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雪洋洋灑灑硬是壓彎了樹枝,墨婉在被窩裡縮成一團,眉目因痛苦擰成死結,冷汗已溼透裡衣。
從昨夜起,墨婉的掌心就好像被萬蟲撕咬,傷口卻看不出任何惡化的情形,怕雲生、綠綺擔心,用牙咬住被子,愣是撐過了一夜,可是現在渾身的力氣好像都被抽走。
綠綺、雲生只當墨婉貪睡,想她昨日剛經過一番掙扎,正是疲睏之時,不忍叫醒她。
“咚,咚咚,咚咚咚。”敲門聲極有節奏的響起,雲生照看着爐火上的粥食,未曾起身,就好像守着天下寶貝似的,綠綺去開了門,身着深紫長袍的男子微微頷首,眉清目秀,眼神純淨,聲音裡沒有一絲溫度,“墨婉呢?”
綠綺聽見十四五歲的男子奔着小姐來,不禁想,這該不會是老爺爲小姐新挑的夫婿吧,太小了吧,老爺他們應該還不知道小姐攤上大事了呢,看着牀上縮成一團的小姐,小聲推讓道:“我家小姐不在,公子還是請回吧。”
雲生只是感到有一股純淨的仙氣,走到門口,看見綠綺正在趕人,上前道:“不知公子有何貴幹?”
紫色長袍的少年不屑道:“你們難道不知道,墨婉的咒印昨晚復發了。”好像就在說一直螞蟻被踩死了一樣簡單。
雲生聞言色變,他雖不知這少年的身份,可看周身不凡,總不會有閒工夫一大早上靈秀山來,只爲捉弄他們,而且昨日墨婉中了咒印之事,別人並不知情,便一把推開擋在眼前的綠綺,做出請的姿勢。
少年看見雲生放低姿態,甩袖而入,望見縮成一團的被子,一把掀開,被窩裡的人臉色蒼白無一絲血色,嘴脣一層血痂,拱成蝦狀,出聲道:“把她扶起來,給她喂下這個。”少年遞給雲生一顆棕色的丹藥,藥香四處逃逸。
看墨婉服下丹藥,仍是昏迷,低聲道:“ 難道你們昨晚不知她的咒印發作了。”
綠綺眼裡已是淚花點點,她要是再擋少年一分,小姐就要多痛苦一分,自己真的是蠢死了,“我們都以爲小姐是睡熟了,一夜她都未作聲啊。”
相比起雲生的悔恨,少年的表情更耐人尋味,先是驚愕,而後輕笑,真是硬骨頭,這痛苦換作他,也只能扛一夜而已。
“呂公子,昨日小姐明明已被醫治,今日的傷勢怎麼還會反覆?”綠綺出聲詢問。
雲生搖頭不知,“敢問公子,尊姓大名?”雲生謙恭有禮。
“成堯。”少年望向雲生算是回敬,瞥見他疑惑關憂的切切目光,解釋道:“是師父讓我來幫她調理身子的,五日後就要回玄山,所以現在得抓緊些。”成堯在玄山恃寵而驕慣了,平日與人說話都是必要之時,在外人看來一副孤傲高冷的模樣,今日卻是平白無故給他解釋,大概是青衣男子溫潤如玉,惹得人親近。
雲生擰眉聽完,這麼快就又要離開了嗎?“好,公子若是有什麼需要幫忙,大可開口。”
“叫我成堯就好。”
“好,成堯,在下呂雲生,喚我雲生即可。”雲生不卑不亢,如碧空朗月澄淨淡然。
“雲生,找些乾淨些的布來,我給她換藥。”成堯一邊吩咐,一邊走向牀邊,低頭拆開墨婉掌心的布縷。
墨婉因猛地刺痛驚醒,睜眼看見深紫色的人形,定睛一瞧,“小神仙!”
雲生端來一盆清水,看見墨婉好像與成堯相熟,“婉婉,你昨夜爲何不吭聲?”語氣裡藏不住的怒
氣怨意。
墨婉用另一隻手撓撓頭,賣乖道:“我還不是怕吵醒你們。”
“胡說。”綠綺端着紗布進來,聽見雲生的大喝,雙腿一軟,盤子差點從手中跌落。
墨婉偷瞄見雲生鐵青的臉,一臉失落難過。
雲生看見墨婉低頭不發一言,成堯饒有興致地望着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婉婉每次都如此任性,要是成堯今日不來,她極有可能忍上一日,每想到她疼痛扭曲的臉,他的心就好像被撕扯欲裂。
“成堯,婉婉怎麼樣了?”雲生毫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出聲詢問盯着自己的紫衣男子。
“無妨,我給她上藥就好,只是以後咒印復發的可能性也是有的。”成堯淡淡道。
雲生緊張萬分,“還會復發?難道就沒有除掉咒印的法子嗎?”
