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正翹首等待着。忽然天街的盡頭決了口子的堤壩一樣,陳玄禮、葛福順等人率着二千禁軍像潮水一樣涌了進來。
劉幽求一個大步跨到李隆基身旁,激動地道:“殿下,他們來了。”
李隆基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陳玄禮、葛福順和李仙鳧在最前面,到了李隆基跟前,一揮手止住隊伍,對他說道:“殿下,二千人都到了,都遠隨您爲國討逆。”
李隆基緊走幾步迎了上去,道:“好!葛將軍、李將軍你們倆各帶五百人分別進攻西邊的白虎門和東邊的青龍門,咱們在凌煙閣會和,不見不散。”
葛福順和李仙鳧一起拱手道:“是,殿下。”各領五百人分頭行動。
李隆基拔出劍來一揮,所有人都一起涌進了玄武門。今夜,他調動了所有能夠調動的力量,既有謀略過人者,亦有勇冠三軍者,有手持刀槍的萬騎禁軍,也有手舉斧鋸的雜役工匠。從玄武門長驅直入,目標直指大內禁宮。
~~~~~~~~~~~~~~~~
韋皇后睡在太極殿後的寢殿中。她的錦衾中還有個男的,是散騎常侍馬秦客。外頭已經炸開了鍋,可這對野鴛鴦卻仍然甜夢未醒。
一個宮女跌跌撞撞穿過太極殿,向後面跑去。因爲跑得太急,就跌了一跤,把一條灑金的幔帳給拽的扯了下來。她站起來繼續跑,剛到韋后寢室門口,就叫開了:“太后,不好了!亂兵殺人了!”
韋后和馬秦客幾乎是同時坐了起來。宮女的喊聲,韋后聽得並不完整,但是一顆心已然突突跳個不住,快要蹦到嗓子眼了。他叫進來那個宮女來,見她呼哧帶喘站在門邊,強定了定神,問道:“叫什麼魂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宮女邊喘邊道:“太后,有好些軍士都拿着刀槍殺了進來,見人就砍,。”
馬秦客到底年輕,反應要比韋后快,嗅到了空氣中危險的氣息。他道:“太后,別問了,趕緊穿衣服吧。你聽外面這聲音,別是有人謀逆造反了。”
韋后側耳一聽,隱隱約約聽到陣陣的喊殺聲,似乎還夾雜着誅討**等語,立刻就慌了神兒。
馬秦客拽過袍子胡亂往身上一裹,下地兜上靴子就要走。見韋后還在那兒愣神兒,便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拽下了牀,道:“快走吧,你沒聽她說有好些人殺進來了嗎?咱們還是趕緊走爲上吧。去通知韋溫、韋播,叫他們趕緊率兵平叛。”
韋后只穿着貼身的小衣,跟着馬秦客向後門而去。兩個人一路向禁宮的南門朱雀門而來,一路上連個人影兒都見不着。
南門洞開着。馬秦客向四下裡張望了一番,確定沒有危險,才拉着韋后跑了出去。他道:“太后,南門外駐紮着飛騎營,要不咱們先到那兒暫時躲避,然後再作計較如何?”
韋后連連點頭道:“好好。”
飛騎營靜悄悄的。轅門外的衛兵見了他倆連問都不問。
馬秦客拽着韋后徑直跑了進去,不住聲的嚷道:“麻都尉何在?快來保護太后!”
他連喊了好幾遍無人應聲,正欲發作。猛可裡就聽得擂鼓之聲驟起,猶如滾滾驚雷一般,震得人心膽具喪。四下裡忽然涌出許多全副武裝的軍校,手持長矛向他倆逼來,且同聲呼喝道:“跪下!”
