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正因爲感受到了她內心深處的顧忌,龍厲最終才選了相對較爲溫和的方式,讓文武百官跪在皇帝腳下,分析利害關係,當他的說客,但最終,還是讓龍奕自己選擇?
這樣的話,就算兩方最終還是免不了一場惡戰,此事就成了皇帝一手挑起的,龍厲不再被扣上“逆臣賊子”的罪名。畢竟,是他容不下自己的親兄弟在先,先是冠冕堂皇地賞賜了封地,後是派兵追殺在後,哪裡有這樣的道理?
可是,皇帝會願意退一步,爲了蒼生,退位給親弟弟嗎?
就這麼胡思亂想,遲遲沒有睡意,因爲閉上了雙眼,聽覺反而更加靈敏,聽到門外不遠處響起了說話聲,聲音很熟悉,幾乎不用辨認,一聽就能聽出來是誰。
他回來了?
龍厲走入內室,一邊脫下寒氣很重的外袍,一邊看向牀上窩成一團的女人,只是她背對着他,他無法看清她是否已經睡着。
幾天前,秦長安跟他提起,江北一個倉庫裡堆積着上萬石的稻米的時候,他難掩驚訝。畢竟商場上的事,他早就全權交給秦長安去辦,就連風離大多時候也直接找上她,而她事實上也的確比任何一個當家主母更善於打點靖王府的財產,他對秦長安全心的信任,大事小事一併不管。
而這次,也是她直接跟風離商量過後,做出的決定。在他們離開京城之前,大手筆地買下京城約莫七成的稻米,不只是如此,還讓農夫不分晝夜地把晚稻收割,加了兩成的價格,囤積在那個不起眼的倉庫,但卻暗中讓人嚴守着。
當他聽到稻米的數量後,對秦長安不只是刮目相看,雖然他註定會贏,但他不介意錦上添花,贏得更漂亮。
唯一好奇的是,她爲何會抓住這麼好的時機,如有神助?當真只是因爲她擁有商場上極爲敏銳的感覺,單純地想要大一筆橫財嗎?
秦長安雖然很有經商的天賦,一直都是他眼中的那個“小財迷”,但他明白她身上沒有銅臭和市儈的氣味,大是大非之前,她從不有一刻的糾結混淆。
“這麼早就睡了?”他掀開被褥,有着她體溫和馨香的被窩,着實吸引人,從背後環抱着暖呼呼的嬌軀,他將下顎擱在她的肩膀上,嗓音是外人從來聽不到的寵溺溫柔。
“怎麼這麼晚?”她睜開眼,沒打算裝睡。只是,感到胸口很沉悶,有種快要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因此她起身,勉強地擠出一絲微笑來。
重新回到靖王府,他們又會在靖王府住上多久,一個月,二個月?
人的一生總在前進,在遷徙,誰知道今日腳下的土地,千百年來有沒有別人曾經寫下傳奇故事?最重要的回憶,不管是陸家還是靖王府,留在心裡也就夠了。
“在爲爺擔心嗎?”龍厲扯脣一笑,作勢要寬衣解帶,語氣戲謔。“這次太過順利,就算想要受傷都沒處受去。”
她看他一副輕佻模樣,手肘一記拐過去,沒好氣地斥道。“事情已經到這地步,該擔心的就擔心了,不該擔心的也擔心了,還能如何?”
“唔……”他低下頭,悶哼一聲,眉頭緊蹙,狀若痛苦。
又是在演戲嗎?秦長安狐疑地看着,畢竟,她雖然在生氣的時候喜歡對自己的男人動手,可是畢竟沒有多大的力道,他裝什麼?有這麼弱嗎?
不過,龍厲並未在下一刻擡起頭來,漸漸的,額頭冒出細微的薄汗,他一直維持着側身的動作,身體僵硬,看上去不像是僞裝。
“哪裡不舒服?”小手撫上他的後背,她神色一柔,這陣子彼此都在緊張不安的氛圍下,或許龍厲對奪取皇位有着很大的把握,但臉上難掩疲憊之色。
因爲,他要做的是萬全準備,不容許任何一個環節出錯,若是幾年前,他奪位失敗,不過是孤家寡人一條性命罷了,如今,他還得顧及一家三口的安危,不但不能讓秦長安跟他一起下黃泉,更不能讓到這個世間才短短十一月的兒子就此夭折。
她眼神一凜,攸地瞪着他,驚呼一聲,再也無法言語。只見龍厲的左臂上方,有一處高高凸起,帶着可怕的紅紫色,因爲冬日衣裳穿得多,並不容易看出他手臂上的異樣。
“怎麼回事?”她的思緒飛快運轉着,難道是十天前,在小鎮子上被人追殺,龍厲就受傷了?
