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奕死死地盯着蔣思荷臉上的細微風雲變化,夫妻十多年了,若他連她的這幅表情是什麼意思都不明白,那也太過愚蠢了。
果然這件事,還不至於是最壞的境地。
但既然蔣思荷跟秦長安關係那麼好,走的那麼近,秦長安若是能出手幫孩子一把,必定不會袖手旁觀,兩人早已談妥了吧。而他,身爲孩子的爹,在醫學上是門外漢,這會兒後知後覺,又讓妻子心生爲難,還是算了吧,沒什麼好繼續追問的。
“娘娘說了,會幫瑞兒找個老師父,等過了年,也要開始教他認字讀書了。”
龍奕點點頭,就算知道了,直到這個生來有殘缺的孩子成了他兒子,他才徹底瞭解,要把一個異於常人的孩子教導的跟正常人一樣,這裡面有多少辛酸。
如今,他們在小行宮已經兩年了,當初種下去的花種,也已經在今年開了花,庭院裡到處可見他們生活下來的點點滴滴,那是他們用力適應此地生活留下來的痕跡。
他的手心裡,有了輕微的繭,那是過去養尊處優三十年裡,從未有過的。
蔣思荷還是比自己生活的怡然自得,這兩年裡,他們的小日子其實並沒有別人想象中的清貧窮酸,畢竟他們並非罪人囚犯,吃穿用度該有的都有,只是身邊伺候的人不如宮廷那麼多,一呼百應罷了。
然後,蔣思荷卻更喜歡事必躬親,親力親爲的感覺,後院子裡養了雞鴨,荷花塘裡有魚,還有一小片菜園子,就算哪天龍厲忘記了讓朝廷送銀子過來,他們也餓不死,自給自足,不是太難。
漸漸的,他知道自己也變了,身爲高貴皇子出身,他有他自以爲是的驕傲和風雅,看慣了風花雪月,如今也能自如地坐在池塘邊釣魚,亦或是在下雨天的時候,擔憂的是自家那片菜園子裡的蔬菜,是否能抵得過暴風雨的侵襲。
有時候,他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想,或許過去的他,根本就不是個好皇帝,根本稱不上什麼明君,因爲直到今日,他才懂尋常百姓在想些什麼,才能真正地拍拍胸脯,說自己能夠做到體恤民情。
他的身子依舊是時好時壞,雖然不足以致命,可是總有幾次病的身心無力,銀輝下的蠱,並不曾隨着她的死而消失,他至今無法堂堂正正地擁抱蔣思荷,時間久了,兩人也就習慣了老夫老妻般平淡又默契的生活,情慾或許是一時的衝動,但能夠在漫長的時間內存活下來的感情,才更讓人想要守護。
“糖好吃嗎?”他的神色一柔,縱然不在乎兒子是否又跟往日一樣,沒有太大的反應,臉上浮現了慈父的笑容。
瑞兒反應慢了一拍,但還是點了點頭,光是這麼個小動作,就讓四目相對的夫妻倆,不自覺紅了眼睛。
他們要把瑞兒教養成人,還有一條很長很長的路要走。
……
皇宮。
龍厲擡起頭,擱下手裡的毛筆,揚聲問道。“誰在外頭?”
在外聽候差遣的值夜太監急忙應聲:“皇上,奴才在。”
“什麼時辰了?”龍厲捏了捏眉心,十天前,秦長安出發,去往小行宮,此事很隱秘,但的確是跟他商量過的。
“皇上有何吩咐?”太監推門而入,敬畏有加地跪在地上。“酉時了,要不要奴才吩咐御膳房,準備皇上的晚膳?”
