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的兩個侄子武承嗣和武三思如今在朝中權勢最盛。其中武承嗣不但被封爲魏王而且還領着文昌左相之職,可謂權傾朝野,風光一時無兩。如今年已半百的他又在萬象神宮的祭祀大典中做了亞獻,野心就愈發膨脹了。他現在又盯上了太子的位子,夢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夠龍袍加身,過一把當皇帝的癮。
爲能儘快達成目的,武承嗣特意叫來親信鳳閣舍人張嘉福,要他務必搞一份聯名請願表給武則天遞上去,就說民心所向,請立武承嗣爲皇太子。
張嘉福自然不敢怠慢一口答應了下來。不過他深知廢立太子是件非常敏感的事情,武則天是什麼意思,一時還摸不清。如果自己牽頭去搞,弄不成的話怎麼辦?豈不是把自己置於尷尬的境地嗎?回家的路上,他冥思苦想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張嘉福回到家中剛坐定,就有家人來報:“稟老爺,門外有位自稱叫王慶之的求見。”
張嘉福一聽,眼珠一轉計上心來,趕緊道:“快快請進來。”
這個王慶之是洛陽的一個學士,最喜歡飲酒,又好附庸風雅誇誇其談,想混個功名又苦無機會。這不,自從偶然結識張嘉福之後,便像得了個救命稻草似的時常來找他,還不是想讓他代爲引薦嗎?張嘉福其實早已煩了他,有時就推故不見。今兒個,張嘉福聽得他又來了,便想出了一個主意,武承嗣的事何不讓此人先去探個路呢?這種人喜歡出風頭,再給點好處便不愁搞定。
張嘉福十分熱情的把王慶之讓了進來,並吩咐家人擺上酒菜。他特意讓王慶之坐了上手,王慶之推辭不過,也只好坐下。
張嘉福滿臉堆笑,說道:“理當我去慶之兄府上拜訪的,怎奈整日被公務纏身抽不出工夫來,還真是羨慕慶之兄閒雲野鶴一樣的生活啊,我這真是官身不自由啊。”
王慶之忙道:“張大人哪裡話來,在下不過一介寒儒,你是朝中重臣,理當我來拜訪您的。”
張嘉福道:“慶之兄,你我是知己的朋友,見外的話休要再講,來先乾一杯。”說罷,舉起酒杯與王慶之對飲起來。張嘉福知道王慶之好貪杯中之物,所以一個勁兒的勸酒。王慶之倒也不客氣,酒到杯乾,越喝越勇,漸漸就進入了神鬼不懼的境界。張嘉福一看,心想差不多了,便道:“慶之兄,我久聞你寫得一手好文章,堪比王楊盧駱啊。”
王慶之雖然醉了,倒也沒完全糊塗,他道:“張大人謬獎了,我是不敢與王楊盧駱相提並論,不過在神都洛陽這地方,在下還是小有些才名的,不管什麼樣的文章,只要出個題來,不到半個時辰就可草成。”
張嘉福故意長吁了一口氣,道:“若得慶之兄這樣的文章聖手幫我,一定可對武大人有個交代了。”
王慶之連忙問道:“敢問張大人所說的這個武大人是••••••?”
張嘉福道:“便是當朝的宰相武承嗣大人。目下已經改朝換代,天下江山都姓了武了,太子自然也該是個武姓之人。武承嗣大人要我弄一個聯名上書,給當今皇帝呈上去,請立他爲太子。說實在的,我對自己的文筆實在沒有自信,正爲這事發愁呢。”
王慶之其實早想巴結當朝權貴,一直苦於沒什麼門路,好不容易認得了張嘉福,當然不想放過,聽張嘉福這麼一說,立刻意識到機會來了,便一拍胸脯道:“這有何難。張大人只要與我三尺素箋,在下現在就可爲您草就。”
張嘉福立即拍案而起,道:“好!如此說來,那就全賴慶之兄了。來人,筆墨伺候。”說罷,牽起王慶之的手往書房走去,早有一個僮僕將筆墨紙硯備好在了書案之上,研好墨之後,垂手侍立一旁。
王慶之的確也不含糊,提起筆來刷刷點點,間或稍停片刻做思考狀,果然不到半個時辰便寫成了一片千餘字的文章。
張嘉福在一旁見他的字果然寫的龍飛鳳舞,心裡也暗暗讚歎。及至寫完,拿起來從頭到尾看過一遍,的確對仗工整,辭藻華麗,抑揚頓挫,朗朗上口。不禁點點頭,道:“慶之兄果然好筆仗,當真是名不虛傳啊!只是還有一件事,不知從哪裡來找許多人來聯這個名呢?”
王慶之聽的張嘉福誇讚,早已飄飄然了,大包大攬道:“張大人,這件事就交給我吧,某雖不才,在神都還有些頭臉,找些人來署個名其實不費吹灰之力的。”
張嘉福實在是高興,他拍着王慶之的肩膀,道:“慶之兄,你知道嗎?當今聖上最喜有才之人,這張表若是呈上去,聖上看了,定會召見你的。”
王慶之一聽更興奮了,醉眼放光,道:“張大人放心,給我兩天的時間,至少可以署上五六百個人名。”
王慶之確也不是完全吹牛。兩天之後,他果然募集了六百多個簽名在表上,給張嘉福拿了過來。張嘉福旋即便將這張表入宮呈給了武則天。武則天看過之後,雖然對廢立之事仍然猶豫不決,卻對王慶之的文筆大加讚賞,於是便問張嘉福這個王慶之究竟是什麼人?張嘉福便把王慶之吹噓了一番。武則天聽後很有興趣,於是便要召王慶之來親自問對。
王慶之得知這個消息,自然是受寵若驚,整裝入宮來見武則天。
武則天見王慶之透着一股儒雅之氣,確也氣度不凡,便問道:“據你這表上所論,應當立武承嗣爲太子,可你知道豫王李旦是我的兒子嗎?”