“只是被撞了下而已。”他輕描淡寫地說,那夜在芳華鎮上下榻,當他從樓上下來的時候,樓下的一個守衛擡眼朝他行禮的時候,幾不可察地看了他一下,就在他跟守衛擦身而過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殺機。
這個守衛,跟他們一道離開京城,正是內鬼,查了這麼久,總算露出狐狸尾巴,正是因爲他,皇帝的人馬才能迅速得知他們在芳華鎮過夜的消息。
龍厲接下此人的幾招,然後,慎行很快出現,一劍封喉,處決了那個守衛。
當初他只覺得左臂有些刺痛,但畢竟沒有流血,接下來忙碌了好幾日,直到今天回了京城,被秦長安剝開衣裳,他才發現情況不太樂觀。
她正臉直視着他,神色十分不悅:“什麼撞了下而已?我當初就告訴你,左臂不能用力,否則,舊傷容易復發……這分明就是差點骨折了!你居然拖延了好幾天都不說,難道就不會痛嗎?”
“嘶——”龍厲倒抽一口冷氣,頓了頓,慢條斯理地輕聲說道。“你不說還好,說了果然很疼。”
秦長安還想罵上一通,好讓這人長點教訓,免得手臂全廢才知道後悔,美目瞪了他一眼,卻被他此刻的模樣震懾住了。
他本就生的俊美好看,此時眼中帶怨,羽睫輕顫,輕咬薄脣,這愛怨交織的模樣實在非常人能夠抵擋,何況她對他有情,又要如何舍下?又如何捨得痛罵?
她一聲不響地下牀,取來傷藥藥油,坐在牀畔,用溫熱藥油給他按揉着舊傷的位置,最後用塗抹了傷藥的紗布一圈圈固定住紅腫的傷口,漫長的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龍厲半坐在牀上,目光捨不得從她專注又生氣的臉上移開,只覺得燈下看美人,實在太過驚心動魄。
他一直都被她鮮活的怒容所吸引,不知是帶些不能見光的惡趣味,但他不想改,只是這一剎那,他想起了幾天前在小鎮客棧上看到的那一幕。
古怪的是,在看到她手握金剛錐刺殺黑衣人的時候,他除了震驚之外,眼前浮現的竟然是在顧太山那個山洞裡的古樸壁畫。
壁畫上的女子,似乎容貌看不太清楚,可就是讓人感覺跟秦長安的神態表情極爲相像,尤其是對方騎在展翅飛翔的巨大鳳凰上,高高舉着跟金剛錐如出一轍的兵器,而地上全是骷髏,象徵着領兵出征的場面。
那位鳳凰天女,猶如戰神一般,說不上美若天仙,柳眉倒豎,眼神熠熠生輝,張嘴吶喊的氣勢,跟秦長安越看越像……
“至少養個十天半個月,忌辛辣,也別洗澡,我醜話說在前面,如果再讓左臂受第三次傷,你自己去請太醫,我不管了。”她冷哼一聲。
這些哪裡是醜話?他分明聽的出來妻子對丈夫的滿滿關心啊。
“事不過三。”他扯脣一笑,作勢捉住給他披上裡衣的小手。
“你還想有第三次?”她挑了挑眉。
“不過是小傷罷了,既然回了王府,很快就會痊癒,若只剩下右手能用,夫妻之間很多事都不太方便,自然不能委屈了你下半輩子的幸福……”他頓了頓,笑得更邪氣。“本王懂得。”
他懂什麼啊?!她想要他保護好自己的一條手臂,哪裡是想這些閨房情趣?!這男人太過可惡,就知道用這種讓人臉紅心跳的葷段子避重就輕,轉移話題!
“長安,爺有話要問你,之前沒有機會,你要老實回答。”等秦長安洗了雙手,重新回到牀上的時候,龍厲才扯下帳幔,轉過臉瞧她。
他的臉上沒有笑容,眉間不動,深潭般的黑眸納入似有若無的情緒,眼神驟然變得犀利。“你怎麼會收下金剛錐?”
秦長安沒料到他會問及此事,雖然微微一怔,卻沒想過要說謊,一五一十地把邊聖浩的話說了一遍。
“長者賜,我不好回絕,再加上——”秦長安垂眸,若有所思地說。“看到金剛錐的第一眼,我覺得它很特別,而且,用起來也很順手,就留下了。”
換做平日,別說秦長安收了一件兵器而已,就是她網羅整個江湖名氣在外的兵器當成是收藏品,龍厲也會由着她。可是之前在山洞裡看到的壁畫令人心神不寧,而邊家老太君居然把御賜之物輕易地轉手給了秦長安,邊家是打着什麼主意?