那張俊美的面龐上,依舊是淡淡的,他下顎一點。“去吧。”
自從秦長安離開之後,他的食慾一直不怎麼樣,有時候往往會因爲做事太專注而忘記了時辰,少吃一餐也不覺得肚餓。他常常在自己的寢宮,縱然是最疼愛的女兒,也只是每天去看一趟,每當他在棲鳳宮停留的時間久了,就會忍不住想起秦長安。
天,已經黑了。
門外匆匆的步伐傳來,他有些詫異,那個太監離開才一會的功夫,這麼快就送晚膳來了?他起身,越聽這腳步聲越是耳熟,一瞬間,心跳如鼓,不敢置信地猛地拉開門來。
“嘭——”有人用力地撞入他的胸懷,雙手緊緊地抱着他,幾乎整個人都掛在了他的身上,這麼大的陣仗,實在突然,就連龍厲都一時難以接受。
那張冷冰冰的臉上依舊沒有變化,唯獨薄脣的弧度抿了抿,低頭看着這個女人一身正紅色勁裝,長髮用白玉環高高束起,髮梢黑亮,細腰用黑色腰帶綁着,更顯玲瓏身段,她甚至連手裡的馬鞭都緊緊攥着,來不及丟下,可見她風塵僕僕,剛回到宮裡來,完全不曾休息,就打聽了他在寢宮,直奔這裡來。
“你還回來做什麼?”龍厲開口質問,除了冷酷之外,聲音還有些不自然的沙啞緊繃,聽得是許久不曾好好休息,有些疲累。
“皇上在這裡等了這麼久,不就是等我回來?”她俏麗的臉上,滿是明媚笑靨。
他微微一愣,沒想到她竟然會這樣回覆他,反而讓他沉悶地站着,任由這女人雙臂緊緊地抱着自己,甚至,她右手裡的馬鞭因爲她擁抱的力道太大,而抵住他的背脊,讓他有些不太舒服。
“鬆手。”他擡起手,輕輕捏擡她的下顎,眼底閃爍着異樣的光芒,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帶着幾分複雜意味的光,看得她背脊發冷。
“我答應你十五天內回來,你看,這才第十天。我騎馬趕路,連蔣思荷再三挽留,都不曾在小行宮裡陪她住一晚,就爲了最快地趕回來……”她訝異於他眼底的冷淡,繼續解釋,嘴角掛着的笑花一分分地擴大,甚至連眼神都柔軟許多。“見到我,你不開心麼?”
“洗手,吃飯。”他拉下她的雙手,把馬鞭從她手裡搶過來,丟在榻上。
秦長安任由他拉着自己,走到水盆前洗手,眉頭緊蹙蹙着,她趕路很辛勞,就爲了早幾天回來,龍厲這樣的反應,她的確有點小小的失望和失落。
看他這樣子,也絕不會關心龍奕一家子是過着什麼樣的生活,她坐了下來,兩人靜靜地吃了一頓飯。
吃完了,龍厲也不說回棲鳳宮去,自顧自地看奏摺,披紅,她盤腿坐在榻上,抱着軟墊,心裡則是狐疑的很,這男人什麼時候這麼喜歡處理國事了?以前,但凡到了她面前,他是絕對不會看那些奏摺公文一眼的。
騎了一整天的馬,肚子填飽了,她的確又困又累,也不知龍厲還要多久,她很快就身子微微歪倒在一旁,雙目緊閉,螓首朝前一點一點的。
不知何時,龍厲擱下了手裡的毛筆,毫不遲疑地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着榻上的小女人,一看就是趕路累了,這小雞啄米的樣子,倒是很少見,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可愛。
把人橫抱起來,抱到龍牀上,她感受到柔軟的被褥,瞬間攤開身子,睡的四平八穩。他坐在牀畔又靜靜地看了許久,才吹熄燭火,上牀躺着。
一躺下去,秦長安就轉過身子,面朝着他,把臉靠近他的胸膛。“爲了趕路,騎馬騎得我渾身都疼,你都不心疼我?”
聞言,一股不可忽視的目光正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在黑暗之中,龍厲冷淡的表情就像是一面龜裂的牆,一瞬間變得支離破碎。
他沒好氣地伸出手,大手在錦被下穿過她,在她的嬌臀上用力拍打兩下,秦長安嚇了一跳,目瞪口呆。
她這是給自己一個軟釘子碰嗎?
