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傳來疾馳的腳步聲,來者顧不上禮節推門而入,是個披甲的中年將軍,匆忙趕來一臉的汗。
“鄧子誠?”呂離神色一變,此人是出雲大營的一位將領,帶領一支兵馬押送糧草送往各個補給重地,他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大人,萬安城被攻陷了!”
“什麼?”呂離手裡的酒杯落地摔得粉碎,他很快恢復鎮定急聲問道,“什麼時候?爲什麼沒有人稟告我?”
“大人,我也是到萬安城調糧才知道。入城後城門被封死了,因爲有事耽擱我晚到一步,有人拼死攻上城樓報信給我,聽說之前先後有幾支小隊入城,怕是……”
“這一招真是高絕。萬安城有三萬軍隊駐守,就算被攻佔也應該有所動靜纔是,不至於這麼久都沒有察覺吧?”
賈傾在一旁忙道:“聽說青石城被攻陷,萬安城的兵馬傾巢而出前去救援,怕是駐守在青石了。何況率軍的統領是陳太師的人,根本就不懂打仗靠關係才攀上這個官位。”
“愚蠢!無辜遭殃的只會是城中的百姓,速速集結出雲大營的兵馬奪回城池,西門不要設防給他們留一條退路,逼得太緊了只會死更多的人。”
“大人,綠柳營的頭領羅將軍還活着,受了重傷現已在雪原城修養。”鄧子誠說,“屬下深恐信使馬速太慢親自趕來,趕了近四天的路想必事情已經傳開了。或許萬安城的響馬山匪已被消滅。”
“喜訊總比災事傳得要快,我看未必。”
“那邊現在戰況如何了呢?”賈傾低聲自問,既然事情已經過去四天了這邊一點消息也沒有,怕不是什麼好兆頭。
屋外疾奔的腳步聲應了賈傾的念頭,門大開着護衛直奔進來,捧上一封信函。
賈傾細細打量着呂離的表情,從他拆開信件那刻起整張臉僵冷凝重,看完之後久久都不說話。
鄧子誠清楚,這是呂離大發雷霆的前兆。怕是發生了什麼大事,他很少會看到上司這副模樣。
賈傾接過信,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星夙這個名字,接下來的內容可謂觸目驚心。萬安城被攻佔的消息已經傳開,匪首星夙以城爲險不斷吸收潰逃的響馬山匪,城中有足夠的糧食引得衆人蜂擁而至,一天之中兵馬竟然增到了三萬。
更要命的是——綠柳營兵馬大舉攻城,竟然久攻不下最終被擊垮,死傷不下兩萬多人。此役過後星夙的名聲大震,這無疑成了響馬山匪的希望,更多的人突破了圍堵涌向了萬安城,折損的兵馬很快得到補充。
二月十三日再次爆發大戰,城外城內血流成河,兩天兩夜的交戰萬安城竟然仍未奪下,遊散在各地的響馬山匪劫殺糧隊,主動配合着星夙的守城戰,大肆作亂,隱隱帶有蔓延的勢頭。
“想不到真的是他……”呂離只說了這句話,笑容裡滿是苦意。
“萬安城不過是座小城,綠柳營的精銳不應該潰敗,這是怎麼回事?”賈傾忍不住問。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呂離說,“北楚的星匠師,烈國的刺客組織,瀛國的江湖豪傑,南晉的響馬山匪。每個國家都有一股暗藏的勢力,凝聚起來足以亂國。”
“我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非生即死的時候人們就會反抗,發泄心裡的怒和恨。他們會團結起來,而綠柳營的兵馬怎麼會把土匪看在眼裡,輕視對手必然會吃大虧。”呂離拿起桌上的古劍束在腰間,大步走出門去。
“賈傾,你明日寫一封文書呈給國主,叫他不要擔心,儘量安撫朝中的大臣。陳太師一定會
藉機向我施壓,想必消息已經傳進國都了。”
“是。”賈傾緊跟出門,“大人,您是要連夜動身嗎?”
“螻蟻雖小,亦可催城。”呂離點點頭,“這件事我要親自解決,久攻不下一座城池,已經有很多人在笑我的無能了。”
呂離說着望了一眼夜色,在心裡說道:“其實你一直是我引以爲傲的學生,我說過你註定短命的,還真的應驗了。”
賈傾回到府上,夜色已深,穿過庭院的走廊準備回房休息,沒想到門口立着一個人影,是個女人手裡提着一盞紙燈。
賈傾腳步不由得一頓,大體猜出了她的來意,怕是來告別的。
女人聽到了腳步聲,朝前迎了幾步。是個極其標緻的女子,就像是宮廷仕女畫中的人物,長髮烏黑,明眸潔齒,眼波里帶着一縷憂傷。
“賈公子,這麼晚來打攪你很不好意思,可這些天都見不到你,我總想着……”
賈傾揮手止住了她的話音,“我知道你是來告別的,我這些天故意不回家是在躲你,我知道這是沒用的。”
“賈公子……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女人滿是愧疚地低下頭去。
“哪怕他殺人放火,做了強盜山匪你還是對他念念不忘嗎?”
“是。”女人說,“我就是忘不了他,當年若不是因爲我他也不會變成這樣。”
“楚姑娘,你也該爲自己多想想。他現在已經是朝廷緝拿的重犯了,我告訴你一件事好了——阿夙他攻佔了萬安城,武殿指揮使大人率大軍親自前去殺他,這一次沒人能幫他了!”
