正在奮戰當中,陡然感覺環着月色的左手臂膀受到重擊,手稍一放鬆,就感受到一股極強的拽拖的力量,下一刻,左手便一輕,環着的月色不見了。
擡頭看去,就見牆頭之上,那紅色的身影旁又多了道白色的孱弱的身影,昏迷的月色已經到了念如宛的手上,盈盈一握的腰間纏着紅色的綢布。
念如宛勾着嘴角,不再說話,抱着月色轉身離開。
“站住!”黎書清當下不再跟那些侍衛們纏鬥,施展輕功追上劫走月色的念如宛。
一瞬間,院子之中的戰鬥停止了。
剩下來的四名侍衛氣喘吁吁地看着他們消失的方向,剛要問蕭棋接下來該怎麼辦的時候,就驚懼地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倒地身亡,脖子上插着一枚銀光閃閃的暗器,鮮血已經流了一地。
“蕭總管!”黑夜之中,這桓州城的城主府,是一個死傷衆多的煉獄。
在無盡的黑暗裡,月色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是輕飄飄的,眼皮太重,饒是她拼盡了全身的力氣也擡不起來,身體更是如同被抽盡了骨髓,散盡了修爲,沒有絲毫的感覺。
身體,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只有抽離出來的靈魂像是清醒,實際上也是出於混沌之中。
是否,這一次真的是她的終點了呢?月色這麼想着。
內心的不甘、怨懟、不捨,種種情緒交雜衝擊,讓她覺得萬分痛苦。
昏迷之前,她看到黎書清的臉,熟悉的臉,表情和氣勢看上去卻有些許陌生。但是,來不及細想,她便昏了過去,倒下的那一刻,至少她有點點心安。
彼時,他沒事。
但是——此時呢?他又如何了?
月色感覺自己的心實在有些大,分明自己已經完全處於沒有知覺的狀態,但一顆心仍是懸在他的身上。
倏地,她感覺到一陣疼痛,從心口出升起,在極短的時間內便傳達到了四肢百骸,全身的疼痛如此地劇烈,恍恍惚惚,有一隻手伸了出來,將她抽離的靈魂也扯了回來一起感受這難忍的痛苦。
“嗯……”喉嚨乾澀難忍,發出一聲細微的呻/吟,拜這股疼痛感所賜,月色感覺自己的身體又變成了自己的身體,眼前的黑暗散去,臉上升起溫熱的感覺,隔了眼皮,她感受到了光。
沉重的眼皮在她不斷的努力之下,終於是掀開了,刺目的光扎得她有些睜不開眼,但是到了適應了這亮度而完全睜開眼的時候,她看到了碧藍的天,初升的明日,似火的她。
“你醒了。”站在一丈遠的念如宛聽到了細微的響動,轉過了身來,看着躺在地上,面色蒼白無比羸弱的月色。
“終於……”月色強撐起身體,悠悠地道,“還是被你抓到了。”瘦弱無故的手掌撐在身側,掌心觸到的是置於她身下的豔紅色斗篷。
念如宛紅衣似火,即便是逆光,她那臉上的表情,月色也是看得一清二楚。
細眉入鬢,鳳眼狹長,她似是又老了一些,但是仍然豔麗無雙,薄脣邊展開一抹譏誚的笑。
“你以爲,你能逃出我的掌心?”
當初讓她從自己身邊逃脫了,她派出手底下所有人出來尋找。阿碧在京城的鬧市之上,偶然一瞥,便瞥到那樣一個模樣普通的丫頭,無論是身形還是氣質都是像極了她,剛要跟蹤,可是轉眼間便不見了。
隨後,當阿碧回來稟告於她的時候,她便動身去往京城。然而彼時,她已經跟隨黎書清離京,於是乎,她又一路循着他們的蹤跡到了明州,在那裡見到了久違的“雪初”,再來這桓州城,沒想,他們一進城就陷入了那樣的困境。
本想看看,他們到底如何脫困,卻沒成想自己站了出來,還將她給擄了回來。
好像,稍微有點沒有玩夠。
但,這樣做也未嘗不可。
“果然,那日在京城鬧市便已經被盯上了。”月色苦笑。
“你這自學的易容術倒是學得不錯,只是,這張*未免太過無趣。”念如宛手中把玩着從月色臉上截下來的*,隨後將其往身後一擲。
身後是一方峭壁,她們此時正處於桓州城外的山頂之上!
“然而,這張臉讓你痛苦萬分,不是嗎?”月色擡頭看她,絕色白皙的面龐在陽光下感覺蒼白得快要沒影了,臉上的倔強讓念如宛有一瞬的恍惚。
她彷彿看到了那個已經在歲月長河中湮滅,但是每每想起,音容笑貌都愈發清晰的人的臉。
“哈哈哈……”念如宛倏地笑出聲來,“你說的沒錯,正因如此,我纔要折磨你。”
“你生來便身負重罪,你爹孃欠我的,合該你來還。”念如宛轉回了身去,月色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
“倒是你,出逃的這些時日,倒是經歷頗多,居然還找上了這麼一個厲害又愚蠢的男人。”
月色聞言,手掌一縮,手掌下的紅色斗篷蜷起幾道褶皺。
“世人都說,女人最會騙人,越是長得漂亮的女人騙人的手段越高明。而事實上,男人才是這世上最善於扯謊的騙子,而你遇到的那個黎書清,則是騙徒中的翹楚。”念如宛的聲音冷得像是化不開的冰,“居然愛上了一個騙子,你可真是失敗呢。”
“你說什麼?”月色緊緊地盯着她的背影,聲音變得低沉下來。
“我說的就是剛纔那些,而至於你想知道什麼,爲什麼不讓他自己來告訴你呢?”念如宛手掌微動,一道暗器凌空朝左後側方向飛奔而去,狠狠地釘在了一棵松樹的樹幹上。
而站在松樹邊的,是衣衫凌亂,喘着粗氣,面紅耳赤冒着汗的黎書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