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靈自來狡猾陰險,她仔細地考慮了一下,覺得這樣終不是辦法。逸軒起了滅她的念頭,在這之前是從來都沒有過的,她是又恨又怒又急又覺得孤寂得可怕。
這種孤寂從來都是她最害怕的,她不記得活着時的樣子,但卻深刻地記得,那一年,她曾獨自一個人在死人堆裡無助地前進,戰火溺漫,狼煙四起,到處都是死氣沉沉,只有焦黑樹枝上的烏鴉在嘎嘎地叫着。她哭叫着父母親,聲音淒涼地迴盪在煙火之中,沒有人回答她,天空中,有禿鷲在盤旋,見她獨自一個小孩子在徘徊,使飛刺了下來,想要拿她當美餐。她害怕地踏着死人身體,踉蹌地逃跑,記不得摔了多少次,只是每回想起時,那種恐懼卻如生了根一樣,會讓她全身顫抖不止,即使這千年來她早已沒有了肉體,仍時時會覺得全身有着難以忍受的疼痛。是如何脫險的,她也記不清楚了,只記得後來禿鷲圍着啄食着地上的死人。那樣的情景讓她對生的慾望更強烈,她總是下意識地覺得,如果死了,自己也會被這些醜陋的惡鳥啄食得屍骨無存。她害怕踉蹌地繼續前進,不知道是走了多久,也許是走到腳麻了,也許是餓得沒法再繼續前進,也許是腳底的泡泡都破了,鮮血已經流滿了整個小腳丫。最後,她跌倒在了一個半大的女孩子的身子上,無法動彈之際,她聽到了她痛苦地呻*吟聲。禿鷲沒有再追過來,她在暈睡了好久後又奇蹟般地醒了過來,然後,她如找到了最親的親人一樣,死死地窩坐在這個還有呼吸的半大女孩子身邊,呢喃着父母,獨自飲泣。她害怕孤單一個人,所以她拖着這個還活着的大女孩,慢慢地向着溪水那邊而去。
從那時起,那女孩便成了她的姐姐。從那時起,她們便相依爲命,即使生命結束了,死亡也沒有將她們分開。
黑莎,想起來,自從那時起,她就不曾再孤寂過。黑靈這才傷心地想到了黑莎,她難過地發現,這漫長的黑暗歲月之中,正因爲有這個對自己不離不棄的姐姐,纔會讓她不至於想起過往孤寂可怕的歲月。如果她沒有對逸軒起了不該有的念頭,她們就不會惹來了翼皇的注意。
“姐姐,我喜歡剛剛那個人!”那時,逸軒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皇子,在那個已經遠離的戰火與硝煙的皇城裡,黑靈無意中邂逅了他。不,確定地說,是黑莎邂逅了他,那時的黑莎與她已經吞噬了池塘裡所有的怨鬼,成了半魔半人。但也只有黑莎有身體,因爲她不曾真正死去。
“妹妹想要的,姐姐幫你得到。”黑莎爲了能讓黑靈真正復活,她們找到了藥仙子,豈料藥仙子卻要將黑靈打了個魂飛魄散。
想起來了,黑莎,是她陪着她一路走來。
可是白玉,他殺了黑莎,如果黑莎還在的話,她不會看着自己如此狼狽。她說過,“妹妹,姐姐這命是你救的,姐姐會用一生來報答你的。”
黑莎確是用盡了一生去報答黑靈,即使那時黑靈已死,藥仙子看清楚了黑靈已化成魔糾纏着她的時候,她也無怨無悔。她看到藥仙子欲將黑靈打入萬劫不復時,她反而出手傷了藥仙子。
藥仙子當初不解,恨恨地問她,“你爲何恩將仇報?”
