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若是不喜歡,那就算了。”他溫柔地說,語音透着淡淡的危險,籠罩在陰影裡的俊臉灰暗不已,馬車疾馳之下,光影在他的臉上斑駁地交錯,突生陰暗的氣質。
秦長安緊緊抿着紅脣,他越是這麼說,越是激發她內心的不快,靜默不語的時候,卻聽到龍厲又說。
“剛纔皇后跟朕算了一筆賬,不過,朕要告訴你,朕跟你的賬不是這麼算的。”
當他靠過來的時候,她更是難以抑制內心的委屈,鼻尖泛酸,忍不住用力捶打他的胸口,他居然還要跟她算賬,他不是看了一場舞,心裡美滋滋的嗎?!
龍厲見她鼻頭泛紅,眼底有着一層波光,再也不能戲弄她了,霸道地把人拉到自己腿上坐着,雙臂緊緊箍住她,無論她的拳頭怎麼擊打他的胸膛,他都不生氣。
“朕是皇后的男人,皇后這種放牛吃草的態度可不行,你就不怕朕另結新歡?”
“喜新厭舊的,並不只是男人,女人也是。若是婚約也無法讓人忠誠,好聚好散的結果也不算太壞——”她氣急了,明明她從來不是這麼小心眼女人,以前有人故意爬上龍牀她都沒這麼生氣,怎麼會因爲別人區區一眼,就如此心酸,甚至惱羞成怒?
“秦長安,把話收回去。”龍厲板着臉,臉上一寸寸冰霜蔓延,過去他們感情還不深的時候,她就放話過,一旦兩人無法走到最後,她決定要甩甩屁股走人,甚至還會把孩子帶走,他本以爲如今她不會再冒出這樣的想法,此刻聽了,他更是氣得要命!
“誰讓你一直忽視朕?”
秦長安經不得激,幾乎是叫起來。“龍厲,你有沒有良心,這半個月我是怎麼討好你的,是誰拿着雞毛當令箭!”
見龍厲的眼神裡聚集了太多東西,她又斜了他一眼。“皇上這麼大的人,是誰都忽視不了的。”
他被噎了一下,輕哼一聲,一路上沒再說什麼。
當晚,龍厲悶不吭聲就上了牀,把秦長安手裡的醫書隨意一丟,這就壓了過去。
帳內,身着白綢裡衣的女子跌倒在牀上,烏髮散亂,臉頰潮紅,兩隻手彷彿用盡所有力氣握住男人的手。而男人跨坐在她的腰上,一手按住她的肩頭,一手跟她對峙,清冷黑眸如同冬夜寒星般跟她對視,眼底翻涌着旁人難以理解的情愫。
她知道,那是怒火。
明明她才應該生氣好嗎?!
“你別碰我。”秦長安的氣也沒消,推搡了他一把,拉好自己翻起來的上衣,重新躺回去。
“這是皇后身爲人妻的責任。”龍厲按住,氣不打一處來,兩人都當了幾年夫妻,孩子都生三個了,這張牀他還上不了了?
“好啊,那我先聽聽,皇上作爲人夫,你的責任是什麼?”秦長安掙扎着坐起身,一副要跟他秉燭夜談的架勢,氣勢完全不輸男人。
“朕的責任?朕的責任就是睡你!”龍厲惡狠狠地湊過去,眼看着薄脣就要吻上去,氣憤之餘,但又無法阻擋她身上的的香氣鑽入他的鼻尖,就在他雙臂微微收緊的時候,卻被秦長安踹了一腳,小腹山傳來的力道不小,他雖不至於被踹下牀,但也是馬上停下來。
秦長安氣的要命,他們好端端的說着話,他突然色鬼附身做什麼!
“龍厲,你給我聽着,今晚我們不把事情說穿說破,誰也別想睡覺!”
