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旻很清楚,孫佺根本不會把他的話當回事,所以也就不想多說什麼了,頗有點話不投機的感覺。或許這位揹負朝廷欽命的大都督真的是個善於用兵的人也未可知,繼續向他羅列困難,倒顯得自己是個膽小怯懦之輩了。雖然他的心底總有一絲隱憂,但已不想再對孫佺的計劃提出什麼異議了。孫佺談吐之間所流露出的那股子沖天豪氣倒也確實令他有點懾服。
到了告辭的時候,孫佺竟然親自把裴旻送出了廳外,拍着他的肩膀,以上級兼長者的口吻說道:“本帥早已看出來了,裴都尉是個年少有爲之人,沙場之上衝鋒陷陣還得仰仗你們這些年輕人啊。”
裴旻則十分謙恭地表示自己當不起這樣的讚揚,並說沙場之上定當奮勇向前,爲國殺敵。
一個月後,河北諸州的十二萬兵馬已然齊集幽州。雖然正是農忙季節,但國家有戰事,平日裡忙於耕種的軍戶們也只好聽從徵調奔赴前線。
都督府的議事廳裡,除了孫佺、李楷固和周以悌之外,下面坐着四十多名都尉將官,除了二十四個折衝都尉之外,還有一些能力較突出的果毅都尉。俱是盔甲整齊,端坐兩旁。
孫佺表示他已同李楷固和周以悌對營州一帶的的地形做了長時間深入研究,認爲要想收復營州,必須先佔領冷徑山。
李楷固以前曾是契丹將領。武則天萬歲通天二年時,契丹首領孫萬榮爲**所殺,李楷固走投無路之下向**乞降,在狄仁傑力保之下得以成爲唐朝將領,到現在已是左威衛大將軍了。作爲契丹人,他的話說服力自然是相當的大。他說冷徑山位於奚和契丹的分界處,是契丹與大唐的之間的天然屏障。而且山中每到夏季牧草繁盛,亦是奚人是時遷徙之所,因此他們對冷徑山極爲重視,若一旦被我軍擊破,勢必會造成奚和契丹的全面潰退。
在大元帥以及兩位副元帥對作戰形勢做了比較樂觀的分析講解後,孫佺問在座的將官是否還有補充。
裴旻雖然駐守幽州,但薛訥長期奉行防禦戰略,所以,他只和奚、契丹有過一些小規模的衝突,沒有經過什麼大陣仗。饒是他這樣的勇武,也屢屢被奚、契丹搞的焦頭爛額,並且根本沒有到過冷徑山。輕易出擊,深入敵境。薛訥基本是不予批准的。
別的內地將官幾乎都沒有參加過過去對奚和契丹的戰爭,所以也就沒有什麼發言權。聽了副元帥李楷固的分析之後,絕大多數都認爲不存在什麼太大的困難。孫佺和李楷固亦對作戰的艱難做出過評估,認爲雖然彼賊虜熟悉地形,善騎射,畢竟只不過是些烏合之衆,且兵員嚴重不足。最樂觀的估計,若是奚、契丹傾巢出動,最多也只能集結五萬人,數量仍遠遜於**,且大唐自高祖開基以來,騎兵一直都是非常勇猛強悍的,所以在馬上亦不遜於對手,其餘的步卒也都是訓練有素。
府兵們的一應裝備皆爲自備,平時統一存放在軍州裝備庫房內,遇戰事出徵,即向庫中支取。孫佺檢視全軍之後發現,士卒們多缺甲冑,只有二分之一的士卒穿着鎧甲,而剩下的二分之一則無。這是因爲有一半的兵員是來自臨時動員的農戶壯丁,他們暫時還沒有領到衣甲。刀槍弓箭盾牌等軍器基本配備還算到位。另外,就是騎兵的數量遠未達到孫佺的設想。他想組建一支至少兩萬人的騎兵,但現在,備有戰馬的騎兵只有一萬掛零而已。他一面申奏朝廷發付六萬具衣甲,一面在本地廣徵戰馬。到最後,朝廷終於發來了足夠的衣甲,可是,他所徵到的戰馬也只能臨時組建一支一萬五千人的騎兵而已。
依照孫佺的計劃,這一次他要十二萬軍馬總動員,傾巢出擊,誓要將奚、契丹這些屢擾邊境的賊虜徹底剿滅,永絕後患。他令熟悉地形的李楷固爲前鋒都統引三萬人爲前鋒,並任命裴旻爲前鋒副都統。其中五千騎兵,二萬五千步卒。他自己則以其餘軍馬爲中軍隨後。