龍厲的嘴角微微勾起,他哪裡聽不出秦長安是在跟自己撒嬌,她從來就不是一個楚楚可人,輕易跟男人示弱那種柔美無辜的女人,但正因爲如此,她偶爾撒嬌,他更吃這一套,幾乎是完全拿她沒辦法。
他不曾開口說話,但是擱在她臀上的大手,則一改剛纔的嚴厲,輕輕揉了幾下,雖然動作十分遲緩,也沒有更多的關切言語,但秦長安卻很是受用,很是動容。
“睡吧。”過了會兒,他收回了手,嗓音清冷。
她卻毫無睡意,過了許久,才聽到龍厲轉身的聲音。
宮裡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有很多大戶之間也是如此,但凡是男女之間共寢,多半是妻妾睡在外側,男主人睡在內側,這樣方便半夜起來服侍男人。
不過,他們成親以來,一向是反其道而行之,龍厲喜歡睡在外側,也不曾麻煩她三更半夜伺候他。
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側睡的背影,她突然心裡有些觸動,一點點往前挪動,越靠越近,悄無聲息地將手擱在他的腰際,抱住了他。
當他感受到身後的柔軟胸脯擠壓上自己的後背,龍厲再也不能裝睡了,身子緊繃起來,下身蠢蠢欲動,他之所以轉身,是因爲不想在黑暗中讓秦長安窺探到自己動情的表情。
“三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說諾敏如何能在一百多年前戰勝了陰兵?除了她帶兵有方之外,會不會她其實也跟我一樣,能在黑暗中視物,所以,那幾場戰役在黃沙風暴之中,她才能精準地看到四處的伏擊,逐個擊破?”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將小臉貼上龍厲的後背,輕輕嘆了口氣。
“就算是這樣,也不重要了。”他不知秦長安爲何突然想到這件事,但這樣的猜測,也並非是空穴來風,毫無根據。諾敏已經離去,正如那個時代,也早已成爲過去。
而西郎國,半年前,狼王烏勒不敵病痛折磨,因爲脊背斷了,只能躺在牀上讓人服侍,他一生強勢霸道,到最後也無法容忍自己成爲一個廢人的結局。拖了大半年,身子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完全無法自理,他最終過不了自己那一關,用一把匕首,在深夜裡自行了斷。
唯一的慶幸,是他跟兒子相處了半年,是這麼些年父子最爲親近的時候,他不會再有忙不完的國事,身邊也沒有任何女人,他一天到晚只能躺着,而烏金每天都會來看他。
烏金從金雁王朝回來之後,情況大有好轉,目光不再呆滯,也能開口說話了,雖然話不多,但烏勒認定自己兒子也回來了,心中最後的一個心願,也就擱下了。縱然還有不甘,他還是鐵了心,畢竟對於強勢的他而言,他堂堂一個漢子,吃喝拉撒都需要有人服侍的生活,不再是活着,是苟延殘喘,更是一種侮辱。
西郎國的皇室當然千方百計要保住烏金這最後一個王子,而烏勒的臨終遺言,也是讓自己曾經的親信,在他臨死前那一日,發誓要守護烏金長大,直到他十六歲。
在黑暗中,兩人再無任何言語,這一年看似風平浪靜,但還是發生了不少事。
唯獨有一件事,不曾改變,那就是他們的身邊,依舊有彼此的陪伴。
分隔短短十天,他們依舊會忍不住思念對方,當秦長安騎馬一路闖進宮門之內的時候,她的滿腦子全都是龍厲,甚至把孩子們都排到龍厲的身後。
那種想法,是突然之間冒出來的,不容她細想,也不容她抗拒……
抱着龍厲的身子,秦長安是踏踏實實地睡了個好覺,只是天一亮,龍厲就率先醒來。
昨晚顧及她趕路太累,他壓抑這麼久對她的慾望,但是讓她睡了一晚上,他完全不想放過依舊還在沉睡的小女人。
他的臉龐靠的更近,接着他的薄脣落在她白皙的脖子上,在她還未清醒的時候,重重啃咬了那裡的肌膚。
這樣的喚醒方式,自然稱不上溫柔體貼,不過,對於任性至極的龍厲而言,他向來不管,眼看着秦長安睜開眼來,他趁熱打鐵,往下移動。
他的鼻息轉爲沉重,熾熱地噴在她的肌膚上,教她敏感的身子一縮,卻反教他惡劣地在她鎖骨上又是重重吮了一口。
“龍厲,你不要這樣。”
“你確定你不要?”
