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
七月,幽州,折衝府署衙。
新月掛在樹梢,庭院中正有一人舞劍。但見那人時而如游龍夭矯而起,時而又如大鵬俯衝而下,身形靈動,劍芒吞吐,不是使劍高手,定然不會有這樣的身手。
一個家兵手提馬燈走在前面,後面跟着的是一個將軍摸樣的人。兩人到了月亮門洞之前,家兵剛要張口,被將軍摸樣的人一擺手制止了。二人就佇立在門洞外面靜靜地看着院中的人舞劍。
西北方的天空驟然光芒耀眼,一顆彗星拖着長長的尾巴劃過天際。舞劍的人立刻收了劍勢舉頭凝望那可彗星。月亮門洞外的兩人也同時扭頭看去。
門洞外的兩人忽然進入了舞劍人的視線,他失聲道:“薛大都督——屬下參見都督大人。”
聽到話音,將軍扭回頭來,一步跨進門裡,呵呵笑道:“裴都尉不必驚慌,正是老夫冒昧前來,不想竟然觀摩到了裴都尉蓋世無雙的劍法,又一次大飽眼福啊。”
裴都尉責怪起了家兵,道:“怎麼都督大人來了,你也不通報一聲?”
沒等家兵說話,這位薛都督便道:“裴都尉莫要怪他,是我聽他說你在舞劍,所以不叫他通報的。爲的就是能一睹裴都尉的劍法。”
裴都尉一邊將薛都督讓進屋裡,一邊問道:“都督大人這時候來屬下這裡,可是有什麼事嗎?”
薛都督坐下來,說道:“這麼晚來找你也沒什麼別的事情,就是想來向你告別的。”
裴都尉一聽這話,很是詫異,問道:“都督大人坐鎮幽州十幾年,怎麼要走了嗎?”
薛都督點點頭,道:“是的,老夫一個時辰前才接到了朝廷的敕令,調老夫前往幷州。”
原來這位都督就是久鎮幽州的幽州大都督薛訥,而那位裴都尉則是幽州軍府的折衝都尉裴旻。裴旻三十來歲的年紀,雖出身與沒落的門閥士族,但升遷仍屬較快的。不過他倒也不是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因爲天生具有習武的稟賦,所以學得一身好武藝,尤其身負雙絕:劍法及射術。是以薛訥十分的欣賞他,對他呵護有加,非常喜歡與他傾談。,縱文論武總是十分愜意。
裴旻聽說薛訥要被調走,頗感意外,道:“有大都督您坐鎮幽州,奚和契丹人就不敢蠢舉妄動。怎麼說就要把您調走,也不知繼任者是哪一個?”
薛訥道:“老夫聽中使說是左武威大將軍孫佺。”
裴旻道:“不知這個孫佺到底是什麼底細?”
薛訥道:“孫佺一向在京爲官,老夫只是擔心他經驗不足啊。”
裴旻道:“奚可汗李大酺一向勇悍兇狡,若是您在,還不敢太過造次,若是孫佺來了,也不知會怎樣?”
薛訥道:“奚和契丹已經佔據營州將近二十年了,始終虎視眈眈,無時無刻不想着侵入我大唐。孫佺初來乍到,對此地定然不熟悉,裴都尉久在此地,可別忘記時時提醒着點兒。”
裴旻道:“屬下定當知無不言,只是這位孫大人聽與不聽,就真是不好說了。”
彗星出現幾天之後,李隆基便受禪及了皇帝位。這會兒,這位雄心勃勃的年輕皇帝正在一邊看着奏章,一邊聽着孫佺關於收復營州的進軍計劃。
孫佺中等年紀,身材寬大,高高的鼻樑,白淨面皮,三縷黑鬚修建的十分整齊,他口才不錯,正在對李隆基侃侃而談:“營州向爲我大唐東北之門戶,自萬歲通天限於賊虜之手,至今已經一十八載。奚和契丹據有營州之後,多次進掠河北諸州,日益坐大。我軍雖多次往討,卻是拜多勝少,損兵折將不說,還耗費了不知多少庫帑。臣以爲不勝之因皆來自於外戚掌兵。諸如武三思、武懿宗之流,只知在朝中弄權,根本不曉得什麼兵法行軍,致使令出不明,難以有效節制部下兵將,焉的不敗?
臣素讀兵書戰策,對行軍佈陣方面頗有心得。想那奚與契丹皆以遊牧爲生,逐水草而居,地廣人稀,軍人不過幾萬而已。根本不足以抗衡我大唐之鐵軍。薛都督一味堅守之策,只能更加縱容賊虜的囂張氣焰,殊不足取。臣請起河北諸州兵馬,出幽州,取道冷徑山口,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繞至賊虜後方,一鼓聚殲賊虜!”