黑莎溫和地看着她,回道,“我的命是妹妹給的,如果妹妹想要回去的話,我絕無怨言。”
“如此說來,倒是我多管閒事了。”
“多管閒事?仙子是聖人,怎麼會了解在戰火中被無情拋棄的孩子的懼怕心裡呢?只要有妹妹在,我就不會覺得孤獨得可怕,我不再懼怕一切活下去。”
“可她已經是魔鬼。”
“我不管,即使爲她成魔,我也不在乎。”
黑靈難過地想起了過往,她想到了黑莎爲了自己動手殺了藥仙子,更吞噬了她的力量,她們變得更強了,但唯一能讓黑靈復活的藥靈子的力量卻讓藥仙子在死前報復性地打入了剛剛死去幽魂誤入這個時空的安晨。
安晨破壞了一切,她該受到報應的。
如果不是她,黑莎就不用花那麼多的心思冒那麼大的險去當逸軒的老師,藉此接近他。也許,這真的就是命,爲了能復活,她們將安晨的幽魂勾來,安在了一個剛剛死去的六歲小女孩身上,卻不想,她竟然意外地讓逸軒心動。
黑靈憤恨,她常常躲在黑暗之中,看着他們兩小無猜,看着他們相濡以沫,看着他們歡樂嘻戲。他們一起馳馬草原,他們一起玩躲貓貓,他們一起抓青蛙耍弄別人,他們一起在古堡中的小溪裡相互潑水,他們一起笑,一起哭,一起做同樣甜密的夢,一起攜手看日出日落,一起觀冬雪看春雨遊夏綠沫秋風。
沒有她黑靈什麼事,她好恨,好恨,恨不得將安晨撕成碎片。
“妹妹,姐姐一定會幫你的。”
黑莎去勾引逸軒,她要的不是逸軒動心,而是讓安晨在妒忌中失去自我。安晨果然中計了,她在痛苦中選擇了逃離,她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了,黑莎不失時機地封住了她所有與逸軒有關的記憶。
“
只有這樣,纔可以萬無一失。”當時黑莎是這樣說的。可是,黑莎錯了,從來就沒有萬無一失的事,翼皇還是發現了她們,他出手了,又狠又毒,根本沒有她們迴旋的餘地。如果不是逸軒,她們一定會萬劫不復。
可就算這樣,也只有黑莎才瞭解她,只有她才知道她在害怕什麼,在乎什麼,逸軒不會,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即便他爲了自己墜入魔道……不,安晨說得沒錯,他愛的不是她黑靈,而是頂着黑靈名字的安晨。
逸軒!
黑靈恨恨地掐着手心,一陣陣疼痛讓安晨又一次無法再平靜下來。“你到底想幹什麼?”安晨問她,“黑靈,你要是敢摧殘我的身體,我可不會放過你。”
黑靈從悲憤中緩過神來,她呵呵地狂笑了起來,“安晨,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什麼?”安晨打了個冷戰,她知道黑靈一定起了什麼壞心眼了。“你到底想幹什麼?”
“問得好,”黑靈盤坐了下來,很不喜歡安晨這身體,說真的,這身子實在太弱了,才動了這麼一會,已覺疼痛不已,如果逸軒又或是白玉此時追上來的話,她一定無法再招架得住了。不過,就算那樣,又有什麼可怕的,黑靈擡頭看向天空,密林雖然遮住了有大半,卻仍看得出已到了太陽西沉之時,只要她能躲到了夜半時分,便有可能尋得機會逃脫。
“安晨,我姐姐已經魂飛魄散了。”黑靈突然感傷地說道,安晨很不習慣她這樣,“你到底想說什麼?”
“沒什麼,你也知道,現在逸軒也似乎對我起了殺心!”黑靈低眉順眼地幻影出現在水中,眼裡似含淚花。安晨想到了初次見她時的模樣,她更是戒備了,“你究竟想說什麼?剛剛你不是還很自信能讓逸軒出手替解決白玉嗎?”