“三郎?你在想什麼?”見丈夫的眼神愈發陰沉,她直覺有些擔心,該不會她受了這份禮,龍厲就想對付邊家吧?
“你就不怕這兵器上頭的煞氣害人嗎?”他涼涼一笑,神態有些高深莫測。
聞言,秦長安暫且放下擔心,微乎其微地嘆了口氣。“煞氣這種東西,看不到摸不着,與其說不怕,不如說我相信上蒼早有安排。大哥是少年將軍,死在他長槍下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了吧,要比戾氣,他身上的戾氣可不少。可大哥一身正氣浩蕩,殺人那是爲了保家衛國,那是他身爲將軍的責任,並非他出於私心而殺人成性,如今不照樣娶妻生子,日子過得和和美美?再說,就算死在金剛錐上的魂魄無數,他們又不是我殺的,就算冤魂索命,也不該來找我啊。”
龍厲漂亮的墨瞳微縮,眼底略過深思的薄光,嗓音低沉幾分。“膽子是越來越肥了。”
她噗嗤一笑,看樣子,他不生氣了,也就是說,她可以正大光明地留着金剛錐,主動靠在他的肩膀,柔聲說道。“就當是一把自保的武器罷了,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他沒說什麼,哼了聲,或許壁畫上的鳳凰天女跟秦長安的神態有些相似,不過是一個巧合,他何必總是把兩人聯繫在一起?
甚至,沒有人說得清楚,那一幅壁畫是什麼時候刻畫在洞頂的,他過分在意,反而顯得可笑了。
前世今生這種鬼東西,不過是無稽之談。
無稽之談。
沒錯。
他可以相信秦長安的命格奇特,或許還有幫夫運,但是說的更加神乎其神,他就不信了。
去他的勞什子鳳凰天女!秦長安就是個普通女人,有血有肉的女人……他的女人。
“我給了他五天時間。”
“皇上就沒想過要去別的地方搬救兵嗎?”這一點,她一直覺得奇怪,金雁王朝是個兵強馬壯的強國,京城有十萬兵馬,但地方上同樣養着兵馬,整個國家至少有五十萬將士,真要打起來,沒有數月不可能分清勝負。
“他自然想過,不過,口諭和書信都沒能傳出去。”他輕描淡寫,似乎不願多談,畢竟,或許秦長安膽識過人,但他還是不想把那些血腥的事情全都攤開來。“京城發生劇變,地方上也差不多該知道了,畢竟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但知道是一回事,要不要跟傻子一樣衝出來效忠是另一回事。”
語氣是一如既往的自負,龍厲認定那些手裡有個幾萬兵權的武將不敢跟他對着幹,若想當忠臣,想用救駕的功勞加官進爵,也得看看這條路是不是有去無回。駐紮在京城附近的幾個武將曾經都跟他有過來往,加上皇帝有心打壓他們武將的勢力,他們本就心存不滿,如今,當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就算有一些不是他的人,情急之下,還不是在他的威壓下投降了?
因此,有了足夠的信心,他願意給龍奕五天時間做出選擇,完全不擔心龍奕用緩兵之計。他日他登基上位,也是光明正大,再者,當天下人都知道皇帝種了蠱還未解開,不知道的人必定認爲天子活不長,既然如此,誰又會堅持要一個有今日沒明天的人手握權杖?
一個強國,需要的是一個強悍的君主,而他,已經是皇族之中最好的人選。
“長安,說了這麼多話,你還不困?”某人的手指已然圍着她的纖腰打圈圈了,話鋒一轉,一針見血地問道。“已經給兒子斷奶了,是嗎?”
看似尋常的閒聊,但她很快想到之前他說的那句“斷奶之後,你徹底歸我”的狠話,還能不清楚他的心思,她也枉爲人妻了。
“你別動,手臂還沒好呢。”見他正打算壓下身段,她動作更快,一把把他摁倒。
望着她伶俐的身影,他嗓音微微發啞。“我喜歡你方纔推倒我的樣子。”
什麼她推倒他?說的她好像跟個粗魯的女土匪似的,而他是被自己擄來的清貴公子哥,任由她在晚上變着法子蹂躪!
