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雲歌定定看着這個走進來的男人,逆着光,看不清楚容貌,但見玄色的衣衫飄飄。不知爲什,在看到帝軒的這一剎那,慕雲歌一直懸着的心好像也落了下來。
身後跟着的老嬤嬤似乎是阻攔不急,對上帝軒怒目而視的眼神,羞赫地低下了頭。
可不是,人家都成這個樣子了,可你硬是說沒事,而且還攔着擋着不讓人進去看。
老嬤嬤囁嚅道:“王爺,你也不能怪咱們,大小姐身子虛,夫人特意吩咐了人好生調養的,這……”
“罷了,”帝軒瞧着慕雲歌虛弱的樣子,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就連卡在喉嚨裡的話,也不上不下。
“你先出去吧。”帝軒吩咐老嬤嬤道,“容本王與大小姐好好說幾句話。”
老嬤嬤好像還是不死心,道:“王爺,說話是無所謂的,可是您要是……”
“本王這次來,乃是帶着皇上的命令,難道你家夫人連皇上的命令也可以枉顧嗎?”
帝軒厲聲呵斥,老嬤嬤慫得低下頭,一個屁也沒敢繼續放,便退了出去。
房間裡面就剩下慕雲歌,旁邊站着的青楓,和對面表情不明的帝軒,雖然看不清楚,也能從方纔的語氣裡面聽出他的心情,實在是不好。
慕雲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見到帝軒,勾着脣角笑了笑:“幾日不見,攝政王似乎——老了很多。”
額角一跳。
哪會老得那麼明顯。
慕雲歌見帝軒不言語,翻了個身繼續懶懶道:“王爺,您這次來,可是沒瞧見小白?”
帝軒巡視了一圈,發現果然沒有了那個熟悉的小小的身影,他不禁懊惱。都怪剛纔自己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如何與慕雲歌說這樣的話上面,卻沒有注意到小白不見了,而且看到慕雲歌這樣憔悴的模樣。帝軒心裡一沉,沉聲問道:“小白呢?”
慕雲歌的笑容有些勉強,看得出來是真的着急了:“王爺一慣英明果決,從來都沒有露出過這樣猶豫的神色,想來是有什麼爲難的話,想要與雲歌說,正好雲歌在這裡也像拜託王爺一件事。”她頓了頓,道:“小白被她們帶走了,好像是帶進了宮中,現在除了王爺,恐怕沒有人能夠幫助雲歌,雲歌唯一的請求,便是希望王爺可以將小白帶回來,那麼接下來王爺的要求無論爲何,雲歌在所不辭。”
一個小女子,躺在牀上,雲淡風輕說出這樣的話,帝軒都難以想象她其實遭受了多少的煎熬。
都說女本柔弱,爲母則剛。慕雲歌做出這樣的保證,其實她並不知道自己未來將要面對的是什麼,可是無論是什麼,她都想先確保小白的安全。
帝軒的喉嚨動了動。
慕雲歌問道:“可?”
“可。”良久,帝軒的眸子沉下來,算是給了慕雲歌一個肯定的答覆。
有了帝軒的保證,慕雲歌總算是渾身放鬆下來,有些虛弱地笑。帝軒接着道:“本王這次來,便是接你入宮……去看小白。”
慕雲歌的眉毛挑了挑,喚青楓來更衣,沒有什麼欣喜若狂,也沒有什麼即將見到兒子的興奮,只是平平常常道:“王爺,雲歌要更衣,多有不便,請王爺道外廳稍後便好?”
帝軒最後看了一眼慕雲歌,看見她少見的這樣溫婉端莊的模樣,一柄扇子拂開繁重的珠簾,發出叮叮噹噹清脆的迴響。
青楓有些擔憂道:“小姐,您真的要進宮不成?早些時候丞相大人不是還說……”
“當然,”慕雲歌道,“這是宿命,沒辦法的。”
其實也不是宿命,慕雲歌想,她一輩子都沒有被什麼拖累過,這一次也一樣。早上慕丞相與馮氏說話,慕雲歌雖然沒有聽個真切,但是也明白了七八分,她大概知道:自己就要離開了。
去往很遙遠的漠北。
慕雲歌當殺手的時候,都不曾涉足過的荒涼的大漠,她若是不想去,可以隨時跑路,打不了自殺一回——反正她不是皇上,沒那麼胸懷天下,也沒那麼聖母,想要用自己的幸福去挽救天下人。
可是,小白在他們手裡。
宿命,沒辦法的,她現在唯一的訴求,就是希望最後看一眼小白,然後將小白託付給帝軒。雖然這傢伙平時很不靠譜的樣子,卻是撫養小白的不二人選。
帝軒正在看着門前的虛空處發呆,看日影橫斜,看雲影飄搖。
耳邊驀然響起珠簾的叮咚聲,緊接着是青楓要緊的話:“小姐,您慢着些。”
擡頭看過去,已經梳妝打扮好的慕雲歌穿上大紅的牡丹宮裙,臉頰還用了絳色的胭脂點綴,整個人朝氣蓬勃,看不出絲毫的病態,朝着帝軒莞爾一笑:“王爺看,雲歌這一身進宮,可妥當?”
帝軒愣愣收回眼神,默然道:“既不坦胸漏腹,也不逾矩,自然是妥當的。”
慕雲歌噗嗤一笑:“什麼時候王爺的要求變得這樣低,只要不坦胸漏腹就算是妥當?都已經收拾好了,煩請王爺帶我進宮吧?”