整個作戰會議中,孫佺不斷指着由參軍掛在他身後的地圖上的冷徑山,意在引起所有將領的高度重視,而他對奚可汗李大酺則只是輕描淡寫的提到兩回,似乎完全對這個人不以爲然。
部將們幾乎都沒有提出什麼異議或是對可能出現的困難做出更爲準確的判斷。裴旻雖然心中不是很有底,但也覺不出孫佺的計劃有什麼漏洞,所以當孫佺的目光向他掃來時,他很自然的躲開了。他知道若是這個時候,自己再說什麼不可輕敵、重視對手的話,只能被當做是動搖軍心之言,而成爲衆矢之的的。事到如今,箭已在弦上,他也只有如金人一般三緘其口了。
最後,孫佺威嚴的踞坐在几案之後,問諸將是否都明白了,諸將則立時以洪亮的聲音齊聲回答都明白了。他看到自己的作戰思想得到了很好的貫徹之後,心中很是滿意。最後他說明日將會大肆殺牛宰羊犒賞三軍,後日祭旗開拔。
晚上,裴旻同自己的兩個副將果毅都尉趙嶽和魏登山一起在家中吃酒。也算是出征前最後在一起聚一聚了。
趙嶽白天跟裴旻一起參加了都督府的軍事會議,五十出頭的年紀。和裴旻不同,他可是以軍功升上來的。對這個新來的大都督,他是很不以爲然。幾杯酒下肚,便牢騷大發起來:“真不知朝廷是怎麼搞的,讓這麼個人來做大都督。依我看來根本就是個只會紙上談兵的傢伙。看他那樣子,好像奚和契丹人都是在那裡等着他去收割的莊稼似的,一副大言不慚的架勢。實話說,不管裴將軍您怎麼看,我是不看好此人。”
魏登山道:“後日就要出兵,好像的確是倉促了些。他纔來到這裡一個多月而已。”
裴旻心裡雖是憂慮重重,卻始終不願意多說,只顧自己喝酒。
趙嶽見他不吭聲,就問道:“裴將軍,您對這個孫佺怎麼看?”
裴旻道:“朝廷讓孫都督來,自然是有道理的,也不是咱們能左右的,咱們這些爲將者除了服從號令之外,別的不需要考慮太多。”
趙嶽對裴旻的話頗不服氣,道:“依裴將軍這樣說,難道就乖乖的跟着那個笨蛋去送死嗎?”
牢騷該發當然是要發,但是裴旻知道這根本就於事無補,這一仗是非打不可的,勝算有多少,只有天知道。但是他明白不能讓這種對大元帥不信任的話由他這裡傳播到下邊,決不能讓部下成爲畏戰的懦夫。他一拍桌子,道:“我是前鋒副都統,你們還沒有開戰就這個樣子,到時候怎麼和敵人接戰!”
魏登山直到這時才知道本部兵馬是要打前鋒的,恍然大悟道:“原來咱們是前鋒,那個李大酺可不是好惹的,怎麼偏把咱們派了這個破差事?憑什麼?”
趙嶽只顧大口喝酒,裴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因爲那的確是個足夠愚蠢的問題。他霍得站起來,摘下牆上的劍,到院中拔劍舞了起來。霎時滿院寒光繚繞,清霜四起。
中軍大旗下跪着一個奚人。那是由一小隊斥候昨天捕回來的。當時這個奚人正在林中砍柴,被十幾個斥候瞬間便團團包圍了,二話不說綁了回來。劊子手的橫刀就在他眼前微微晃動,而他所跪的那片地方已是溼漉漉的了。
天氣很好,對這一點孫佺十分的滿意。他端坐馬上,漠然的看着那個仍在不斷哀嚎的奚人,似乎在欣賞着他的痛苦。他一揮手,劊子手便揮刀將那個奚人的腦袋砍了下來。接着孫佺又當着十二萬大軍,說了一通頗爲鼓舞士氣的話,最後一聲令下,全軍開拔,直指冷徑山。
從李楷固的前鋒部隊開始,十二萬人陸續上路,蜿蜒數十里,大軍浩浩蕩蕩,煙塵蔽日,果真是虎狼之雄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