龍厲一手壓在自己的小腹上,這幾年他一直沒鬆懈,雖然稱不上是個練家子,但再也不是連自保能力都沒有,只能靠身邊侍衛的靖王爺。因此,秦長安動手的時候,他本可以躲開,可是他天生是個無情人,唯獨不捨得對她動手,既然如此,就只能生生受了這一腳。
“你說,你到底在耍什麼脾氣?”她還是覺得不解氣,一下子跨坐在他的腰上,狠狠地在他腰際捏了兩把。“還敢跟人家舞姬眉來眼去?你當我死了嗎!”
下一刻,他沒說話,燭光穿透紅色的帳幔,落在牀上,反射的光線映照着他那張看不出任何喜怒的臉上。
此刻,她發現他的神情好嚴肅,薄脣緊抿着,目光幽深,正如他在朝廷上,哪怕他臉上有笑,也有種不怒自威的王者之風。
多半時候,他俊美的臉上總是帶着一抹若有似無的輕笑,如此輕蔑,有那麼犀利,讓人有些心驚膽戰的氣息,但這樣的他,絕不該是出現在他們的牀榻上,她幾乎覺得滿心陌生。
“說完了麼?”沉默了許久,他冷淡地問,眼底猶如深泉,難以揣摩內心的情緒。
兩人就這麼對視着,她的怒氣一點一滴地消散,而龍厲的眼神則越來越深沉,他突然一拍大牀,冷峻的表情轉瞬即逝,伴隨而來的是大笑聲。
秦長安則是一副見了鬼的神色,美目怒瞪,以前對他動手動腳多多少少有點打情罵俏的意思,可今天,她是真的很想揍他。
龍厲自有道理開懷,剛纔那一番話,實在太像是他會說的,沒想到夫妻幾年,兩人的言行舉止也越來越相似,這便是所謂的夫妻相麼?
更讓他得意的是,她這回是真吃醋了,明明那個領頭的舞娘不過是擡眼看了他一回,兩人隔了那麼遠,就算是暗送秋波,他也不見得理會,她倒是記在心裡一整天……以前他認定秦長安跟那些無理取鬧又小家子氣的女人不同,而如今的她,卻儼然成了個醋缸啊。
他如何能夠不樂?!
“說完了就睡覺。”他笑完了,一臉平靜,試圖解開她裡衣的繫帶。
她胡亂拍打他的手:“你要喜歡那些舞姬,明天就給你送到宮裡來,天天看都成。”反正她不會跳舞,他很多年就說過,她是一身硬骨頭,輕易不對任何人屈服。
“朕完全沒有看清楚她們的長相,你這飛醋吃的是不是毫無道理?”自己的慾望早已蠢蠢欲動,在心口翻騰的怒火緩緩下滑,撩出了難以言喻的熱潮,他望向秦長安的目光又添了幾分熱度。
“當場我可沒攔着你,你這是在怪我?”她的拳頭宛若暴風雨般降臨在他身上,但是拳頭下的胸膛卻是一塊硬肉,久了,反而讓自己耗費了所有力氣。怎麼着,他還嫌棄她在當場,礙了他的好事?害的他沒看清楚小美人的臉?!
她柔軟的長髮,狼狽地附在那張小臉上,她就這樣抱膝而坐,仰着下巴,瞧着他,就像是一隻被遺棄在路邊的小狗。
糟糕。
這下子,真是把人惹急了。
龍厲眉頭一皺,忙把人拉到懷裡,無論她如何掙扎,都不再放手,薄脣狠狠地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
她瞠目結舌,眼底的霧氣還未消散,怒容鮮活,但不知爲何,心情居然有些扭捏古怪,一時之間,不知道該繼續對他動手,還是……
“青青,你應該攔着,因爲朕是你的男人,是屬於你一個人的,怎麼能讓別人覬覦?就算是多看一眼,也是不行的。”龍厲頓了頓,緩了緩語氣,對她說。“你也是,你要是在場,就該一巴掌煽到那女人臉上,別人家的男人什麼時候輪到她動手動腳。”
秦長安低頭沉默,心裡緊緊揪着,但心情卻莫名變得複雜,明明很生氣的,但嘴角卻忍不住上揚。
“那領頭的舞姬哪裡對你動手動腳了?”
