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府中,滿目皆是傷患,黃雯頗有些歉意地看着陳德,陳德卻有些感動。
爲免朝廷猜忌,他只能在嵐州停留一晚,匆匆安慰過受傷的軍士百姓之後,便帶着蕭九、張仲曜和李簡到書房中去。蕭九見陳德只是召見樂羊傅勉勵一番,便讓他自去,心中暗暗感嘆,錦城營這數月來守城不可謂不力,但自成體系,失了陳德的信重,對這數百健兒來說,乃是極大地損失。陳德見蕭九若有所憾,笑道:“蕭將軍可是爲蜀營子弟不平?”蕭九忙道:“軍需上並未親疏有別,大人對蜀營子弟獎罰公正,吾不過是覺得這數百健兒可惜罷了。”
陳德笑道:“他們自有王祈伯那裡要交代,吾對他們太過親厚,日後他們這幹人等回西蜀後反爲不美。這麼客客氣氣地相待,對大家都好。”見蕭九有所釋懷,陳德方道:“此番河西整軍,選練六軍,蕭九爲練銳軍指揮使,你等都是知道的。軍馬既然多了,諸事繁雜,便需有幾個機構統籌協調。也沒有什麼新的東西。軍情司仍舊由李斯管着,以輜重營爲基礎組建輜重司,由蕭九統帶,此外,仲曜掌管道路司,佑通掌管教養司、李簡掌管軍械司。”陳德所設立這幾個軍司,分別掌管着情報、後勤、訓練、參謀、研發等重大事項。其中以張仲曜所掌管的道路司最爲重要。
蕭九威望崇高,張仲曜早知其事,都還沒有什麼,李簡卻十分激動,他官職本來只是校尉,如今卻驟然掌管方面軍司,正沉吟着如何向陳德再表效忠之意,卻聽他又言道:“這軍司乃是各軍之外負有專責的機構,你等軍司主事,可以在得力軍官抽調出五十人出來,專門負責協調全部六軍中相關事務。”這便是給了幾人自選僚屬的權利。安西軍中一脈沿襲的都是推舉制,即便是辛古、蕭九等統兵大員,要在軍中安插自己的親信也不是一件易事。軍司的最高長官由陳德指派將官充任,自選僚屬,這便大大提高了將陳德的意圖在各領域內向下貫徹的力度,這也是陳德未雨綢繆用來平衡軍中推舉制弊端的手段。
“軍司的設置與朝廷體制不符,尚且是我軍的隱秘,諸位知曉便可,不可宣諸於衆。”陳德沉聲道。
“末將等曉得厲害。”李簡、蕭九和張仲曜也都鄭重點頭,他們知道,陳德這麼幹已經大大超出了朝廷賦予節度使自選僚屬的權限範圍,擺明是要自立門戶了,雖然早知如此,蕭障李三將心中還是有一種莫名的激動。
見陳德說得差不多了,蕭九方纔小心地秉道:“大人出發前往河西后,粟特行商康曲達幹派人來說,他們想要仿製我嵐州造的羊毛織衣,請大人恩准。末將以爲此事並不緊急,大人在河西戰事頻繁當無暇顧及,是以一直沒有稟報。”蕭九對康曲達幹這些商人一直是敬而遠之的,不過既然找上他,又知道這夥粟特商人乃是陳德的盟友,方纔稟報。以他所見,毛織作坊以乃是目前重要的財源,當然應當不允許康曲達幹仿製。
陳德沉吟片刻,笑道:“商人嘛,千里奔波只爲錢,這毛織業利潤豐厚,仿製是遲早之事,康曲達幹想着來請求我的允許,也算是有心了。”他轉頭對李簡道:“李校尉,別人在後面仿製追趕,我們毛織工坊務必要將織物做的更加精美耐用,還要提高工人的熟練程度和防治技術。”至於機器紡織,陳德現在倒是不敢奢望的。他頓了一頓,又道:“告訴老康,毛織這事情他可以做。不過,毛織這方法是我嵐州軍首先發明的,他每造一件毛織衣,就要繳給吾兩百銅錢,這個叫學徒錢。將收到的學徒錢分一半給那些改革了織衣技術的匠人吧。如果康曲達幹曉事,以後我嵐州的生財物事,還會源源不斷地准許他仿製出售。待會吾還有交待,李校尉再按照吾所言將收取學徒錢的規矩立個章程。”
吩咐完李簡,陳德又回過頭對蕭九道:“蕭將軍,你就這樣給他回話。從西域到金陵,各地作坊行會師傅帶學徒的規矩大家都知曉,哪家收學徒不是要給師傅役使十七八年的,才能學會了手藝。我安西匠作便厚道些,這個學徒錢以十年爲期。吾安西軍明人不做暗事,以後如果老康那邊有什麼新的賺錢法子,我安西軍的匠作也照樣付給他學徒錢。”
