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敖溪乾脆地說道,黑暗中他的聲音總是有種蠱惑,讓人想要一直講下去。
“他愛的是怎樣的一個女子?”墨婉癡癡傻傻,反應總是有些遲鈍。
“不知道。”敖溪不願再講下去。
墨婉一人坐在黑暗中,讓每一寸黑暗將自己吞噬,這種感覺可真不好受。
“阿溪,你說他是不是從沒愛過我?”
“……”
“可是我愛過他啊,明明說過不愛了,可是這裡還是會疼……”
“……”
“他現在抱得人是她吧……”
“……”
“阿溪,我忘不了他…”
“阿婉,那就別忘。”敖溪坐了起來,望向她蒼白瘦弱的臉龐。
“可是我想忘了他,將他放在這裡,太疼了……”墨婉的臉頰上淚水如河流無聲地蔓延。
敖溪將她抱在懷裡,“阿婉,總會忘掉的,我們缺的只是時間而已。”她竟瘦到骨頭在自己懷裡都硌得手臂生疼。
墨婉將渾身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她好累,累到想一覺睡下去再不醒來。
“好了,好了。”敖溪輕輕地拍着她的脊背,唯恐弄疼她。
不出所料,直到一個月後墨婉可以下牀了。
敖溪端着一碗白粥從外面走來,寬大纖白的衣袖順垂兩側。
這些日子,她的眼眶深深地凹陷了進去,一睜開眼就呆呆地坐着,神思恍惚如傀儡。
“阿婉,我們今日可以出去轉轉。”敖溪側坐在牀邊,將她扶起,邊吹邊用自己的脣去試溫,然後一勺一勺將粥送入她的嘴中。
墨婉極其順從地嚥下。
她還記得在最初進食地那幾日,聞見粥食味就會作嘔,粥食被他強行喂入口中,結果反倒吐得他渾身都是污穢,腐酸味一直在空氣中不能消散,這時他便會將白衣脫下,將她擁進懷裡,那淡淡的松香味便如檀香一般讓她安定下來。
每日,他都在重複着吹涼、試溫、喂入、吐掉……有一天,墨婉一把打翻了玉碗,她吃不下去,每次都吃不下去,他就像一個魔鬼般一直重複着。
這時,他便會壓在她的身上,用力在她的傷口處按壓,活生生要把她的心揉碎,“疼嗎?阿婉,你就這麼想死。”
她感覺就連呼吸都疼地快要忘記,就好像一把利刃在絞動翻爛。
等到她渾身是冷汗,痛到麻木時,他便會停下來,將她抱在懷裡,柔聲哄道,“好了,好了,阿婉,聽話。”
慢慢地,她不會反抗了,喝下的粥食已經不吐了,他這時便會勾起脣角,如四月天裡的芳菲。
“阿婉,我們出去走走吧。”敖溪用雪白的絲緞擦掉她脣角的餘漬。
墨婉退到角落裡直搖頭,若是前幾日她還想着出去看看,可是現在已經習慣了黑暗,突如其來的光明不會帶給她太多的喜悅。
“聽話,過來。”敖溪一點點靠近直到陰影將她整個都覆蓋住時,他將一塊冰涼的白綾覆在她的雙眼上,白綾很薄,可以看清周圍的事物。
他低頭替她穿好鞋子,便站在一旁等她站起。
墨婉顰眉,扶着牀沿慢慢起身,頭腦竟有些眩暈,還是在他的注視下邁出了第一步。
卻是雙腿發軟,一個趔趄直接向前摔倒。
沒有意料中的冰涼與疼痛,而是一個溫暖的懷抱,她被他橫空抱起了。
“我自己可以走。”墨婉咬着下脣說道,這個動作讓她不由想起那個人也是每次將自己這樣橫抱而起,忍不住一陣哽咽,都過去了,墨婉,都過去了,她一遍遍安慰着自己。
“那你自己跳下去。”敖溪隨意說道,手裡的力度頓時一點點抽走。
墨婉情急之下一下子勾住了他的脖頸,他的肌膚冰涼滑膩,脣角上揚出一個好看的弧度,直直朝門外走去。
光源一點點放大,墨婉別過頭將半邊臉埋進他的懷裡。
“阿婉,沒事的,慢慢睜眼。”敖溪溫潤柔和的聲線從墨婉耳中滲進。
墨婉一點點睜開,便被陽光刺得合住了雙眼,再次一點點睜開一條縫,眼睛只是有些酸困,最後,在他邁出時,她已經可以完全睜開雙眼了。
眼前的風景如畫卷般鋪陳開來,楓葉火紅如殘血染世,紅到頹糜至真至清,粗壯的枝幹盤更錯節裸露在空氣中,它就像古老滄桑的美人風韻猶存,山峰層連巒疊障都是一般高低的楓樹,枝頭的還在照耀盛世,墜落的如醉酒的火紅蝴蝶。
“阿溪……”墨婉擡眸望向這一襲白衣的男子眉眼帶笑。
“是不是後悔沒有早些出門來?”敖溪眼裡清澈如洗,這滿眼的火紅更襯得他儒雅寧冷。
墨婉將略帶肅意的涼氣用力吸入肺腑,她要感受生命的真實,壯美山河,不久後渾身都輕盈許多。