他看不清此刻她的表情,拉了拉她的手肘,把她扯到身後,然後對着一臉嚴厲的沉聲回答。
“你難道不知道這世上很多女人,見了朕,光是用眼神就能把朕扒光了麼?”
秦長安耳根一熱,反應更快,早已捂住他的嘴,又急又氣。“滿嘴胡說八道。”
他深深地凝視着她,不再說話,倒是用舌尖掃過她溫熱的手心,果不其然,她馬上將手抽走,他再也不給她任何機會,當面給了一個熊抱。
“朕不穿那身龍袍的話,外頭的女人肯定早就撲上來了——”
明明此刻的氛圍很是緊繃,但聽到這句話,秦長安突然被逗笑了一下,但不想就這麼算了,還是故意裝出冷若冰霜的模樣。“我管你穿什麼。”
“你喜歡朕穿什麼,朕都穿。”他暗示地朝她眨眼。“就是不穿,也可以。”
這下子,是真的忍不住笑了。“你好好說話。”
“嗯。”他平淡地應了一聲,把她撩撥的滿臉通紅之後,心滿意足地親了親她的脣。
“以後不許你再給我臉色看。”躺在他的懷裡,秦長安的五指穿過他的長髮,低聲說,她明白,這半個月龍厲就是故意來懲罰她的,因爲她打算年年都要去探望蔣思荷。她本以爲自己不會太在意,卻沒料到龍厲對她的影響,早已深植內心,他們不只是夫妻,更是親人,她遠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在意他的感受。
他挑了挑眉,沒說什麼,只是將俊臉貼上她的,只聽得秦長安悠悠說道。“若是你怪我先斬後奏,我跟你道歉。”
“你認錯了?”他訝異地追問。
“是,我有做的不妥當的地方,我應該先跟你商量,再答應蔣思荷的。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去他們那裡,但我的確沒跟龍奕說任何話,或許他也覺得尷尬,整天都在自己的房間待着——”秦長安的眼神清澈,說的十分真誠懇切。
是他太小氣了麼?
龍厲捫心自問,此生,他沒有任何知己,不清楚秦長安跟蔣思荷爲何如此投緣,但他可怕的控制慾,有時候也挺傷人的吧……哪怕是打着愛人的旗號,一旦愈演愈烈,秦長安是不是也會覺得被束縛了身心,兩人的感情在不知不覺中被沖淡?她都爽快地認錯了,他堂堂大男人,還好意思晾着她,故意戲弄她嗎?
“既然皇后誠心誠意地認錯了,那麼……”他俯視着秦長安殷切期盼的眼神,笑意清冷。“朕就再給你一個機會,下不爲例。”
她笑着點頭,心中懸在半空的石頭,這才落了地。“你不氣了?”
“皇后總是在朕耳邊嘮叨,怒氣傷肝,不是嗎?”他懶懶地斜了她一眼,她最常常說的便是要他剋制自己的脾氣,無奈他的毛病是天生,易怒也是與生俱來,不過自己的女人是學醫的,免不了給他灌輸各種養生的法子。
秦長安沉默了一會兒,纔將小手搭在他的腹部。“不痛吧。”
他陰陽怪氣地說。“皇后的腿還是很有力道的。”
她什麼也不說,給他輕輕揉着,直到自己的手痠了,一擡眼,才發現這惡劣的男人早就睡着了。
給他幾分顏色,他就開起了染坊!