他繼續在她脖頸作亂,完全不理會她的手擋在他的胸前,他也不在意她的抗拒和埋怨,將脣往下游移,來到她圓潤的肩頭。
她拉了他一把,但卻怎麼也扯不動,只能任由他壓在自己身上,宛若惡霸一樣爲所欲爲。別說他們十天沒見,就算是平日裡,龍厲在晨間也很容易一時興起,還好他不用天天上早朝,否則,她早就成爲世人眼中勾引帝王的紅顏禍水了。
“以後你還要去看他們?”他箍住她的細腰。
“對啊。”她點頭,呼吸很是不穩,眉頭緊蹙着,他此刻有些粗魯,她有些不太舒服。“三郎,你輕點。”
“你以爲就這麼算了?”青絲一蕩,俊臉轉正,幽微火光顯出他五官輪廓的明與晦,眉宇之間陰晴不定。
這次他同意她去也就算了,但她居然還想每年都去看望他們,眼裡還有沒有他這個丈夫!明知道他跟龍奕的關係,早已不再是以前那麼和諧,水火難容。
她的雙手抓着身下的牀單,深吸一口氣,嗓音放柔。“一年一回總行吧,若是我超過一回,你就責罰我,不就成了。”
“責罰?你口口聲聲這麼說,不久賭爺不會罰你?你半點誠意也無!”不說不氣,越說越不痛快,能讓他真正動起肝火,氣的險些把自己整個人都燒成灰燼的人,這世上除了一個秦長安,還能有誰!
看着他,黑眸裡氤氳的慾望逐漸散去,眼神一分分地冰冷,陰沉的嗓音猶如狂風暴雨,剎那間在她的心裡捲起萬丈高浪。
她卻絲毫不懼怕,主動揚起下巴,吻了吻他的喉結。
龍厲一拳頭,錘在她的身邊空位上,氣的咬牙切齒,這女人去一次小行宮也就算了,還想每年都去,她是在挑戰自己的耐心嗎?明擺着他要狠狠佔有她,當作懲戒,她卻跟野貓般向自己挑釁,害的他從頭到腳每一處都是緊繃滾燙的,但這件事他的確不想讓秦長安得寸進尺,一而再再而三地讓他妥協退讓。
這次的宣泄,完全沒有往日那番纏綿的感覺,也無心製造更多的情趣,身體不曾真正的饜足,而心裡也是沉悶不已。扯下她的肚兜,胡亂地在下身擦拭幾下,冷着臉丟到牀下,屋子裡歡愛的氣味把他緊緊包圍,但他完全沒有半點神清氣爽的爽快。
秦長安的腿間有些疼,但還能忍受,畢竟龍厲這回是真的雷霆大怒,他不把她骨頭都拆了,已經算是仁至義盡。
“三郎,你還在生氣?”她從身後貼上他,光潔的玉臂環住他的脖子,察覺到他身體微微一震。
這一年裡,龍厲從未對自己發過脾氣,如今他們已經很少有分歧,手邊的任何事都越來越順利,她忙活她的醫學院,宮外的生意也多半要她過目,而他則掌控國家大事的走向即可。
她漸漸習慣了深宮的生活,也習慣了當一個跟歷朝歷代史書中記載的皇后不太一樣的角色,所謂的自由,她很久沒想過了。
他猛地站起來,高大頎長的身影襯得她更加的嬌小,將她整個人罩在他的陰影之內,她仰着頭,看着他面無表情的臉,不安地問道。“我沒跟龍奕說過一句話,只不過去見一下蔣思荷罷了,你不用這麼火大。”
“你覺得朕有沒有生氣?”他語氣平和地說。
從外表上看,他絕對生氣了,可是偏偏他的語氣又很尋常,秦長安的心一下子懸在半空,整個人都處於一種緊繃的狀態。
一隻手掌重重地捏住她的肩膀,強勁的力道令她臉色微微發白,她瞧着那張低下頭來的俊臉,臉上佈滿了迷茫。
他的手摸到她的後頸,溫柔地撫摸她,一下一下,如一個最溫柔、最善解人意的情人一般。“明年的事,就沒這麼好商量了,你不如想想如何讓朕消氣。”
他冰冷的氣息,猶如狂風暴雨般打在她的臉上,她現在終於確定了,他不是生氣,他是震怒,是暴怒。
在他面前,她什麼都做不了,就像是一隻沒有活路的老鼠。
她的呼吸隨着他的每一個動作而起伏,她不經意吞了吞口水,他忽然用力掐住她的後頸,她不由自主地瞪着他。
他笑了一聲,這些年他當真在她面前,收斂了不少壞脾氣,可是骨子裡的東西,實在很難讓人改頭換面。
他的笑聲,詭異地令她毛骨悚然,他捏着她的下顎,依舊笑着。“你是不是覺得朕治不了你?”