“阿溪,這是哪裡?”墨婉在無數個黑暗中爬過,第一眼看到的除了他,就是這如火雲的楓林,曾經幽暗晦澀的那些日子在此刻被點亮燃燒,只留下幹冽的氣味如塵隨風而逝。
“婉楓谷。”敖溪薄脣輕勾,這三個字從他的脣齒間流出。
“婉楓谷?”墨婉擡起了眉稍。
“阿婉,可還喜歡?”敖溪將她放了下來,讓她四周轉轉。
墨婉腳下仍是有些發軟,腿腳有些僵硬,不過在多走了幾步後,還算穩當。
雖是長久纏綿與病榻,但渾身並沒有一處起了褥瘡。
敖溪站在身後看着她差不多已經可以健步如飛了,斜吊的眉稍裡滿是銀影光芒,也算沒辜負他日日爲她擦洗身子,活絡筋骨。
腳下是鬆軟如毯的落葉,踩上去還是會發出沙沙的聲響,墨婉看着自己的腳尖移動。
“我們可還是在玄山?”墨婉走了一會後,轉身朝他走近。
“是。”敖溪也朝墨婉信步而去。
極其自然的伸出手撫去她肩頭的落葉,面上浮冰碎雪的影影綽綽如高山之巔的積雪澄淨。
“你不準備回去了嗎?”墨婉這幾日一直在想,他日日守在自己身旁,那麼他心心念唸的玄山霸主之位又是如何?
“不回去了。”敖溪眺望看不到邊際的火紅楓林。
“那……”墨婉欲言又止。
“阿婉,你知道嗎?我一直以爲自己想要的是遮天的權利與靈力,彷彿這些東西就可以把心裡一直空着的那部分填滿,卻不想,人心就是無底洞,往裡面塞進去的人命與鮮血越多,越是空蕩蕩,不過所幸,我最後還是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敖溪背過身子,說這些話的時候停頓了好幾次。
“他呢?”墨婉的目光隨着一片火紅如雲霞的楓葉飄遠。
“萬神來賀,玄山霸主,良人高燭,鳳凰神女。”敖溪輕飄飄地說出這十六個字,真的好像傳唱了無數遍的歌謠。
“萬神來賀,玄山霸主,良人高燭,鳳凰神女……”她呢喃着這十六個字,很輕易便做到了風輕雲淡。
“阿婉,一切就在明日,你若是後悔了,我陪你去……”敖溪的聲音溫柔而有力地直直擊在心窩。
墨婉冷笑道,“阿溪,他都不要我了,我去幹什麼呢?”她說出的每一個字就好像花費掉了全身的力氣。
淚水再次決堤,溼透了白綾,在蒼白如雪的臉上縱橫,聲音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與從容,“多可笑,就在剛纔我還存有一絲僥倖呢。”
“罷了,隨他們去吧,我就在這婉楓谷逍遙自在,不再捲入這些惱人事了。”墨婉長嘆一聲,摘下面上的白綾。
她的眸光裡此刻無慾無求,澄澈如碧潭不起波瀾,愛也罷,恨也罷,轉眼即成空,空若谷,谷留人,人皆好,事事終。
他站在她的身後如清風朗月安然一世,眸底的寒光染上了溫柔,一生暴戾化爲柔情。
“萬神來賀,玄山霸主 良人高燭,鳳凰神女……”玄山大大小小的角落早已傳遍這十六個字,就像春始而發,葉落歸根般毫無懸念,再也無人提起 曾有一個女子豔驚四座,一襲月白,海棠花眠,驚絕天下。
玄山之巔,一碧衣女子長跪於地,雙手捧着一個黑木銀盤,明黃色的綢緞上放着大紅喜服,細密金勾的針腳訴說着其主人的高貴。
“王上,這是明日要穿的喜服,洛姑娘說了讓你先試試,不合身再改。”紫蘭垂眸低顱說道。
“放着吧。”敖淵沉聲道,殷紅的薄脣微抿。
“是。我已經照王上的吩咐,前幾日就已發出喜帖,靈界飛鳥來報,巫冷公子會親自前來,鳳凰族的舞凰、孤鳳也將會明日趕到。”紫蘭事無鉅細地一一說道。
“嗯,知道了。”敖淵應道。
紫蘭看出他的不耐煩,跟了他這麼多年,怎麼會不知他的脾性,明日,就是該見證最輝煌的一刻了,她的腦中,卻總是浮現一人的面孔,揮之不去。
她本就是奴,王上的事也無權過問,可她想知道那個捨身救己的女子到底去了何處?罷了,她的新主人是另一人,盡心盡力護她纔是守職。
“洛落呢?”敖淵擡眸瞥向走神的紫蘭。
“哦,回王上,洛姑娘在試明天要穿的喜服。”紫蘭如實答道,她差點脫口而出在花樹上呢,看來得趕緊改掉這個習慣。
“好了,你先下去吧,我過去看她。”敖淵起身朝門外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