她無可奈何地笑了,或許此生愛上龍厲,對自己而言,也是一種考驗。他對自己的感情固若金湯,但一旦壞脾氣上來,一般人可招架不住。
其實她沒說,她之所以回來纔跟他說,以後每年都要去小行宮一趟,並不是不顧及他的考慮,而是時間久了,她早已把龍厲當成是自己的一部分。只是這一次,還是讓她長了個教訓,即便兩年過去了,龍厲的那個心結依舊不曾解開……她不該太操之過急,激怒了他,也傷了兩人的感情。
棲鳳宮。
“明雲,你說的是真的嗎?竟然還有這事?”秦長安擱下手裡的瓜子,在宮裡久了,很容易有種與世隔絕的錯覺,難得聽到一兩個有趣的故事,她聽的饒有興味。
“娘娘,可不是嗎?若不是我前天給大哥送飯,親眼所見,也不會相信的。”說話的人,正是如今的禁衛軍統領夫人,將軍夫人的明雲,今日身上一套綠色華服,佛要金裝,人要衣裝,的確跟當年那個頭戴小氈帽的宮女判若兩人。
她跟陸青銅成親一年了,婚後的日子過的很美滿,原本的頭髮也已經留長了,整個人看上去,就是一個甜美的小婦人。
三不五時,她就會進宮,遇到不懂的事就跟秦長安討教,態度很是謙卑。一開始,她常常會感到焦頭爛額,但多虧了秦長安跟其他嬤嬤的教誨,她才漸漸像個官夫人該有的沉穩模樣。
秦長安跟陸青銅的身份,在朝中依舊不曾揭開,明雲緊緊守着這個秘密,名義上,她是秦長安的二嫂,但實際上,秦長安不只是她的主子,更是她的恩人。若不是秦長安也點了頭,或許即便她對陸青銅有好感,這門婚事也不會成,她知道自己是個普通人,容貌和才學都很差強人意,甚至還曾經是罪臣之女,本該配不上陸青銅的……
陸青銅對她很好,因爲長了她一輪年紀,他凡事總是把她擺在第一位,除了官員之間偶爾的應酬之外,他從不在外頭流連忘返。或許在外人看來,他們的生活宛若老夫老妻般平淡,可是她就是享受這樣的平淡,她跟陸青銅都曾經在年紀很小的時候,成了罪奴,他們有着一段相似的經歷,因此更能理解眼下風平浪靜的生活,纔是他們內心真正渴求的。
“後來一問,才知道這位洪家小姐總是來見我大哥,不單到鋪子裡,逢年過節還到大哥家裡送東西,娘娘,您說這是什麼意思啊?”
“好歹你也是成了親的,居然還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人家肯定是看上你大哥了。”秦長安笑着搖頭。“而且,你還說了,你大哥一直在拒絕,但人家卻能堅持一年,可不就是想追求他嗎?”
“追求?”明雲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她如今在金雁王朝紮根,不知是否遠離了民風開放的北漠,連帶自己也變得保守了。
“有人喜歡你大哥,不是一件好事嗎?那位洪小姐看上去品貌不佳嗎?你怎麼這副表情?”
“那位小姐長相不差,我們雖然只是照了一面,匆匆說了兩句話,但是她看上去挺直爽的,也不像那些千金小姐一樣矯揉造作……只是,我不太清楚,據說她家裡也是經商的,按照門戶之見,怎麼會看上我大哥呢?”
吳鳴依舊一個人住在京郊的那個獨門獨戶的小院子裡,固然他早已是秦長安名下的私產的管事之一,完全可以在京城換一棟更好的宅子,但他卻說那裡清靜。他身爲管事,每天都很忙碌,一回到家就是休息,怎麼可能招惹上其他女人?
如今,新商法已經推行了一年多,商人的地位也不再那麼卑微,尤其是大的商戶家族,更不可能如此隨便地給女兒找一個出身更低的女婿。
“等等,你說的洪家,該不會是爲朝廷開礦的那個洪家吧?”秦長安腦海之中,靈光一現。
“是啊,娘娘也知道?”
“那個洪家小姐叫什麼名字?”