李隆基道:“孫愛卿覺得多少人馬可以達成收復營州的目的呢?”
孫佺道:“臣以爲至少要在十萬左右,且必須由臣一人節制,方可。”
李隆基道:“昔年王孝傑以十七萬人馬出擊賊虜,尚且喪師身死,愛卿這十萬難道就夠了嗎?”
孫佺道:“王孝傑之敗在於貪功冒進,孤軍深入賊地,實乃兵家之大忌。臣請陛下拭目以待,臣絕不會重蹈此等覆轍的。”
李隆基道:“好,朕準你爲幽州大都督,加行軍大元帥,起河北之兵十二萬,以左驍衛將軍李楷固,左威衛將軍周以悌爲副,往擊賊虜,望愛卿能馬到成功,收復營州,不負朕之深意。”
孫佺叩頭謝恩,剋日同李楷固、周以悌帶着千餘名護衛親兵趕往幽州。
河北諸州徵兵令下達之後,平時屯田務農的軍戶們紛紛自帶裝備前往各地軍州折衝府集結,在兵員不足的情況下,又將許多農戶之家的丁口也都徵了去。
孫佺匆匆看完薛訥給他留下的信後,輕輕哼了一聲丟在了桌案上。
跟我說什麼萬萬不可輕敵這些個廢話。以爲我是十來歲的毛孩子嗎?倚老賣老。我就是要做個樣子給你們這些一日三遺矢的老傢伙看看,本帥是如何一舉蕩平賊虜,收復營州的。想着想着,臉上的表情就由不屑轉爲了得意。
這時衛士領着裴旻走了進來,報一聲:“稟報大元帥,裴都尉到了。”
裴旻行禮道:“末將裴旻參見大元帥。”
孫佺恩了一聲,算是答應,揮手叫侍衛下去,示意裴旻坐下說話。然後才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這個眉宇間透着幾分英氣的年輕人,道:“薛都督特意向本帥推薦了你,說你文武雙全,是個可以倚重的將才。”
裴旻趕忙欠身道:“屬下遠稱不上,薛都督的話實在是過譽了,屬下不敢當。”
孫佺心說,我看你也是差得很遠,文武雙全?有幾個敢這樣誇口的?他道:“你既久在此地,對東北邊境的地形地勢以及奚和契丹的軍力情況應當有所瞭解吧?”
裴旻道:“這個屬下略曉得一二。”
孫佺道:“說來與本帥聽聽。”
裴旻道:“奚和契丹本居松漠地區,自據有營州之後,勢力便擴張到了遼東一帶。遼東地區多是密林山峽,我軍將士大多來自內地,對這種地形頗不適應,是以每每作戰皆處下風。”
孫佺道:“依你這麼說,我軍就只能憑險固守,不可出擊了嗎?”
裴旻道:“憑險固守不失爲目前的良策,若要出擊,也需制定周密妥當的進軍計劃方可,貿然出擊是不足取得。”
孫佺道:“這個本帥自然知道。你且說說奚和契丹的兵力狀況。”
裴旻道:“奚與契丹兵力總和也不過三四萬人而已。不過他們的戰鬥力是絕不可小覷的。他們的騎兵是十分彪悍的。值得一提的是奚可汗李大酺,其人尤其兇狡,極難對付,屬下希望大帥能對此人特別留意。他實是個勁敵。連薛大都督都沒能奈何得了他。”
孫佺暗想,說來說去,都是在長他人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你小子難不成是嚇唬本帥嗎?他道:“本帥現有十二萬雄兵,區區幾萬賊兵,一鼓作氣,便可被踩爲齏粉。”
裴旻一聽孫佺放出這樣的狂言來,心中不禁起了陣陣寒意。心道,這樣的大話你也敢說出口?聽上去似有沖天的豪氣,實則大言不慚。看來我的話你是一句也聽不進去。似這樣,還有何話可說?他只顧心中暗自思量,沒有接孫佺的話。
孫佺見他沉默,以爲被自己的凌雲壯志給駭住了,一笑道:“裴都尉有這樣的憂患意識也是對的,不可輕敵嗎。不過呢,也不可把敵人看得太過強大,否則咱們還怎麼打仗?咱們大唐自定國以來,一向武功強盛遠勝四夷,區區賊虜怕他怎地?待來日,本帥本帥還得與裴都尉好好商議進軍路線,畢竟你是熟悉此地的。”
裴旻道:“是,大帥,但憑大帥吩咐。”
孫佺捻着鬍鬚得意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