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軒的臉色非常難看。
旁邊垂手侍立的慕景天和馮氏的臉色,也非常的難看。
馮氏難看是因爲,都這樣了,這個慕雲歌還沒死,還被救出來了,這是何等的命大,而自己的瑤兒相比之下是多麼的福薄?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觸景生情,哭泣,不開心。
慕丞相難看是因爲,馮氏不是說關在柴房裡面思過麼?怎麼思過就思成了這個半死不活的模樣,他又心疼女兒,一邊又覺得,自己這個丞相是沒臉見帝軒了。
三個人就這樣靜默地僵持着,一直到前來診治的醫女收回了手。
“怎麼樣?”帝軒率先問道。
醫女神情嚴肅,先是看了一眼慕景天和馮氏,帝軒不耐煩 道:“沒有外人,有什麼情況,你直說便是。”
醫女又一次戰戰兢兢,可是扛不住帝軒的威嚴,還是膽戰心驚地道:“回稟王爺,大小姐受了很嚴重的傷,失血過多,傷口多次裂開,即便是以後還能痊癒,也會留下非常明顯深刻的疤痕。”
疤痕這一點,帝軒倒是沒有非常介意,想着不過是以後摸的時候不甚平滑罷了,也不影響吃喝,管她作甚,只要人好了就行。
以至於那個時候的帝軒也沒有反應過來,自己怎麼會想到日後的生活。
只知道追問道:“那,還有旁的嗎?”
醫女點點頭:“大小姐長時間沒有吃飯,身體很虛弱。”
“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醫女看看身上已經開始潰爛的傷口,九月的天氣本來就悶熱,正是所謂的“秋老虎”時節,牢房的地面骯髒不堪,慕雲歌的傷口馬上感染流膿,再一次撕開的傷口裡面流出來的東西紅的紅黃的黃,奼紫嫣甚是好看,其實就是感染了。
性命危在旦夕,醫女擔憂道:“不好說,有可能……哎……”說罷深深嘆了一口,對帝軒道:“臣女已經開了方子,可是就大小姐目前的情況來看,着實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用溫吞的方式養着命,至於能養到什麼時候,最後能不能醒過來,臣女,不敢保證。”
沉默,良久的沉默。
帝軒偏過頭,不知道是不是馮氏看錯,帝軒的眼睛裡面一閃而過的殺意滲透了秋老虎下穿得薄薄的衣衫,直達肺腑,讓馮氏打了一個寒顫。
可是轉過頭,好像一切都是錯覺而已,他還是那張不辨喜怒的冰塊臉,冷聲冷氣地吩咐醫女:“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
醫女順從地下去,慕雲歌身邊就只留下同樣虛弱但是至少活着的青楓照顧,帝軒擡起頭看着眼前期期艾艾的兩個人,良久,終於開口。
“本王有些事情,不知道是否可以與丞相大人和夫人談一談?”
像是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馮氏戰戰兢兢辯解道:“王爺,這件事其實是……”
“夫人,”帝軒打斷她,“雲歌在休息,我們出去說。”
從來比庭華公主更加不顧人情的帝軒,現在竟然會爲了一個女人到外面說話,這要是讓外面的姑娘們知道了,一定會深深感覺到憤憤不平的。
可是攝政王的命令,沒有人敢違抗,他走在前頭,後面的兩個人自然乖巧地跟了上去,馮氏道:“王爺,臣妾真的知道錯了,可是當時,確實是,確實是她出言不遜,臣妾顧念着祖宗家法,這才請出來訓誡的!”
“這我倒是知道的,”帝軒擡眸看着慕景天,道:“先前丞相不是已經告訴本王了麼,說是大小姐剛剛回府,不知道家訓家規是以在書房學習,敢問慕丞相,爲何本應當在書房的大小姐會出現在柴房當中,又爲何好好學習的大小姐會滿身是傷,還飢餓過度?”
若是尋常的病也就罷了,畢竟大戶人家的小姐,誰還沒個血氣虧損了,可是這飢餓過度,說出去都讓人笑話。
帝軒的兩個問題,慕景天一個都回答不上來,偏過頭的間隙狠狠瞪了馮氏一眼,意思是看看你闖禍,現在還不是得爲夫給你背鍋?好在慕丞相雖然算不上一個好人,但是還蠻有擔當,沒有真的將自己的媳婦推出來承這個錯。
而是中規中矩道:“雲歌犯了錯誤,按照祖宗家法,懲罰也是應當,可這終究是我慕家的家事,王爺這架勢,是打算插手?”