“名字倒是好記,叫洪錦兒。”
秦長安眯了眯美眸,洪錦兒跟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當初牽扯到容太妃的外甥吳世勇一事,便是這個洪家,洪雁山帶着自己的妹妹洪錦兒,特意上京來。洪錦兒除了膚色沒那麼白皙之外,的確不醜,而且她對洪錦兒那雙貓兒般的媚眼,格外印象深刻。因爲吳世勇的糾纏,洪錦兒被拖了幾年,如今年紀大了點,但是她好奇的是,明明吳家已經垮了,洪家的生意也做起來了,怎麼還沒有給洪錦兒找個好婆家?而洪錦兒又是因爲什麼樣的因緣際會,遇到了吳鳴,這兩人,本該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關係啊。
那個姑娘不像是任性的千金小姐,再說了,吳鳴這一身無慾無求的冷淡氣質,她能追求一年,也算是個鍥而不捨的人了。
不過,明雲臉上的神色,卻有些複雜,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樣,秦長安笑了。“你大哥這點年紀,也該想想成家的事了吧。對方姑娘都不看重門戶之見了,你又何必妄自菲薄?你大哥的能耐,我們心裡有數,他雖然不願意重返仕途,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真有人能看得到他這顆蒙塵明珠,也是好事啊。”
明雲擡眼,怯怯地看了秦長安一會兒,低聲說道。“其實,我不是擔心對方看不上我大哥,若她看不上,何苦在他身上浪費時間?我擔心的,是我大哥……他是年紀到了,可是,從來沒在我面前說過,要給我找個大嫂……我怕,他心裡還是沒放下……”
秦長安是個聰明人,明雲說話並不讓人費解,這件事彼此心照不宣,連明雲都看出來了,她反而無法說破。
“明雲,人跟人的境遇,是很玄妙的。若不是我把你派到陸大人身邊當婢女,你們也不會相識,更不會成親。這個洪家小姐我也認識,因爲一些事而耽擱了嫁娶的最好年歲,她不是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姑娘,幫洪家處理家族生意,我相信這樣的人,看人的眼光和閱歷,也會跳脫一個侷限。”
明雲頗緊張地看着淡定自如的秦長安,她擅長傾聽,或許也可以當一個賢妻良母,就是少了幾分主見。
大哥的事,她不知道該高興好,還是不該太早高興好。她好不容易纔跟大哥重獲新生,如今她嫁了人,剩餘的心思就落在大哥身上了。只不過,她並不清楚,大哥是否還跟以前一樣,固執地守着心裡的秘密。甚至,她自己今天也不該開這個口,她有些遲疑不定,有些後悔。
“人的一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我一直都這麼認爲,若是你遇不到一個真心喜歡你,真心憐惜你的人,無論當下看中的是容貌還是權勢,這樣的感情都不會長久,也不會歷久彌堅。你大哥固然失去了原本英俊的容貌,但人生原本就有許多遺憾,跟生死或者失去自由相比,他已經走過了最艱難的日子,用光了他最壞的運氣,好運到來,也不會太遠了……”
“娘娘說的是,我太心急了,沒想這麼多。”
“俗話說,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你覺得他們倆不相配,在我眼裡卻挺相配的,兩人都經商,至少是一路人,以後當真成了一家子,也不至於沒話說。不過,更重要的是你大哥怎麼想,晚一點成親,未必就不好,那要看跟誰過日子。”秦長安抿脣一笑,雖然她不知如今的情況如何,但洪錦兒之所以欣賞吳鳴,她就是個有內涵,並不膚淺無知的女人,也唯有這樣的女子,才能看透吳鳴並非毫無才華的普通百姓。說不定,這件事當真有幾分靠譜。
對於吳鳴此人,她的心情一貫是複雜的,當初龍厲借用的便是明遙的名字和身份,故意接近自己。吳鳴至今不曾撿回屬於自己的名字,這是下了決心要拋棄過去,重新開始,既然如此,感情又何必強求?