楚香凝手一抖紙燈掉在地上,燈罩很快被傾倒的紅燭點着,燒成了一個火球,映得女人臉色更顯蒼白。
“我現在唯一能爲阿夙做的就是照顧好你,所以我不能讓你走。”
“我要見他!”楚香凝聲音哽咽了。
“青石城死了多少百姓你知道嗎?兩萬多人啊……他已經不是我以前認識的阿夙了,你難道不覺得嗎?”
“我不知道……”楚香凝用力搖頭,這些年她的心裡也曾動搖過,星夙做了響馬、殘害百姓甚至殺了他的妹妹,可謂臭名昭著,殘忍至極。還是以前認識的那個人嗎?
“你執意要走的話我攔不住你,不過我希望你冷靜一下再做決定。和阿夙說好他逃往鄰國之後帶你去找他,沒想到他一意孤行,封自嘯三番五次去勸都沒有用,最後反倒被他所殺,真的是……”
賈傾說不下去了,一臉痛苦,只是搖頭。
“都怪我不好,是我求你幫忙害死了封大哥……”
“這不怪你,只是他變了。”賈傾走了幾步推開門,“進來坐坐吧,起風了。”
楚香凝點點頭,封自嘯的死給她的打擊極大,她怎麼也不願相信是死在星夙手裡。她知道他是個有志向的人,怎麼會甘心和她躲在一個荒涼僻靜的地方,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在星夙眼中她到底算什麼呢?
她時刻都在想這個問題,覺得自己更像是個累贅。想想從兩人相識那天開始,自己又幫過他什麼?他本該成爲披甲的英雄,若不是爲了她就不會劫親、不會殺人、更不會成爲通緝的罪犯。也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子。
“今後有什麼打算?”賈傾隨口問了句。
楚香凝搖搖頭,賈傾調入國都後把她一同接來,畢竟在這裡流通的消息更多,打探一個人的下落也就多了一分希望。自此她一直住在賈傾家裡,很受其父母的疼愛和照顧,就連下人也自然而然
把她當做了少主未來的夫人。
賈傾對她可謂無微不至,說到彈琴可是受到她的薰陶,即便公務繁忙總能抽出時間來相伴。楚香凝對他滿是感激和愧疚,論身份、地位兩人懸殊實在太大,長住這裡總歸不是辦法。
“是不是下人們說閒話,你不太高興?”
“不是因爲這個。”楚香凝忙道,“我總不能一直麻煩你,畢竟我們……”
“也不是因爲他。”楚香凝斟酌着用詞,“我只是想靠自己生活,總不能一直住在這裡,讓人說閒話對你的名聲不好。”
“我不在乎!”賈傾出神地望着她,“你和阿夙很像,只是不想欠別人的情所以只會苦了你自己。可你是個女人,你該爲自己多想想啊。”
“有什麼好想的呢?這世上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了,我一直想啊他會來找我,不管去哪裡都好。”
楚香凝沉默了一會,竭力剋制着快要涌出眼眶的淚水,“可是他沒有來。不管他做了什麼事我都不想理會,我只想和他在一起,告訴他還有我在他身邊。”
賈傾知道她也是個脾氣很倔的人,看來是去意已決了。
“你剛纔問我今後有什麼打算,我無法回答你,現在可以回答你了。”
女人笑了,笑容裡滿是苦澀,淚水無聲地滑落臉頰。賈傾有股衝動想走上前抱住她,於是邁出一步卻又停住了。
“我要去一趟萬安城。”楚香凝靜靜地說。
賈傾對這個答覆並不吃驚,微微搖頭,“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這一走還會回來嗎?”
“我已經沒有回來的理由了,何況這裡並不是值得留戀的地方。”
“那我呢?”賈傾聽出了她話裡訣別的意味。
楚香凝愣了一下,出神地望着他。
“就算你欠我的,我要你活下去。”賈傾沉默了一會,提高了音調,“他會在你心裡慢慢去除的,我可以等,等到那時候我娶你爲妻!”
“賈公子……”楚香凝張了張嘴,有些不知所措,賈傾的相貌人品、出身、才幹在朝中都是出類拔萃,不少官宦之家上門提親皆被謝絕,他曾無意中提到過已有了意中人,楚香凝從未想過那個人竟會是自己。
“不、不可以!”楚香凝回過神來,像是受到什麼驚嚇想要逃出去門。
賈傾一把拉住她,他也是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才說出口,迫切想要聽到她的答覆。
楚香凝掙扎了幾下不得不放棄了,不敢回頭看他低聲說:“我不是一個好女人,我根本不配!”
“可在我眼裡,沒有誰比得上你。”賈傾情緒有點激動,伸手一拉把她攬入懷裡,女人全身都僵住了,微微發抖。
“你願意嫁給我,我可以辭官不做,你想過安靜的日子我們就離開這裡。我可以做個田農、漁夫什麼都好,我要的非常簡單隻要有你陪伴就夠了。”賈傾用力抱緊她,想把體溫傳遞過去。
“可是……”
“我知道你心裡還是放不下他,我可以等。不要走好不好?”
楚香凝痛哭失聲,一種無力感籠罩了她。心裡想着那個人又有什麼用呢?他很快就要死了,對他而言自己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被人緊抱的感覺真好啊,就像當年在沁陽街上被星夙從花轎裡抱出來,被粗壯的手臂緊緊裹在懷裡。她緩緩閉上了眼睛,用心感受着那份溫暖,不自覺地環抱住對方。
一股疾風吹過,房門緩緩洞開,月色傾灑進來。屋中的男女越抱越緊,庭院四下靜謐無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