韋后一個婦人家,哪裡見過這陣仗。見那寒光爍爍的矛尖密密麻麻在自己眼前亂晃,早嚇得攤了。若不是馬秦客拉着她,登時便要跪了下去。
馬秦客心知不妙,想溜卻早已被圍得鐵桶一樣,只得硬着頭皮,道:“真是反了,你們這些人到底要做什麼?快些叫麻嗣宗來。”
忽然他倆面前的軍校紛紛向兩邊分開,一個人渾身罩甲,手按佩劍大步走了過來,且邊走邊說道:“麻某來了。”
馬秦客一見麻嗣宗,心裡這個氣呀。他惡狠狠道:“麻嗣宗,你的手下也太不像話了。太后在此,不說護駕,還拿槍對着我們,這是幹什麼呀?”
麻嗣宗走到他二人跟前站定,並不急於回答他的問題,卻猛然暴喝一聲:“跪下!”
周遭的軍校也跟着一起呼和:“跪下!跪下!••••••”
到了這個時候,馬秦客不覺膝頭一軟,通的跪了下來,那韋后也早已支撐不住,委倒在地。
馬秦客仍不死心,道:“麻都尉,你看清楚,這可是太后,今夜宮內有人造反,你的保護太后。”
麻嗣宗已不再理他,而是大聲對軍校們宣佈道:“今夜麻某奉了臨淄王殿下之命在此處決鳩殺先帝的皇后韋氏,以及**宮闈的散騎常侍馬秦客。刀斧手,與我推至轅門斬了。”
只聽“得令”一聲,涌上來數名軍校架起早已癱軟的韋后和馬秦客,向轅門外拖去,後面跟着兩個肩扛鬼頭刀的劊子手。韋后早已嚇昏了過去,任由擺佈沒一絲的掙扎,似木偶一般肢體扭曲。而馬秦客尚自口裡討饒不絕,卻也是徒呼奈何。
~~~~~~~~~~~~~~~~
禁宮中哭喊聲一片,局面已經失控了。刀槍無眼,凡有稍加反抗者或是嘶叫不休者,即遭屠戮。一時之間只見人頭亂滾,屍橫遍地。
李隆基的命令下的明白:凡韋后及其諸黨即就地處決,勿傷及無辜。
誰是韋后諸黨?誰是無辜?誰的臉上也沒有明明白白寫着。政變本身就是散發着血腥和殺氣的,造成無辜者死傷乃是在正常不過的事了。其實李隆基跟親信們所說則是:決不可放過韋后及其黨羽。這句話的潛臺詞就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再加上軍士們早已殺紅了眼,管你是誰,只一路殺將過去。
今夜的禁宮乃是大凶之地。人們想躲還來不及呢,可卻偏有人留了下來。像是趕着要挨一刀似的。安樂公主和她的丈夫武延秀今晚就如鬼使神差一般的留宿在了宮裡,這無異於飛蛾撲火。
韋后聞得警訊倉皇跑出宮去的時候,安樂公主還尚未知覺呢。她和武延秀在偏殿裡就寢。深宮重重,只能是後知後覺了。
她和武延秀在牀上快活了一回,弄得雲鬢橫斜,梨花帶雨,卻忽然來了性頭,下牀照着鏡子拾掇起來。他正對着鏡子精心描畫翠綠的眉彎時,猛然間就聽外面尖叫聲驟起,驚得她把畫眉的筆也掉到了地上。
那武延秀正歪在牀上和她打趣,聽的叫聲便慌忙下牀穿上了靴子,正欲去外面看個究竟,門已被咣的撞了開來。呼啦涌進十幾個身上血跡點點,手持刀槍的軍校。
雙方對峙的時間也就是眨幾下眼那麼長,便有人喊道:“是安樂公主!”
