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子們與李隆基飲宴取樂,正值歡洽之時,卻不料半路殺出個太平公主,一通大鬧弄得大家都挺緊張,一時也不敢吭聲,只在那裡瞪眼瞧着。後見李隆基方寸不亂,應付自如,就都舒了一口氣。及至太平公主走了,大家纔要過來重邀李隆基入席,卻不料他卻忽然變了臉,甩下大夥兒獨個兒走了。一時之間,妃子們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弄不清個所以然。
李隆基的正室王氏開口道:“看殿下那樣子似乎是很生氣,要不咱們過去瞧瞧他吧。”
大家都表示同意,衆妃子正要一起過去,卻見高力士走了過來,道:“奴才看衆位娘娘還是別跟了去的好,太子殿下恐怕是想自己清靜一下。”
王氏道:“可他一個人這麼生悶氣也不是個事兒呀。”
高力士道:“有些事娘娘您不知道,一時跟您也說不清,所以還是奴才我去的好。娘娘不必擔心,太子殿下是眼大雄心之人,沒什麼事能難得住他的。衆位娘娘們就快請回吧。”
王氏道:“既如此,那我們就會了,有什麼事公公您可得多操着點心呀。”
高力士道:“不消娘娘說,奴才自理會的。”
衆妃子各回各屋一時都散了。高力士一個人來到了書房門口,用手碰了碰門,見門沒鎖,說道:“殿下。奴才來了。”
李隆基在裡面應道:“進來吧。”
高力士推門進來,見李隆基在書桌後面,正然閉着眼睛,仰靠在椅子上,說道:“殿下,奴才猜想您正爲失去肱股而煩心呢吧?”
李隆基一睜眼直起身來,道:“你怎知道?”
高力士笑眯眯道:“殿下信誓旦旦向那太平公主保證要給她一個交代。奴才向在宮中,怎能不知向皇上提議遷她出長安的乃是姚崇、宋璟呢?這事她遲早會知道。姚宋二人一向爲殿下所倚重,如今若不捨了他們,太平公主豈能善罷甘休?”
李隆基也笑道:“果然還是力士你瞭解我,你可有什麼好法子,能讓我不是肱股嗎?”
高力士道:“說實在的,這事還真沒有什麼好法子,也只得先將他二人貶到地方,方可讓太平公主安心,否則依奴才看這事就沒個完了。”
李隆基點頭稱是,其實他知道就問也是多餘,爲今之計除了捨車保帥,那有什麼好法子?儘管他心中實在是不忍。他道:“力士你這就去把他二人找來吧,我有話想跟他們說。”
高力士答應一聲轉身出了書房。約麼一柱香的功夫,書房門外響起了雜沓的腳步聲,李隆基知道定是他們來了。隨着高力士的一聲問,李隆基的一聲答,門被推開進來的只有姚崇和宋璟二人,高力士留在了外面,他曉得做人不能太貪心,不能對主子的任何秘密都窺得清清楚楚。
路上,高力士已經把太平公主大鬧東宮的事情跟他倆說了一遍,不過李隆基曾對太平公主說過的話他一字未提,而且並沒有把李隆基的底牌亮給他們,他知道那絕不是該從他嘴裡冒出來的,僅僅如此,他已經察覺了姚宋二人臉上的變化,很嚴峻的樣子。他估計象他們這種聰明人,八成已經猜出了太子叫他們前去的意思吧。
姚崇和宋璟互相沒說一句話,他們心裡明白以現在太子所承受的壓力看來,他們恐怕是也不能在京城呆着了。二人進到書房,見到的正是一臉愁容的李隆基,招手叫他們坐下。
二人坐下之後,先是沉默了片刻,接着李隆基就說道:“姚閣老、宋大人,寡人••••••”
姚崇不等李隆基說下去,說道:“殿下,您不必說了,老臣都已知道了。”
李隆基嘆一口氣,道:“我的姑母,真是拿她沒一點法子。”
姚崇道:“殿下也不須煩惱。太平公主鬧到這種地步,若不給她一個說法,她也不會老老實實遷往蒲州。殿下就跟她說這都是老臣和宋大人主意,然後奏明皇上貶了我二人,到那時她自然沒話說,乖乖前去蒲州了。”
李隆基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眼睛從姚崇臉上又移到了宋璟臉上。
宋璟立時急道:“殿下還猶豫什麼,姚閣老所言極是啊,爲今之計殿下除非如此,否則朝中不會有安寧之日的。”
李隆基道:“難道••••••只有如此了嗎?”