無論他們兩人最後的結果如何,那都是吳鳴的選擇,一旦愛錯了人,或許還不如一個人承擔孤獨。
但有人喜歡上吳鳴,這真是個好消息。
“別光是你大哥了,小夕跟着陸大人學武有一段時日了吧,學的如何?”她端起茶几上的茶碗,深色從容。
“夫君說了,小夕學武有點晚,要想學成,只能對他嚴格些。別人每天練兩個時辰,他就得練四個時辰。那孩子也是個一根筋的,總是一口答應,性子好勝極了,上回我去給他們送茶,看到他在梅花樁上搖搖欲墜,我都嚇壞了,還好,他最終穩住了,沒真摔下來。”明雲打開了話匣子,小夕自從一年前正式跟陸青銅拜師學武之後,已經成爲他們家中的一份子,陸青銅撥了個房間給他,一有空餘時間,就教小夕武藝。
明雲年紀輕輕就當了小夕的師母,有時候看到陸青銅那麼嚴格,自己都於心不忍,便想着法子給小夕做些好吃的,一來二去,兩人就拉近了關係。
秦長安輕點螓首,紅脣微微揚起。“不礙事,陸大人既然說了只要好好練習,能吃得苦,小夕是那塊料,那麼,這個徒弟交給他,嚴師出高徒,一定沒有問題。”
十個月後。
“外面好冷,我們先進屋吧。”龍羽徑自走在前頭,他已經四歲多了,身子抽長了一些,跟兩歲前的圓滾滾的可愛模樣相比,有了不小的改變,唯獨沒有變化的是那張依舊俊俏的臉蛋。
他身後跟着的,是兩個更小些的孩子,一個穿着藍色的棉衣,一個穿着黃色的衣裳,兩歲的樣子,長相十分相似,正是龍鳳胎。
三人魚貫走入棲鳳宮的小廚房。
“好香喔。”寶寶先發現滿屋子的香味,忍不住嚥了咽口水。
“好香啊。”龍潛立刻跟進,重複了這一句話。
“你們餓嗎?”龍羽笑嘻嘻地問,看着龍鳳胎十分相似的面孔上,有着不容錯辨的饞相,看得出來,他們又餓了。
“好餓。”兩個小傢伙異口同聲,女娃娃寶寶還不忘揉揉肚子,表示她說的是真話。
龍羽捏了捏寶寶柔軟的面頰肉,兄弟姐妹三人之中,父皇最寵愛的就是妹妹了,孃親倒是不怎麼偏心,不過,他這個當大哥的,每當看到一天比一天長的水靈的妹妹,也無心跟她爭寵,反而也想跟父皇一樣,給她無數寵愛,一看到她笑了,自己心裡也很甜。
“大哥,你在煮飯嗎?”龍潛拉着龍羽的衣袖,垂涎地問了句。
“今天,大哥給你們吃一個很好吃的東西,等着。”龍羽直奔竈臺後,裡面的柴火併未熄滅,而他則在半個時辰前,將東西丟了進去,如今應該是時候,能吃了吧。
“大哥最好了。”寶寶奶聲奶氣地說,她是個愛笑的女孩子,生來如此。柔軟的頭髮扎着雙髻,臉上一對酒窩越來越明顯,但凡她一笑,眉眼彎彎,誰也無法忽略這個孩子討喜的程度。
“大哥,要我幫你嗎?”龍潛則更加主動,他見龍羽蹲在竈臺後,不知道在撥弄什麼,滿肚子的好奇心。
龍潛的長相跟妹妹龍琬很是相像,都像秦長安更多些,如今長到兩歲多,每每一起出現,就像是傳說中的金童玉女,只不過,他的臉上少了酒窩,性子也不如妹妹那麼開朗熱情,要更加沉着一點。
“放心,大哥準備了三個人的,絕不會少了你的。”龍羽低頭苦幹,口吻豪氣的很,窸窸窣窣之後,他終於用木棍撥了下,朝他們招招手。“快過來。”
“這是什麼呀?”寶寶眨了眨清亮的眼睛,他們從未吃過這樣的東西,黑乎乎的,看上去一點也不好吃啊。
“大哥還能騙你不成?臭丫頭。”龍羽沒好氣地瞪了一眼,見寶寶想要伸手去拿,急忙拉住她白嫩柔軟的小手,臉色一沉。“不許動!”