“反正我舊傷未愈,動不了了,就算你想對我爲所欲爲,我也反抗不了……”
她彷彿不敢相信向來驕傲的他竟然這般大方示弱,驚愕地睜圓了眼,像極了一隻噎住了的兔子。
他還能再矯情點嗎?!
他凝視她,墨色眼眸在夜色裡流光璀璨,眼梢處隱約可見情慾的豔色。“青青,你不想要我嗎?”
她終究是拿他沒辦法,眼前的男人一定是個禍水,纔有如此顛倒衆生的可怕力量,她或許可以拒絕,但想着彼此已有許久不曾燕好,着實無法拒絕他。
關於男歡女愛這件事,她比一般女子看得更加豁達,她無法否認的是,他是個惡人,她卻在這樣的惡人身下嚐到了什麼叫歡愉。
“好啊,待會兒就別怪我辣手摧花,弄痛你了。”
秦長安不甘示弱,跨坐在他的身上,他的衣裳還好好地穿着,而他胸口的衣襟被她扯得亂七八糟,可以窺見那堅實的肌理上閃爍着水潤的光澤,順着他的脖頸而上,她突然看到他的俊臉上帶着一種淋漓盡致的暢快。
他的眼底飛快閃過一道狡詐精光,弄痛他?最好是她有這個能耐,他會……十分期待呢!
“青青,你真是一個尤物。”他吻上她的脣,淫靡地說。
她喘着氣,閉着眼睛,任由他聳動着,兩人折騰了半個時辰,秦長安才徹底無力地趴在他的胸膛上。
女上男下,固然看似威風八面,可惜,實在是耗費太多體力了。
這麼快就累了?
龍厲在心中想,不如下回還是他在上面,讓秦長安享受就成。每每他衣冠禽獸般地在她的身上逞兇,厲害的時候可以糾纏一整夜,不像秦長安,說得好聽,這麼快就結束了。
對於他男性的本領,他還是小小驕傲了下,手掌輕輕拂過她依舊平坦的小腹,眼神微微一黯,還不知道他的女兒什麼時候纔來?
皇宮。
常輝進寢宮送早膳的時候,才發現皇帝趴在桌上,臉色青白,頓時大吃一驚,慌亂地請了太醫。
對於皇帝的忽然頭暈目眩,起初太醫診斷只是勞累過度,休息幾日就好。
豈料皇帝躺着躺着,不但不曾見好,反而無法下榻,每日昏睡的時辰愈多,清醒的時候愈少,從前日算起,已經是兩日兩夜不曾睜開眼。
太醫院上上下下不知召集了幾次會診,剖析脈案,辯論藥方,卻是誰都說不清皇上究竟染了什麼毛病,每日鍼灸進湯藥,病情竟是毫無起色。
比起皇宮的陰沉氣氛,靖王府則是明朗輕快許多,雖然天際依舊不曾有半點陽光,小雪還在下,但似乎已有緩和的情勢。
靖王一回京,大雪就成了小雪,說不定很快天就要放晴,天氣上的細微變化,卻已然讓京城裡流傳着這樣的傳聞,說靖王纔是天選之人,以後若是登基稱帝,必然能給金雁王朝一個新氣象,猶如這一場暴雪一般,雖然造成了很大的恐慌,但是瑞雪兆豐年,興許來年是個豐收的大年。
也不知這些傳聞是誰散播出去的,天選之人?這個稱呼是不是太過玄乎了?
秦長安抿脣一笑,兒子趴在肩膀上,隨意抓着她的一縷髮絲啃着,口水全都沾上了,她不以爲意,僅僅是輕輕撫摸着兒子的後背。
剛剛斷奶兩日,兒子很不習慣,每到肚子餓了,必然哭得震天響,乳孃看不過去,好幾次都想偷偷給龍羽餵奶。
秦長安當機立斷,讓翡翠給乳孃包了十兩銀子,打發乳孃走了,畢竟龍羽是她的第一個兒子,她想用自己的方式教養他,民間的那些風俗規矩,若是不合適,她不必人云亦云,毫無主見。
兒子的雙眼盈盈閃爍着淚光,鼻子發紅,很顯然,剛剛不久之前才哭過,正如龍厲預見,龍羽的奶癮很大,喝不到香甜奶汁,當然要跟孃親哭鬧撒嬌了。
可是,兩天下來,完全不見任何效果。他沒想過自己的孃親,看着溫柔,實在好狠心啊。
“男子漢哪來的這麼多眼淚?”秦長安又輕輕拍了拍他,在他哭得時候,她知道這是兒子想喝奶的手段,俗話說得好,會哭的孩子有奶喝,不過,她偏偏不縱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