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問,把太平公主遷往蒲州這種安排,她若知道了定會大鬧一場。所以李旦前思後想,怎麼也得個精細機敏的人前去宣旨纔好,若是個愣頭青去了,少不得會找些麻煩。他想了好一會兒,終於想到了一個人就是高力士。
近幾個月來,高力士明顯較之以前要活躍得多,一有空兒就往東宮跑,所以李旦想來想去就想到了他。把他找來之後,李旦少不得好一通囑咐,主要是原則上千萬不可激怒太平公主,定要好言勸慰。
高力士非常明白,這可不是好差事。太平公主那脾氣誰不知道,冷不丁就要她到蒲州去,她能幹嗎?到時候若是撒起潑來,拿他出氣那可如何是好呢?在去山莊的路上,他心裡也是七上八下沒個底。
果然,太平公主接旨之後先是怒不可遏,破口大罵,然後就嗚嗚大哭起來,不住的數落李旦父子忘恩負義,後來竟逼問起高力士來,邊哭邊問道:“皇上這樣安排到底是不是三郎的注意?”
高力士只好說道:“公主殿下,這種事奴才也不清楚。”他並不敢可以迴護李隆基,怕激起太平公主更大的怒意。
太平公主道:“定是三郎的主意,他現在比不得以前了,全然不把我這個姑母放在眼裡。我到底哪裡對不住他了,他要這樣害我,他若不給我一個說法,我絕不會罷休!”
她吵吵嚷嚷就要動身出發。高力士一看這情形,知道自己再說什麼也都是多餘,不但沒有什麼用,反而會火上澆油,他趕緊帶人趕回城裡,進得宮裡直奔東宮而去。到了東宮,劈頭就問一個小太監:“快去叫太子殿下,我有要事回稟。”
那個小太監向後面一指道:“太子殿下正在後面的花園裡呢?”
高力士一路小跑着穿廊過屋來到了後面,瞧見李隆基正站在水池之畔投着食物逗弄其中的金魚,遠遠就說道:“殿下,你倒還真是悠閒自在呀,那太平公主說話就要來找你興師問罪了!”
李隆基猛的回過頭來,道:“力士,你說什麼?”
其實他已經聽到了,但一驚之下不知所措,就又問了一遍。
高力士已到了他跟前,喘着氣道:“這不,我剛從太平公主那兒回來,聖上下旨叫太平公主遷往蒲州居住,她惱怒之餘,硬說這是你的主意,估計已經在路上了。殿下,奴才看你還是躲躲吧。一會兒他來了,少不得在你這兒大鬧一場,恐怕你吃不消。”
其實調走太平公主這道詔命出臺的前前後後,李隆基都是清清楚楚,因爲他就是幕後的策劃者。他當然知道太平公主是個什麼樣的人。因爲他始終都沒有出面,所以沒有想到太平公主回來找他,而且這麼快。
高力士見李隆基**,又催道:“殿下,我看你還是先躲躲吧,不然一會兒她來了,須不好看。”
李隆基忽然手一揚,將手裡的餅渣都灑到了池中,並不理睬高力士,卻吩咐道:“來呀,與寡人擺宴。”
一旁侍立的太監答應一聲立刻去了。
高力士被搞糊塗了,說道:“殿下可是要設宴迎接太平公主?”
李隆基忽然哈哈笑道:“力士,你看這滿園的景緻,好也不好?”
雖然已經打春,但樹木花草俱未泛綠,仍是枝枯草黃,園中佈局雖美,到處都是灰灰的一片,也不知李隆基究竟是什麼意思。高力士心想殿下莫不是心裡着急,一時之間給急糊塗了,趕緊說道:“殿下,你問這個做什麼?現在••••••”
李隆基打斷他道:“力士你定然是覺得現在的景緻不美,不過,過不了幾天,春風吹來的時候,樹木花草立刻就會長出一片片的新綠,到那時侯,這園中就會美不勝收了。這樣好的景緻若無酒豈不辜負了上天的美意嗎?走,力士與我喝酒去。”
這是有小太監過來稟道:“太子殿下,酒宴已在裡面擺好了。”
李隆基說聲好,拽着高力士往裡面就走。高力士心裡着急空自沒辦法,只好跟着李隆基往裡面走。李隆基來到裡面,又吩咐把自己的妃子們全都叫來。不一時,除了楊氏有孕在身沒來之外,他的所有妻妾都到了。就聽着環佩叮噹響成一片,一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吱吱喳喳說說笑笑的涌進殿中,離着還有十來步遠,一股濃郁的香氣已經撲了過來。
李隆基踞坐正中撫掌大笑,對高力士道:“怎麼樣,力士,你看他們像不像才從瑤池上下來的。真是‘玉佩連浮星,輕冠結朝霞。列坐王母堂,豔體餐瑤華。’啊。來,姑娘們,都到寡人這裡來。”
他的妻妾們聽了李隆基的話,也都咯咯笑作一團,如風扶柳一般的擁過來,軟軟地在他身邊周圍靠了下來,有叫太子的,有叫三郎的,七嘴八舌,鶯聲燕語響成一片,還真是香豔的緊,受用的緊。
高力士瞧着這個情景,也不敢說話了,只得垂手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口,口問心,權且做個出世的彌陀吧。
李隆基與自己的這些寵妃們,一會兒講笑話,一會兒猜酒令,不知不覺就喝了不少的酒。就在這時,一個太監急急跑進來,道:“稟太子殿下,太平公主來了。”
他的話音剛落,還沒等李隆基開口問一句,那太平公主已氣沖沖走了進來,身邊簇擁着一大羣侍婢。
李隆基趕緊站起來,身子卻歪歪斜斜,腳下亦是不穩,好像已是醉意闌珊。趙麗卿和另一個妃子趕忙在兩旁扶住了他,他卻反而掙開了她倆得手,一徑朝太平公主搖搖晃晃地走了過去,拜禮道:“侄兒不知姑母來了,迎接來遲,還望姑母不要見怪。來,姑母快請上座。”
高力士見李隆基如此說,立刻叫來太監們,道:“快快將那酒席盡都撤去,重換新的來。”
小太監們呼啦過去,風捲殘雲一般將桌上的殘席撤去,並去張羅重新佈置酒菜。
太平公主哼一聲,也不看李隆基,道:“姑母要走了,三郎是不是很高興啊,特意飲酒以示慶賀啊?”