“安晨!”黑靈哭了起來,悲痛淒涼,完全看不出惡魔的樣子,“你明知道那不過是我虛張聲勢而已。”
“我怎麼可能知道?”安晨纔不上她的當,這把戲她已經玩過,那時,還可以把一切都推諉給黑莎,但如今可不行,她黑靈纔是最可怕的一個。“你少演戲,到底想幹什麼,爽快點。”
黑靈止住了眼淚,陰沉可怕的看着安晨,她一字一頓地說出了讓安晨覺得可怕到極點的事,她說,“我不想再要逸軒了,反正他既起了殺心,就一定不會心軟,就算一時半會會心軟,但久了誰又知道會怎麼樣呢?但我不想自己一個人存在這個世界上,你知道嗎,那樣很可怕,孤單孤獨孤寂,就好像被關進了一個可怕黑色箱子裡面,永遠地漂泊,我不想再經歷這種可怕的感覺。”
黑靈頓了一下,安晨卻是心驚膽戰,“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想幹什麼?安晨,你難道不該覺得命大嗎?我決定了,不想要你的命了,安晨,感謝我不?我仁慈是不是讓你很感動,我不想殺你了,你和我溶爲一體吧,就像從前的姐姐那樣,對了,要不,我也叫你姐姐,好不好,姐姐。”
“仁慈?天大的笑話?你這是仁慈?”安晨笑得人仰馬翻,“黑靈,你太可笑了,我不是黑莎,我纔不會當你姐姐什麼的,你不要再妄想了。”
“安晨,”黑靈怒,“你找死。”
“我看你纔是找死,哦,不,我忘記了,你早就死了,你不過就一怨魂而已。”安晨哼了她一聲,換來了卻是水草無情地折磨。
好一會,水草才放過了她,黑靈又是一副好說話的溫和樣子,她輕繞在安晨身上,笑臉卻讓安晨覺得心懼。
黑靈說,“安晨,我的好姐姐,就算你再不願意,你又能奈我何,我想讓你做我的姐姐,你就必須是我的姐姐,任你怎麼拒絕都沒有用。”
她慘白得可怕的臉湊近了安晨,安晨呀的一聲想要別開,卻讓她硬掰着轉了回來。“安晨,從現在開始,你便是我的好姐姐了。”
安晨看着她彷彿黑洞般的眼睛,一陣陣的眩暈,她覺得自己被囚禁的這點意識正在被吞噬。
“和我在一起吧,你看,這裡有廣袤的草原,有與你一起縱馬馳騁的逸軒,有疼愛我們的姐姐,還有巍峨聳立的古堡。安晨,好姐姐,你很懷念這一切是不是?來吧,不要再拒絕我了!”
安晨呀的尖叫聲慢慢消失在黑洞之中,水草漫過她的意識,她覺得自己深深地沉了下去,再無力睜開眼睛去感受一切。
黑暗,深不見底,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她的意識被關進了一個更加可怕的地方,而黑靈,她那慘白可怕的幻體則幽浮在四周,彷彿一面面鏡子映出來的虛擬影像般。
“放我出去!”安晨在黑暗之中掙扎着,黑靈咯咯地狂笑了起來,“安晨姐姐,從以後,你便會與我在一起了,永遠地在一起,那也去不了了。”
“不要。”安晨拒絕,黑靈藐視地笑着消失了,只留下一片黑暗關住了安晨。安晨不知道自己的身子正在怎麼樣,不知道自己能否再出去,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她害怕驚恐哭泣,然而,一切都
被淹沒在黑暗之中。
林深樹密,古木陰森,幽暗不可名狀,更兼那到處滋生的蔓草,纏繞在樹上的青藤,還有經常累月不見天日的青苔,各自是歪歪扭扭胡亂延伸,遮住了視線,逸軒飛身穿梭在樹林之中,四處尋找着安晨的蹤跡。就在剛剛,他感覺到一陣的心慌意亂,而後,原本該屬於黑靈的邪惡氣息也隨着消失了,這讓原本已經心慌意亂的他更加地擔憂,他知道,有一種可能會使黑靈的氣息消失,那就是她原開了安晨的身子魂飛魄散。可安晨只是普通人,而黑靈對生的執着如此之強烈,她沒可能會自己選擇自行了斷。
可除此之外,她又能通過什麼來讓自己的氣息消失呢?