“大哥,你好凶。”寶寶嘟着紅豔豔的小嘴,氣呼呼地說。
“小心燙手。”龍羽已然覺得自己是個小大人了,可弟妹還是剛斷奶不久的奶娃娃一個,他們當自己的小尾巴固然可愛,但年紀小,不懂事,有時候雞同鴨講,讓人實在氣悶。
龍潛沒說話,自顧自地蹲了下來,眼看着龍羽從懷裡掏出一疊紙,用紙包好了那個黑乎乎的東西,折了一半,這才遞給寶寶。
“喏,吃吧。”
“不吃了。”寶寶還在生氣,即便聞到香味,還是彆扭地轉過臉,“我要去告訴娘,你罵我。”
“大哥什麼時候罵你了?”龍羽擰着眉頭,真是好心遭雷劈啊。
“你罵我臭丫頭,我一點也不臭,孃親給我用玫瑰花洗澡,香噴噴的呢。”寶寶很堅持。
龍潛從龍羽手裡接過那包東西,小心地拍去外頭的黑灰,用小嘴吹了好一會兒,才把那金燦燦的東西遞給旁邊的妹妹。
“寶寶,吃吧。”比起爹爹跟大哥外放的寵愛方式,跟龍琬同一天出生的龍潛則要內斂許多,他的聲音很輕,卻很能說服這個小丫頭。
寶寶伸出小舌頭,舔了舔,覺得滿意了,才咬了一小口,等第二口的時候,她已經主動從龍潛手裡把東西搶到自己手裡了。
“好吃嗎?”龍羽一副緊張的神態。
寶寶的氣來得快,去的更快,嘴角扯開了大大的弧度,酒窩裡彷彿也盛滿了甜美的笑意。“好吃。”
龍潛也咬了一口,朝着龍羽問道。“大哥,這是啥?”
“這叫地瓜,烤地瓜。”龍羽自己也從地上撿起一個,三下五除二地剝了皮,剛打算咬下去,門口卻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你們在做什麼?”
站在門外的女人,正是秦長安,她一襲金色織錦宮裝,黑髮如積雲般高高盤起,頭髮裡的髮簪飾品並不多,整個人卻依舊顯得高貴美麗。
當她看到廚房的地上一大攤狼藉,柴薪竈灰裡還有幾個拳頭大小的紅薯,龍鳳胎手裡各有半個,看上去已經吃了幾口了,而龍羽手裡則抓着一個完整的,還來不及動嘴,聽到她的聲音,手裡的紅薯落了地。
三個孩子的臉上表情,截然不同,寶寶笑着朝自己跑來,手裡黑乎乎的,嘴上也黑乎乎的,真是跟小花貓沒兩樣。
而龍潛似乎隱約知道她要生氣,站在原地,一副手足無措的小模樣。
當然,龍羽的反應倒是不小,但很快平復內心的起伏,他黑漆漆的眼珠子一轉,宛若無事發生一樣,笑眯眯地喊了聲。“母后,你怎麼來了?”
秦長安挑了挑眉頭,從小龍羽就有點古靈精怪,知子莫若母,她幾乎一眼就看透兒子心裡在想什麼,故意隨即一問。“太傅說你今天功課做了一半,就說頭疼,回去休息了,你是哪裡不舒服,怎麼不好好躺着,來小廚房做什麼?”