王慶之從容答道:“從古到今,我從來沒有聽說哪一位皇帝把皇位傳給異姓的人,如果陛下仍要以李姓之人爲太子,我覺得實在是不妥當。”
這句話正戳到了武則天的痛處。現在不比從前,她是名正言順的大周皇帝,到底是保留李旦的太子之位還是立自己的侄子,她始終搖擺不定,找不到一個讓自己滿意的答案。
後來,武則天又問了王慶之一些時政對策,王慶之當即便作了一番長篇大論,侃侃而談,以顯示他學識之淵博。武則天聽他說的很有道理,挺對自己的胃口,便當即決定賜給他一張入宮的憑證,准許他但有什麼治國之良策就可憑這張證件入宮來奏對。王慶之接過憑證是千恩萬謝,叩頭而去。
這樣的寵遇,王慶之當然認爲是千載難逢的進身良機,便幾乎天天都入宮來向女皇武則天奏對。這下倒把武則天給惹煩了,產生了嚴重的審美疲勞。試想,武則天年事已高卻又十分的勤政,日日都要臨朝聽政,散朝之後自然想休息休息放鬆放鬆了。偏這王慶之毫不識趣,不管人家疲勞與否,天天都要進宮來,且總是要誇誇其談一番,好像成了常例。武則天焉得不煩,便後悔起自己賜予他那張進宮的憑證,可是君無戲言,卻又不好意思收回,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一天,好不容易支吾的王慶之走後,卻又有太監進來報說:“啓稟萬歲,鳳閣侍郎李昭德求見陛下,現在外面候着呢。”
武則天雖然專制霸道,可卻不是個昏聵不明的女人,誰長誰短,她的鑑別力可是高着呢。王慶之天天說些不着調的空談,她自然很煩。李昭德可不同,務實幹練且又見識超卓,那可是她一直都比較器重的人,她當即便叫太監傳他進來。
李昭德進來參見,武則天還特意賜了坐給他,可見對他的青睞。李昭德當然不是爲了廢立之事而來的。可是不知怎麼的,說着說着武則天卻把話題給扯到了這個上面。這也難怪她,這事兒就是她一塊心病,總也解不開,所以不知不覺就跟李昭德嘮上了。
其實李昭德早就看不慣武承嗣、武三思他們,他自然當說必說。當下他說道:“臣聽說近日來宮中有隻巨鼠到處招搖,陛下知道嗎?”
武則天當然明白李昭德的話,不過她卻故作不解,道:“愛卿能否說得明白些?”
李昭德道:“方纔臣在外面已與那隻巨鼠見過一面,就是那個洛陽的士人王慶之。”
武則天道:“你對此人有什麼瞭解嗎?”
李昭德道:“臣不才對此人略知一二。此人乃是一個好酒之狂徒,趨炎附勢的小人罷了。立儲問題何等重大,關乎國家社稷,希望陛下千萬不要被這種小人的妖言所迷惑。”
李昭德的話擲地有聲,武則天聽了心裡也暗暗稱是。其實她現在對那個王慶之正不勝其煩呢,她道:“那麼愛卿對這個問題有什麼想法說來給朕聽聽。”
李昭德道:“臣只說兩點,請陛下裁奪。其一:豫王殿下是陛下您的兒子,而魏王是陛下您的侄子。都說母子連心,從未聽說過有姑侄連心的說法。從古至今,陛下您聽說過可有侄子做了天子爲姑姑立廟的嗎?其二:陛下曾受了先皇重託,如果傳位於魏王,先皇宗廟香火還能傳續嗎?”
武則天聽了這席話,立時豁然開朗,其實事情本來沒那麼複雜,只不過她迷在其中而已。她點了點頭說道:“嗯,說得很好。”
李昭德又道:“臣還有一言想問陛下,不知可以嗎?”
武則天道:“但問無妨。”
李昭德道:“陛下您覺得他日日進宮攪擾是偶然事件嗎?”
武則天道:“愛卿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呢?”
李昭德道:“王慶之不過一個鼠輩而已,若無人主使,縱有天大的膽子,他也不敢寫那個表。如果陛下采納了他的建議,誰會是最大的受益者呢?”
武則天道:“難道會是魏王承嗣主使他做的嗎?”
李昭德道:“臣想一定是他。”
武則天一貫倚重的侄子在背後搞陰謀,她當然不能夠容忍,李昭德把一加一等於二這種簡單推論擺在她面前時,她已經確信無疑了。她道:“看來魏王的權利有些太重了,他沒有能善加使用。”
武則天已決心要削奪武承嗣的權利了,而繼任者她已經想好了,就是眼前這個人。
李昭德道:“陛下,那個王慶之就交給臣來處理好了,我保證他從此以後都不會再來攪擾陛下了。”
武則天道:“卿能爲朕分憂甚好。”她命太監取過一根五尺長的刑仗,賜給李昭德,道:“如王慶之再來,憑朕賜你的這根刑仗相機行事便了。”
這位女皇可是好伺候的?她若翻臉,那可是要掉腦袋的。王慶之一心只想往上爬,早已得意忘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