“有,殺了下咒之人。”成堯說得風輕雲淡,別人的生死在他眼裡不過如操縱螻蟻一般。
“殺了她,這倒不至於。”墨婉略有所思,她的目的去殺人,她只是想要知道花一婉爲何要置她於死地,這些痛苦只能逼得自己更加強大。
成堯望着數月前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子,沉靜自若、隱忍有謀的模樣,人家都可以狠下手來,你還不願以牙還牙,倒是有意思。不過墨婉臉色猛地一轉,讓他猝不及防。
“小神仙,我好看嗎?”墨婉隨口一問。
“切。”成堯忘了自己已經盯着墨婉多時,別過臉,從袖裡取出一個通體玉白的小瓷瓶,朝傷口處倒了白色的粉末。
墨婉疼得大吼,“臭小子,你能不能輕點。”
雲生不好多加阻攔,現在知道疼了,昨夜不是可能耐了嗎?看到墨婉蹙緊眉心,還是出聲勸慰道:“婉婉,忍一下,馬上就好。”
成堯聽到這句話,好像生氣泄恨般,用力系緊手中的布縷,畢了,還不忘大力捏下墨婉剛上完藥的掌心。
惹得墨婉又是破口大罵:“臭小子,你欠揍啊!”
成堯得意一笑:“墨婉,你可別忘了,若是去了玄山在南寒大師座下,你可得喚我一聲師兄呢?”孩子氣的模樣逗笑了一旁的綠綺。
“吆,還師兄呢,你臭小子纔多大,還想做我師兄?”墨婉看着乳臭未乾的臭小子尾巴都快要翹上天了,不打壓打壓,難成大器。
成堯也不生氣,神秘一笑,“你猜。”脣角的笑意一點點放大,隨後朗聲大笑,出門而去。
雲生端來一碗熱騰騰粘稠的粥食,輕輕攪拌,一勺糯糯的粥輕吹,遞到墨婉脣邊,墨婉左手正疼,還是一個左撇子,右手本就無力,遂就勢嚥了下去。
“婉婉,聽說玄山的人一百歲相當於凡人的一歲,少說成堯也該活了千年了吧。”雲生輕聲說道。
墨婉頓時連臉都綠了,舌頭打結了般,“雲生,你說那臭小子最少也活了千年?”
雲生繼續吹着湯匙裡的白色粥食,答道:“是的。”
墨婉挑眉道:“那就不虧了,想想他已活了千年,我至多才二十餘年,喚他一聲老祖宗都是應該的。”
雲生搖搖頭淺笑,看見婉婉此刻纔算是恢復了往日的模樣,心情也愉悅起來。
“成堯,你怎麼可以耍賴?”墨婉一襲月白色長衫,拍案而起,黑白子之奪現在又陷入絕境。
成堯倚着錦榻,看着對面面紅耳赤的墨婉,不屑一顧。
“雲生,雲生。”墨婉喚道在一旁半握書卷,研讀經典的雲生。
雲生無奈笑笑,走至墨婉身旁,已有三日,這兩人除了互懟,就是玩鬧。看見墨婉求助的目光,寵溺摸摸墨婉的發頂。
“走在這裡。”接過已被墨婉手心捂熱的棋子,穩穩當當落在一處。
“雲生,觀棋不語真君子。”成堯不服氣的提醒道。
墨婉反脣相譏:“欺負我你就真君子了。”
雲生看着張牙舞爪肆意的墨婉,就着她的身旁坐下,“那我們來一局如何?”
“好啊。”成堯巴不得和雲生廝殺一場。
“不過,若是我贏了,你就得依我一個條件。”雲生堅毅的臉龐裡滿是認真。
“那麼你輸了呢?”成堯已經躍躍欲試,可是極力鎮定壓抑自己的欣喜。
雲生脣角上揚:“輸了,也依你一個條件如何?”
成堯坐直身子,提議道,“三局兩勝。”
“好。”雲生穩如磐石,胸有成竹應了他的提議。
兩個時辰已過,二人不分上下,各贏一局,墨婉看到一半就昏昏欲睡,陷入黑暗世界裡。雲生替墨婉蓋上被子,掖好被角,繼續棋局。
“雲生,我現在就想知道你的那個條件是什麼?”成堯沉不住氣了,以往只有他將別人殺得片甲不留的份,今日好像被人束住了手腳,完全施展不開。
雲生面上不動聲色,淡淡道,“下完就告訴你。”
“我現在就想知道,算你贏。”成堯隨手拋下棋子,眼睛一動不動望着對面勝券在握的男子,他現在真是好奇極了,這般有勇有謀,進退自如的男子爲何甘願守在一個毫無武力的女子旁邊,看着睡成豬的墨婉,他就更加想不通。
雲生一邊收起黑白分明的棋子,自顧自說道,“等婉婉到了玄山,替我好好照顧她。”
“就這麼簡單!”成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還以爲是央求一起去玄山呢。
“就這麼簡單。”雲生直直對上少年純無垢的眸子,不急不緩回答。
成堯思考了一會,還是問了出來,“你爲什麼不一起去玄山親自照顧她呢?”
“我會去的,不過不是現在。”雲生想起前幾日南寒大師臨走前遞給他的書籍,他感覺學會這些不會太久,他想憑自己的努力躋身玄山,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護婉婉一世周全。
成堯也不再繼續問,他是有私心的,人界如此傑出的男子,他是第一次瞧上眼的,他想和他一起研習武藝,切磋棋藝,這般聰慧的男子,不應該留在這裡,若是他開口求了自己,自己定是要動用一切關係將他帶到玄山,儘管心裡會有點瞧不起他,不過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自己還是可以體諒的,可是他隻字未提,相比他已有自己的謀劃。
“來日高處再見。”雲生端起茶杯朝成堯的方向一拱。
成堯會心一笑,“好一個高處再見。”兩人因一句高處再見而心意相通,一切顧慮盡在茶水中而釋。
雲生別過臉,看見酣睡的墨婉,心裡依舊是那句,婉婉我知你定會涅槃,來日高處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