“我是頭疼,不過肚子有點餓了,弟弟妹妹也說餓了,我想着麻煩其他宮女姐姐再開火,就太麻煩了……我就臨時想了個主意,烤了幾個紅薯,解餓還簡單。”龍羽一本正經地說着,語氣真誠,說的人幾乎要爲之動容,誇他小小年紀就主動爲人着想,完全沒有頤指氣使的壞脾氣,就算秦長安如今的火氣都到頭頂了,似乎也有氣無處發。
龍羽的嘴巴甜,腦子轉得快,在整個皇宮裡,這個大皇子一直都很吃得開。
秦長安沒有馬上開口,而是掏出隨身攜帶的帕子,彎下腰,擦拭了女兒臉上的黑灰,聽的女兒軟綿綿地說。
“娘,你要吃嗎?真好吃。”
胖乎乎的小手,舉得很高,紙裡包着半個紅薯,金黃色的紅薯是溫熱的,光看就知道很是香軟綿密。
“寶寶,你吃吧。”秦長安轉身,朝着翡翠吩咐。“把二皇子跟公主帶回去,等他們吃完了,給他們好好洗洗臉,洗洗手。”
“娘,別怪大哥……”
臨走前,龍潛似乎察覺到什麼,扯了扯秦長安的下襬,低聲說。
“去吧。”她揉了揉兒子的頭髮,眼底溢出幾分溫柔,正因爲龍潛是三個孩子裡最省心的一個,她反而更想對他好一點。
等翡翠一左一右牽着龍鳳胎離開,秦長安臉上的笑容無聲沉下,淡淡睇着龍羽。
“你不是餓了嗎?先吃飽了再說。”
龍羽抿了抿嘴,他最懼怕的人是父皇,畢竟父皇常常板着臉,但母后並非不可怕,對自己照顧的無微不至的時候,當真是這世上最好的孃親,可是……孃親生氣的時候,完全不屬於父皇。
如今的烤紅薯到了嘴裡,完全不再是原本的好滋味,他一邊吃一邊向,不知道孃親要如何數落教訓自己,心裡五味陳雜。
“娘……”這次開口的人,是龍羽,他故意在秦長安身邊蹭了蹭,學着弟弟妹妹們,喚着孃親,而不是那一聲懂事之後才學會的“母后”,母后兩個字,終究太過高高在上了。
秦長安深吸一口氣,這兩年龍羽身子抽長之後,就不再是自己印象中那個圓乎乎的胖小子了,但這小子年紀長了,撒嬌的功力還是一流。
“羽兒,你馬上就五歲了,你不再是個小孩子了。”她一手覆在龍羽的肩膀上,正色道。“你看,這件事要不要告訴你父皇?還是你先到我這裡認了錯?”
龍羽想都沒想,脫口而出,要是這件事傳到父皇耳邊,不就成了一道送命題了?!
“娘,我知道了,我說實話……是我想出來要烤紅薯的,我自己想吃,不過,娘說過有好吃的東西要一起分享,我才把弟弟妹妹喊過來了。”
家裡有三個孩子,孔融讓梨的道理,龍羽兩歲多的時候就懂了,他是大哥,有好吃的也會想到弟弟妹妹,而他喜歡了大半年的木馬,如今也是弟弟妹妹們最喜愛的玩具,他一點私心也沒有呢。
“除了這個,還有什麼要交代的?你應該知道,娘不是因爲這個才把你單獨留下來。”
“我……我沒有頭疼。”龍羽沉默了半響,才支吾其詞。
“你跟太傅撒謊,是嗎?”她嗓音更沉了幾分。“什麼理由?”
“太傅講的沒勁……”龍羽看到孃親的臉色難看,聲音越說越小,到後來,完全沒了聲。
“什麼?”秦長安眉頭一皺,臉色更是不悅,孩子們聚在一起吃烤紅薯,並不算什麼大錯,但龍羽錯就錯在,他居然對太傅說謊,又在本該是做功課學習的時候,逃到棲鳳宮來,只爲了烤紅薯,她怎麼能夠不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