“本王倒是沒打算插手,”帝軒背過手,好像是早有準備一般,道:“本王若是沒有記錯的話,皇太后讓庭華公主回到慕家,本事替太子妃盡孝道,原應是慕家的女兒,可是——”
帝軒話鋒一轉,“現如今庭華公主的公主之位並沒有被褫奪,丞相此番虐待當朝公主是否不妥?”
慕景天沒有想到這一點,倒是輕視了這個公主的身份。
雖然公主的身份很沒用,沒有錢,也沒有權利,但是有地位啊,不管大大小小的官,見到了總是要行禮的,按照禮制,倘若是朝臣見到了公主或者妃子,哪管這個公主或者妃子本身就是自己沾親帶故的什麼人,也一律得畢恭畢敬行了大禮纔好。
這慕景天不行禮也就罷了,還打人,還打那麼慘。
帝軒覺得自己都要被氣死了。
可是他這個人生氣與別人生氣不一樣,別人都是越生氣越臉紅越激動,他則是越生氣越淡然臉色越白。
只有落塵知道後果,因而不動神色往後挪了幾步。
“不給飯吃,可是私刑虐待?”未等慕景天答話,帝軒再一次逼問。
“雖說是家法吧,可是卻未見得誰家的家法往死裡打,慕丞相的家法,還當真是不一般呢,怨不得會出慕丞相這般的國之棟樑。”逼問完了是一番冷嘲熱諷。
慕景天終於繃不住,低眉順眼道:“王爺,老臣知罪,還請王爺看在老臣……看在老臣愛子心切的份上,繞過老臣一命吧!雲歌回來確實不甚懂得規矩,老臣生氣卻是爲了她的以後擔憂,若是這般,日後如何見人?見到小女着實不爭氣,這才——這才下手重了一些,還請王爺不要怪罪。”
“沒什麼好怪罪的。”帝軒冷冷道,“女兒又不是我的女兒,我只是按照規矩辦事,拋開庭華公主現在依然是公主身份不說,光是動用私刑一條,就不足以原諒,是以,在庭華公主恢復之前,本王將會留在芍藥園護駕,相信皇上知道了,也會應允的。”
“什麼?”一聽到要留在丞相府,還要留在芍藥園,慕景天當時變了臉色,天天對着這麼一張冰塊臉可如何是好,再者說本來將慕雲歌召回慕家是爲了以後方便行事,誰知道這買一送一竟然還送了一個攝政王。
這尊神誰受得了啊?
慕景天都要哭出來了,道:“王……王爺,小女……您跟小女同住是否……有些不妥?”
“沒什麼不妥,”帝軒垂眸,眼睛裡出現了難得的溫柔,“本王與她已經是有了婚約在身的人,她也曾搬進王府裡面過,既然是這樣,那又有何不妥?”
“當然不妥!”馮氏嘴快搶白道,“誰人不知道大婚當夜王爺他……”
“淑梅!”馮氏還未說完,就被慕景天開口喝止,順便擡眼小心翼翼打量了帝軒一番:“休得胡言。”
馮氏愣了愣,接着道:“總之王爺與雲歌並沒有禮成,既然是這樣,那便算不得夫妻。”
“當日大婚之夜,是皇命所召,不得不從,”帝軒的眼神放得很遠,好像是想起來什麼一般,茶杯蓋子敲着茶杯沿道:“可是,本王與她已經是既成的夫妻,如若不算的話,豈不是責怪皇上壞了我們的姻緣?那些無稽之談,都是宮人們閒聊時說的,怎麼夫人也這樣說?”
馮氏被噎了一噎,又被慕景天瞪了一眼,自然不敢再說話,卻看見帝軒依舊眉眼淡淡,將落塵叫過來,細聲囑咐了些什麼,等到落塵走後,他最後深深看了丞相夫婦一眼,連最後的話都懶得說,精緻回到了芍藥園的房間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