他一點也不想秦長安攙和到此事中來,本以爲這次讓她去了,就一了百了,跟龍奕那家此生不必再見,一別兩寬。
但這女人,終究還是想跟自己討價還價,甚至不惜用上了色誘和撒嬌的手段,也想讓他先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教他怎麼不盛怒,怎麼不可恨!
他太瞭解秦長安了,她一定是在蔣思荷面前臨時作出了承諾,回來纔想着任由他爲所欲爲,男人一旦在牀上,往往沒了底線,這是男人的通病。即便這件事他完全不想答應,不只是因爲他不想再跟龍奕他們有任何交集,更多的是因爲他不喜歡秦長安的親近和主動,是因爲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而並非出自真心。他的確很想要她,也想要酣暢淋漓的歡愛,但令他厭煩的是,他對她的慾望,是因爲想念和留戀,而她,卻是因爲別人,是因爲其他的目的……
這種感覺,實在太不純粹,何時開始,她的身體也成爲一種要挾他就範的兵器?!
他咬住她的耳珠,兇狠地逼問。“你一點也不在乎朕高不高興,爽不爽快,願不願意,一個外人都比朕來的更重要?你的承諾率先給了她,再到朕這裡先斬後奏,朕什麼想法,什麼感覺,你在意過嗎,想過嗎?”
她震驚地撐大眼,脫口而出。“龍厲,我沒這麼想!”
龍厲陰沉地別過臉,但秦長安卻猛地朝着他伸出手,緊緊捧着他的陰森的俊臉,酡紅在她白皙的臉頰上暈開,她甚至有些呼吸困難,盯着他的眉宇,好一會兒,她才找回自己的理智和聲音。“三郎,你很重要,畢竟,我跟蔣思荷認識,不過短短三四年時間。但是你不一樣,你在我二十三年的生命裡,佔據了一大半的時光……我從八歲起就見到你,好不容易當了夫妻,更是家人,我騎馬趕路的時候,腦子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你……”
龍厲掐握住她纖細肩膀上的手指微微鬆開,神色怔住,甚至鮮少有過的失了神。
當初要娶秦長安之前,他知道她一向把家人看得更重,自己再怎麼不甘願,也只能屈居第二。成親後,誰也沒料到那麼快就有了孩子,不過想着自己廢了那麼大的勁,用了兩年功夫才把媳婦娶回來,又懷上了自己的種,自然一切水到渠成。沒想到龍羽這小子一出生,現實搶了秦長安的全部關愛,有時候甚至連他的牀也搶了,性子古靈精怪的,又喜歡粘着她,還敢在他眼皮底下霸佔他的女人。
再後來,又多了一對龍鳳胎,屬於他的時間就更少了。
身爲男人,他什麼都可以忍,媳婦被搶走的這一口氣,他忍不下去,就算這些孩子都是他的種,那也一樣。
有時候,他根本就不確定,是不是他在秦長安心目中的位置,早就排到很後面,亦或是時光遲早會磨滅夫妻之間的激情,卻只有他一個人樂此不疲,反而更顯得他的可笑可悲,無比淒涼。
但此刻,龍厲的腦袋一片空白,腦子裡只有一句話,在不停地重複,你很重要……
良久,一抹笑才躍上他的嘴角,薄脣輕輕溢出低沉笑聲,只是因爲她的一番話,他的怒火居然就被澆熄一半,甚至還有種類似愉悅的歡快。
甚至,她心目中的位置,他已經比她的兄長,比孩子還要更靠前,成了首位。
想到此處,他的心情就雨過天晴,他對她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而她也是如此,否則,又怎麼會拼了命的趕路,她本可以舒舒服服地坐馬車,卻非要騎馬,都是爲了他啊。
這下子,心情居然就好的不得了,真是糟糕,他堂堂一國之君,怎麼這麼好哄?幸好秦長安是他的妻子,不是什麼狐狸精,否則,他豈不是註定要當昏君?!