按照慕雲歌的品階,沒有了慕瑤兒這個藉口,她便不可以隨隨便便入宮,須得有品階的人帶着纔可以,眼下是皇帝詔令,就算是沒有帝軒,論理,也是可以的。
帝軒問道:“丞相和丞相夫人都在花廳裡面,你要不要去辭行?”
姑娘遠嫁了,原本是應當與父親母親好好說說訣別的話,可是這一次,慕雲歌偏着頭想了想,忽然笑了:“辭行還是罷了,不想去給他們二老平添難受。”
可不是嗎,馬上就不能折磨自己了,可不是難受的緊?
既然慕雲歌不願意,帝軒還是起身,吩咐落塵套上馬車。
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慕雲歌輕聲問道:“王爺,這次皇上詔令我進宮,可是爲了半月後與北突厥和親一事?”
中秋已過,天已漸漸的有些涼了,慕雲歌緊了緊身上的披風,瘦小的身子瑟縮成一團,本來是練武的人,就算是瘦這身子骨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只能說她在丞相府受的委屈太多了,帝軒看着慕雲歌清澈無邪的眼神,忽然很想伸出手幫她拂去帽兜上的落葉。可是——伸出去的手頓在半空,然後硬生生打了個彎,他收回眼神道:“什麼事情,等大小姐進了宮就知道了。”
慕雲歌歪着頭:“王爺您可從來都不是掩蓋真相的人,除非你不想說,而除非我纔對了。”
帝軒抿着嘴脣不出聲。
其實,慕雲歌喜歡極了帝軒這樣有些糾結的小表情,他殺伐決斷慣了,眉眼間都是肅殺之氣,唯有喜歡抿嘴這個小動作,讓他變得有點不像他,更像是一個風度翩翩的少年郎。她很喜歡他這個樣子。
可是帝軒總是皺着眉低着頭不說話,無趣的很,慕雲歌只得認命地往馬車那邊走。
而帝軒是不坐馬車的,他一般都騎馬,因而兩個人在很短的距離內分道揚鑣,青楓很貼心地拿了矮凳伺候慕雲歌上車。
掀開簾子的瞬間,慕雲歌忽而回頭問道:“王爺,聽說皇上問你的時候,你並沒有回答,雲歌現在想問問王爺,當時王爺心裡的那個人選,是我嗎?”
寒風捲過深秋蕭瑟的街邊,紅的斗篷,玄色的衣衫,在寂寞的街景裡相映成趣。
帝軒停了半晌,沒有回答,翻身上了馬車。
青楓的眼圈還是紅紅的,一直都沒有緩過來,相比於青楓的忐忑,慕雲歌的心中倒是一片坦然,只是在坐上轎子之後,外面忽然響起了帝軒平靜的聲音:“公主儘可以放心,本王會照顧好小公子的。”
慕雲歌在轎子裡面微微頷首,後來想起他看不見,才道:“有王爺這句話,雲歌就放心了。”
還是這熟悉的皇宮,慕雲歌掀開簾子,透過顛簸的馬車看到磚紅色的圍牆,想着上一次來的時候慕瑤兒還沒死呢,真是時移世易。可是她並沒有煎熬皇上,反而是在皇宮的一個角落裡面,被稱作碧春園的院子被安置下來。
也是,馬上就就要去和親的公主,總不能等到人家來接親了才發現原來是不住在皇宮當中的,那可就涼了。
是以慕雲歌很認命,搬了進來,有青楓,還有專人伺候,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唯一的不滿意便是帝軒遲遲沒有動靜,不知道答應自己的一定會找到小白,還做不做數。
於是她就搬了一個小板凳在門口等,很是乖巧的樣子,青楓心疼地拿來了披風,道:“公主還是進屋裡去吧,這外面風大,當心着涼。”
慕雲歌固執地搖搖頭:“他還沒回來,我得等着呢。”
這麼一等,帝軒沒有等來,小白也沒有等來,倒是等來了慕雲歌最最不想看到的人。
那個影子穿過垂花門,穿着華麗的宮裝,施施然站在慕雲歌的眼前,居高臨下地看着,滿眼都是嘲諷的笑意道:“聽聞庭華公主進宮,本公主卻一直沒有時間過來瞧瞧,若是讓旁人知道了,定是以爲本公主慢待了。”
“哪敢呢,”慕雲歌看了一眼龍婉吟嘚瑟的神情,道,“公主大駕光臨纔是雲歌的榮幸,可是雲歌左右不過是一個即將離開的人,公主又何必這樣費心思。”
“既然庭華公主自己也知道哦啊這一點,那本公主也就不廢話了,這次來就是來告訴你,你剩下的時間不多,就不要老是纏着攝政王,他有很多事要做!”這前半句話,有盡了公主的威嚴,後半句話到底脫離不了小孩子氣。
慕雲歌笑了一聲,道:“公主您看看,我整天就在這碧春園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裡有本事纏住你的軒哥哥?還不是王爺他自己願意來?”
“你!”龍婉吟被慕雲歌伶牙俐齒的嘲諷氣得夠嗆,臉都紅了,可是轉眼,她便冷靜下里,笑裡藏刀道:“庭華公主,你與我逞這口舌之風又有何用?連自己的兒子都保不住,那孩子可真夠機靈的,你難道不想知道他在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