逸軒想到這裡,卻是更加地擔心安晨,心頭莫名地跳動,總有種不祥之感。
天已經暗了下來,空中,半輪明月升了上來,逸軒出了密林,停留在高高的山崗之上,附視着筆直陡峭的山坡,下面有一條溪水,溪水正接着瀑布,此時溪中水並不大,不遠處的瀑布聲自然地也不響。只有淅淅瀝瀝之響。溪水中有光正晃了過來,逸軒覺得奇怪,他飛身而下,接近才發現,那是安晨正浮在上面,隨着溪水向着瀑布而去。
他驚訝萬分,趕緊下水將她撈了起來,呼喚了好幾聲,卻不見安晨回答。逸軒探了一下她的鼻息與體溫,又是一驚。她的氣息已經薄弱得幾乎感覺不到,而身體更是開始冰涼僵硬了起來。
黑靈呢?逸軒握緊了安晨的脈搏,除了感覺得到安晨性命垂危之外,再感覺不到其他。莫不是無法再支撐,已經棄身而去。逸軒想到這裡,手袖一揮,月色之中,只見一縷白光呼嘯飛了出來,“主人,”式神開口謙恭地說道。
“去找出黑靈。”逸軒下了命令後,便抱起了安晨,迅速朝藥仙子的小屋而去。他不知道,跟在他後面的白玉停在樹上,疑惑地看着緊張得連自己都沒有發現的逸軒,單手託着下巴,有些想不明白。
他想不明白逸軒到底在意的是誰,藥仙子說的又是什麼意思,所謂的情愛又是什麼?這一切怎地就比他的修行還要複雜。
白玉是白狐中難得一見的天才,一向以來,他自視甚高,但父母卻總是對着他搖頭嘆氣,他們總說,“玉兒,你該入世,好好在體會人間的七情六慾,方可更上一層樓。”
可所謂的七情六慾到底何爲,他真的不知道,正煩惱時,安晨無意間闖入了他的世界,他對這個來自未來的女人產生了興趣,更是意外地發現了逸軒這樣的一個存在。會跟着他們,也正是因爲覺得他們身上正蘊藏着他所不明白的七情六慾。
可現如今看來,這事還真不簡單,而且還複雜得讓他看不清,理不明,甚至心頭還因此有些惱。惱什麼?他自己也不明白。白玉重重地吁了一口氣,“自尋煩惱。”他自嘆一聲後便消失在月色之中。
藥仙子雖然還很虛弱,她側坐在牀櫞,仔細地檢查着安晨的身體。
“怎麼樣,仙子,她到底有沒有事,黑靈……”逸軒沒有再說下去,此時的他既關心黑靈,卻又更緊張安晨,甚至還擔心黑靈還逗留在安晨身上,使得安晨無法再活下去。
藥仙子眉頭緊蹙,好一會才疑惑地說道:“奇怪,很奇怪。”
“怎麼個怪?”逸軒緊張得很,氣都沒鬆一下。藥仙子回頭看着他,說,“我之前不是說過,她邪氣入侵嗎?但現在卻已經沒事了,只是她的氣息卻如此薄弱,似是很難醒過來。”
“我不明白?邪氣既已消失,怎麼會很難醒來呢?”
“她的邪氣是消失了,但正氣卻也跟着消失了不少,只殘留了小部分在體內,如果不是這樣,只怕你找回來的,只是一具屍體而已。”
逸軒明白藥仙子的意思了,他無力地坐了下來,“這麼說,黑靈帶着了她部分的魂魄了!”
“恐怕是這樣的。”藥仙子幫安晨蓋上了被子,擔憂地看着逸軒,“你找到她時,沒有發現黑靈的去向嗎?”
“沒有。”逸軒搖頭,見藥仙子還疑慮地看着自己,苦笑道,“我不會因爲私情而這樣放任她的,再說,我就是爲了她纔來到這裡。”
“果然如此,”藥仙子站了起來,悽然地看着外面的夜空,如玉盤缺口的明月皎潔地掛在空中,灑下一地的銀色,就連窗臺前的桌子,也都是銀白的一片。“我早覺得你非這裡之人,卻又不解你到底爲了何事而來。這一次我雖是暈睡着,卻能感覺到你們種種的行動。然而正因爲此,我爲你覺得不值,像黑靈這樣的怨魂,到底是那裡讓你如此執着了?”
逸軒沉默,他無法說出那段歲月的記憶,美好單純,兩小無猜,如果不是他太過於驕傲,翼皇也不會發現黑靈與黑莎的秘密,也就沒有後來的所有事端。那時的黑靈,根本與現在完全不一樣。
藥仙子見他沉默不語,卻是體諒地笑笑,又說道,“如今你見識到黑靈的邪惡已非自己可以挽救,悔過到底不晚,只是你似還在猶豫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