她是那麼有名氣,是長安這座城市裡最爲驕狂的美人,認得她的人可多了,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無需再作進一步的詢問,十幾名軍校蜂擁而上,繚亂的刀光裡只有飛濺的鮮血和淒厲的慘叫。兵鋒所指之處,誰都不能倖免,男女出奇的平等。
糊里糊塗做了刀下鬼也就罷了。象韋后明明已逃了出去,卻又偏偏掉進了羅網。正是所謂的慌不擇路,合當去閻王殿報道。成全劉幽求落了個神算的美名。話說回來,當此劇變之時,慌歸慌,能沉下心來想個*子脫身的也只有她——上官婉兒了。中宗死後,韋后特意叫她留在後宮裡,以便隨時能有所商量。
上官婉兒有秉燭夜讀的習慣。寂靜的夜裡,她的思維最活躍。這習慣至今未變。喊殺聲打破了夜的靜謐,也打斷了她的思維。她似乎聞到了空氣中隱隱的危險氣味,便叫了個侍婢出去看個究竟。侍婢去不多時便慌慌張張跑了回來,回說臨淄王帶兵殺了進來。婉兒追問她是否確實,侍婢回答說千真萬確。其實這個侍婢根本就是向一個太監打聽的。她哪有膽子往那一片喧嚷聲中去打聽呢?
婉兒的心咯噔一下子,緊接着便狂跳起來。她怎麼可能想到今夜提兵殺進宮來的是臨淄王李隆基呢?她做夢也想不到。她害怕的要死,不用細想也知道凶多吉少。求生的本能迫使她靜下心來,思索該怎麼辦。她不同於韋后,她是個極聰明的女人,立時想出了一個金蟬脫殼的*子。
李顯死後,在韋后、太平公主和李旦的共同主持下,婉兒曾經擬定了一份詔書,其中有一條是相王監國。但後來,韋后卻讓婉兒燒掉這份詔書,再重新起草一份,而且明確指示她刪去相王監國等字樣。於是婉兒又草擬了一份新的詔書。但原來那份她只是隨手往書架上一扔了事,想着過幾天再燒,可是後來就忘了。此時,她忽然慶幸起來。因爲她想起了那份詔書。她走過去從書架上取了下來,然後在鏡子前整了整頭髮,便快步向外走去。現在,她所有的希望就全寄託在這份詔書上了。
混亂而雜沓的腳步正在向宮門逼近。她咬了咬嘴脣終於下定了決心,快步向腳步聲迎了過去。他剛走到門口,就碰上劉幽求提着劍帶着百十來個軍校,自階下涌上來,恰好把她堵在了門口。
婉兒並不認得劉幽求,但看他那架勢,知他是個帶頭的,便立刻笑盈盈的迎了上去:“大人您來了,妾身迎接來遲了。”
劉幽求向日裡跟隨李隆基,宮裡有頭臉的人物基本都見過,所以她認出了婉兒。他審視婉兒片刻,道:“你是上官昭容?”
婉兒道:“妾身正是。敢問大人貴姓?”
劉幽求道:“免貴姓劉。”
婉兒道:“劉大人,我有要緊的東西想見臨淄王殿下呈給他,煩勞劉大人帶我去如何?”
上官婉兒是韋后的黨羽,劉幽求自然知道。按照李隆基的命令皆在格殺勿論之列。不過他又一想,她一個女子能耍出什麼花樣?便道:“什麼麼要緊的東西,拿來我看看。”
婉兒便把詔書從袖中取了出來,展開叫劉幽求看。她道:“劉大人,這份詔書乃是我起草的。您看,我特意寫着相王監國這一條。可皇后卻叫我把這份詔書燒了,重新寫一份。我就沒有燒,偷偷把這份詔書保留了下來。其實我何嘗不恨韋后?就是她害死了先皇。可是我一個女子,又能怎麼樣?只好敢怒不敢言了。現在好了,終於盼來了臨淄王殿下,若能將韋后正以國*,婉兒第一個拍手稱快。”
婉兒想用這番話撇清她和韋后的關係,表明態度,站到李隆基這邊來。
劉幽求借着廊下的燈籠光照,細看那份詔書,果真有相王監國等語,再擡眼看看婉兒那雙眼裡流露的乞求之色,也有些不忍。心想何苦逼人太甚呢?她不過就是個仰人鼻息的角色。他道:“來人,快去叫臨淄王殿下來,上官昭容有份詔書要呈給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