以現下毛織衣的利潤,收取兩百個銅錢的專利錢並沒有什麼,關鍵是讓以康曲達幹爲首的這夥子商人接受這種規則,同時專利錢的存在使得得到授權的商家不至於惡性競價導致毛衣利潤飛速下滑。而接受陳德專利概念的大商人自然會不遺餘力地排擠那些擅自仿製毛衣的商人,至少在陳德和這些大商人勢力所及範圍之內,侵權的仿製品是不能大行其道的。
專利制度乃是推進技術革新的至寶,在人人都任意的侵佔他人革新成果的時代,人們要麼因循守舊,要麼敝帚自珍,整個社會的技術水平提升緩慢如同蝸牛,但實行專利制度以後,創造發明和生產工藝改進便能大大提高個人的積累財富的速度和社會地位。雖然陳德不能控制宋遼等國境內的侵權仿製,僅僅在安西軍控制的範圍內以專利權漁利,所獲之豐厚已經足以刺激人們開動頭腦了。更何況,這時代原本就有的行會制度和師傅帶學徒的傳統本身就限制着別的手工業者隨意模仿別人的技藝。
“李校尉,鑄幣的事情進展如何?”將最重要的軍司體系和運作規則,以及專利制度的種種細微處詳細地向三將再次說明一番後,陳德便又關心起匠作營中的其它項目來。
“按照大人的指示,模具已經造好,現在已經能夠壓制金幣和銀幣,銅幣。”李簡一邊說着,一邊從懷裡掏出幾個錢幣,遞給陳德,陳德各樣只留一個在手中端詳,其他的分給蕭九和張仲曜觀看。
匠作營製作的金幣正面是盤龍紋樣,背面有鑄造的年份和“一兩金”的字樣,因爲添加了少許其他金屬成分,比純金更加堅硬耐磨損,也更有光澤,在陳德的指點和嚴厲要求下,嵐州目前的鑄幣技術甚至比大宋更好,製作出來的方孔圓形金幣極爲漂亮。銀幣和銅幣也同樣如此,分別寫着“一兩銀”和“一兩銅”字樣。
這鑄幣之事乃是陳德直接吩咐李簡去辦的,張仲曜和蕭九皆不知曉,見此情形都有些驚詫,張仲曜更想到,看來大人是一心要改朝換代了,卻聽陳德道:”匠作營河西后要儘快設立鑄幣場,此後支付在草原部落和來往商販的錢款,儘量用我們自己的鑄幣。吾等既然佔據了河西,這東西方貿易量如此之大,倘若都能通行吾安西軍鑄造的金銀銅元,每年的鑄幣收入便不是一筆小數。”
摩挲着手中精美的錢幣,陳德不由地有些感慨,這時代東西方貿易格局與明清時期大不相同,不但西方大量從中原、契丹進口絲綢瓷器等精美製品,中原和契丹也從西方大量進口香料、寶石、駿馬和各色器物,總的來說,東西方貿易是平衡的。也就是說,早先時代的中國人具有相當強的消費能力,他們同樣源源不斷地從西方購買大量的貨物。
而到了清代以後,也許是中國社會結構發生了某種變化,總之,中國人的消費能力一落千丈,到了清代,源源不斷地順差使全世界白銀的75%都集中到了老大帝國的手裡。在燻肉和下午茶成爲英格蘭農民餐桌上的常態時,天朝子民的生活水平卻在歷朝中居於低端,成爲一個被蠻夷使節形容爲滿大街跑乞丐的國度,這就是所謂康乾盛世。最後一場因爲貿易而來的戰爭和百年深重的國難,將幾百年民脂民膏積累而成的鉅額順差白銀一掃而空。
不過,令人奇怪的是,從國朝的記載來看,東西方貿易中,中國的貴金屬和錢幣都是大量流出的,爲此歷朝歷代都有禁止錢幣出境的規定,也就是說,從金屬貨幣的角度來看,國朝記載的是巨大的逆差。但是從同一時期羅馬、波斯的記載來看,同樣有大量的黃金等貴金屬向東方流出,也就是說,西方國度同樣是巨大的逆差。那麼,這麼巨量的貴金屬到哪裡去了,陳德估計都是被這時代專門做東西方貿易的那些商業城市給賺取了。
一條絲綢之路,滋養了上百個最爲輝煌富裕的商業古城,在中國境內的有洛陽、太原、西安、嘉峪關、敦煌、高昌、交河、樓蘭、吐魯番、烏魯木齊、伊寧、庫車、阿克蘇、喀什等。在西亞、歐洲境內的有塔什庫爾幹、伊斯蘭堡、喀布爾、馬什哈德、德黑蘭、巴格達、大馬士革、君士坦丁堡、里昂、羅馬、威尼斯、熱那亞等。
注1:1992年新疆庫車(唐代稱安西)附近曾出土過大量的建中開元及乾元錢等。這些錢銅質具有新疆當地所產之銅的特點,並非中原所產的銅,故應是唐時所設安西都護府時駐紮在此的守軍自鑄的錢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