姚崇、宋璟一起道:“殿下不可再猶豫,我二人不值什麼,社稷爲重啊。”
見他二人陳請的如此堅決,李隆基又嘆了口氣,道:“那也只好暫時如此了,只是苦了二位了,我這心裡實是痛苦難當啊。”
姚崇道:“殿下不必難過,爲臣子者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乃是天經地義,老臣眼裡京城和地方沒什麼分別,,皆是爲社稷儘自己綿薄之力。殿下,此事就如此辦吧,我二人這就回去收拾收拾準備準備,免得到時候倉促之間丟三落四。”
雖說李隆基一代雄主,馭人之術已趨爐火純青,但還是深爲姚崇之言所感動,強抑着眼眶中的淚水起身將他二人送出書房。就在門口,姚崇忽然站住,扭身道:“老臣還想對殿下說最後一句話。”
李隆基柔聲道:“姚閣老有話儘管說。”
姚崇道:“他日殿下龍飛寶位,獵於渭水之濱時,若需要呼鷹逐犬之人時,老臣可爲之,殿下幸萬勿忘。”
可愛又忠心的老漢終於將李隆基徹底感動了,君臣二人相視終於忍不住熱淚奪眶而出。
第二天,李隆基便奏請李旦,以離間他和太平公主姑侄關係爲由,將姚崇和宋璟貶爲申州刺史和陳州刺史。李旦也明白,這種平衡不搞是決計不行的。,就應允了。
李隆基沒有去送姚崇和宋璟,但是他有去送太平公主。送別之時,一路態度謙恭馴順,並再次作出承諾,最多三四個月,必以太子監國的身份奏請皇上,讓姑母返回長安。人的感情是複雜的,不是簡單一兩句話能夠說清楚的。他看着太平公主悲慼上路,也不免動了惻隱之心,所以他說過三四個月當時出自真心。畢竟是自己的姑母,他也不想真的對她下什麼毒手。
不過女人真是很奇怪,她們有時不知道自己在跟什麼人打交道,也不清楚自己所玩的這個遊戲有多危險,更不清楚權杖之下到底有多少白骨,只顧一味率性而爲。
李隆基現在是太子身份監國攝政,六品以下官員的任免可由他自行處理,不必奏請李旦。太平公主走了,再沒有人跳出來跟他大唱反調了,他的確輕鬆了不少。閒暇時,就會叫王毛仲和李守德陪他一同去遊獵取樂。他現在真的沒什麼好擔心的,雖然姚崇和宋璟走了,還有張說、劉幽求,且朝中身居要職的都是他的人,不說是一呼百應也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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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張說剛從東宮回來,就接到了一封書信,信的署名是安西大都護郭元振。郭元振何他在武則天時就認識了,而且私交還是蠻不錯的。信的內容除了對張說的升遷表示祝賀之外,還委婉的表達了想回京的願望,希望老友張說能代爲斡旋。
張說讀罷信後,將其丟在了書桌上,陷入了沉思。其實從前他對郭元振就是十分欣賞的。說起這個郭元振,其青年時代也是頗富傳奇色彩的。
高宗咸亨年間,郭元振以弱冠之年中了進士,本想着從此平步青雲,一展抱負,誰料想卻長期得不到重用。武則天時,他託人輾轉爲女皇呈上一首詩。武則天素有愛才之名,手捧郭元振的詩作御覽之後,竟是大爲讚賞,當即傳旨叫謄寫數十份賜予朝中大臣。郭元振也因此詩得到了武則天的垂青,從此官運亨通,一路升遷。中宗時雖受了些挫折,但仍任安西大都護、涼州都督。
郭元振憑藉一首詩而鹹魚翻身,這首詩究竟有何神奇之處呢?特錄於下,供大家品評。
《古劍篇》:君不見昆吾冶鐵飛炎煙,紅光紫氣俱赫然。良工鍛鍊凡百年,鑄得寶劍名龍泉。龍泉顏色如霜雪,良工諮嗟嘆奇絕。琉璃玉匣吐蓮花,錯鏤金環映明月。正逢天下無風塵,幸得周防君子身。精光黯黯青蛇色,文章片片綠龜鱗。非直結交遊俠子,亦曾親近英雄人。何言中路遭捐棄,零落飄淪古獄邊。雖復沉埋無所用,猶能夜夜氣沖天。
是不是豪氣沖天呢?張說向來推崇郭元振的文章,是以不知不覺想到了這首詩,他決定瞅個空子把這首詩呈給李隆基,叫他看看,也好叫他知道大唐還有這樣一位文武雙全的戍邊大將軍。他當即叫書童磨墨,提筆在素箋上將這首詩一揮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