李隆基連忙轉身追到太平公主身邊,醉眼迷離,嬉皮笑臉道:“姑母定是與侄兒我開玩笑,姑母能去哪裡呢?”
太平公主依舊盯着殿中的畫屏,並不看他,說道:“怎麼三郎都不知道嗎?”
李隆基道:“侄兒不知啊。姑母,侄兒看您就像是在開玩笑。”
太平公主一側臉,盯着李隆基的眼睛,而李隆基依舊畢恭畢敬,笑嘻嘻的。她就這樣盯了李隆基有一會兒,忽然轉怒爲悲,自顧自說道:“姑母從小在京城長大,從來沒離開過長安半步,不想今日老了,卻遭人陷害,要趕我出長安,眼看着姑母我是活不成了。”說完這句話,她的淚已經順着臉頰活了下來,好不悲慼。
李隆基完全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一個勁兒地問:“姑母這話是真的嗎?怎麼侄兒我就不知道呢?”他又轉而問起了高力士:“力士,你可知道這件事嗎?”
高力士忙道:“知道。傳旨給公主殿下的就是奴才。”
李隆基立刻厲聲道:“力士,既是如此,你爲何不說於我知道呢?”
高力士一聽這話,情知李隆基是在演戲,只好道:“奴才該死,殿下,這事兒是奴才忘記跟您說了。”
李隆基道:“你真是太糊塗了,這麼要緊的事你都會忘了。”他又攙住太平公主道:“姑母,您可千萬別生氣,氣壞了身子可不是玩的。趕明兒侄兒我定會查明這是誰的主意,定要將那給皇上進讒言的小人嚴辦不可。”
太平公主見李隆基那一本正經的樣子,也狐疑起來。心想看三郎這樣子,倒也不像是裝出來的,此事若是他所爲,也定不會這會兒與妻妾們吃酒胡鬧,怎麼着也得等我出了長安吧?
她淚盈盈說道:“三郎,姑母平日裡待你好不好?”
李隆基立即接口道:“侄兒我從小就沒了母親,姑母待我親似母親呀。”
太平公主道:“既如此,三郎就替姑母我想個法子,叫我留在京城吧。”
李隆基沉吟片刻,道:“姑母您知道聖上的成命已經下達,要改恐怕不可能了。侄兒可以跟聖上說說試試。不過,姑母您儘管放心好了,就算是聖上現在不答應,過些日子,侄兒還會去聖上說得,定不會叫姑母久居外地的。”
聽了李隆基信誓旦旦的保證,太平公主的情緒似乎平復了一些,她道:“三郎,你可千萬不能編排姑母呀。”
李隆基一拍胸脯道:“侄兒向來是說話算話。這麼着吧姑母,我先把進讒言之人給查出來,奏明聖上貶了他們,您在前去蒲州如何?”
太平公主道:“好。三郎可不要叫姑母我失望啊。”
李隆基道:“那是自然,侄兒怎麼能看着姑母被人欺負而坐視不管呢?”
這時,酒席已換上了新的,李隆基執意要請太平公主入席飲酒,而太平公主卻以心情悲痛爲由拒絕了,辭別了他回山莊去了。
太平公主剛走,李隆基的臉刷的就沉了下來,與之前判若兩人,簡直寒似秋水,妃子們和高力士一見他這個摸樣,立時都不敢吱聲了。
李隆基也不理他們,甩下所有人自顧自大步走去直奔書房,竟似一滴酒也沒喝過一樣,彭的一聲書房門被他隨手重重關上。他明白,這事兒若沒人扛是怎麼也擺不平的,一想到這兒,他的心裡就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