“傻瓜。”他輕輕罵了一句,不知道是在罵秦長安,還是罵自己。
秦長安本以爲這一晚他消氣了,但事實上,他這回的怒氣,持續了整整半個月。
他似乎跟以前,有些不同了。她出宮去風月閣,他明着沒說什麼,卻跟她一起出門。
她有些氣惱,完全看不透龍厲心裡在想什麼,但憋着一口氣,反而保持沉默,不願陷入脣槍舌戰的爭執之中。
既然他想跟,那就跟着吧,反正她不過是出宮走走,順便巡查名下的生意,還能被他抓住小辮子不成?
兩人坐在二樓的雅座上,秦長安的目光落在樓下,沉靜的臉上表情淡淡,若有所思。
花了一年多的時間,風月閣早已成爲京城名氣最大生意最好的青樓,生意的火爆程度,讓其他幾家佇立在京城幾十年的青樓都望塵莫及。風月閣十二釵,已經幫她賺的一大筆,不過,她倒不是很在意進賬有多少,她更在意的,是從這裡得到的商場上的消息同樣不少。
一年內,蘇家跟她一道合作的藥茶藥浴等生意,早已不可同日而語,光是全國的分店,就又多開了五家。
當然,在商場上,一夜暴富,往往容易惹來別人的眼紅。
今年,好幾個地方都有人仿冒她的想法,開了類似的店鋪,藥茶藥浴這種小玩意兒,要想做的相似,其實不難,隨意抓幾把藥材,分裝好了,冠上各種各樣吹的神乎其神的功效,就能讓那些不明就裡的百姓傻乎乎地花錢上當。
秦長安知道了這個消息,的確爲之震怒,如果對方有能耐,哪怕剽竊了她的想法,但凡藥茶和藥浴那些東西全都是名副其實,用了能有效果的,她都不至於如此生氣。經商如今已經不再是她的頭等大事,每年蘇家送到京城來的紅利,至少有三五萬兩白銀……讓人可恨的是,對方用的藥材劣質,而且在一部分的藥茶裡,還會發現藥性相剋的情況,若是喝了這樣的藥茶,一次兩次沒關係,幾個月下來,就容易生病,甚至中毒。
這些藥茶作坊,根本見不得光,找了幾個懂一些皮毛的大夫,買了蘇家的藥茶,拆解開來,看看裡頭有多少好認的藥材,就這麼模仿着抓藥。但世上有些藥材,本就長的相似,更別提藥包裡的藥材,已經碾碎了,有的難以發現,有的容易認錯,一來二往,他們這些投機取巧的手段,因爲藥茶打着蘇家的旗號,賣的又比蘇家的便宜了一半,自然不愁沒有生意。
可是就在兩個月前,不巧的是,鬧出了一樁人命案子。
在蘄州府有一個身體虛弱的老人,急病亂投醫,聽聞蘇家藥茶名聞天下,聽人遊說,花高價,卻買了假藥茶,喝了三個多月,不單身體沒有任何起色,反而一命嗚呼。
此事鬧得不小,蘄州府剷除了當地的一個小作坊,但是人卻跑了幾個,秦長安想着這些人必然不會再留在蘄州府,他們發了一筆橫財,眼下成了亡命之徒,銀子一旦很快花光,多半又會想到做之前的勾當。
這事本該由官府出面,但懸賞令發了這麼久,也沒有抓到他們,主犯依舊在逃。
只要他們早一日落網,跟那個無辜老人一樣被假貨矇蔽了雙眼,甚至身子受到傷害的百姓,就可以逃過一劫。因此,她讓馮珊珊給她蒐羅消息,今天,也是因爲馮珊珊派人說有苗頭,她纔會臨時出宮。
馮珊珊親自給他們上了幾道菜,心裡很是奇怪,風月閣開了兩年了,這是第二次見到當今皇上。歷朝歷代的天子都有些風流,但龍厲卻是個異類,看他一連冷淡陰沉的表情,彷彿完全不想到這種煙花之地來,既然這麼不喜歡,又何必來呢?風月閣雖然是青樓,但也有賣藝不賣身的姑娘,她們的歌舞才氣不差,但樓下她們足以吸引世間所有男人的曼妙身姿,卻完全吸引不了龍厲的目光。
他看似在欣賞,但表情卻顯得心不在焉,看上去他對桌上那盤烤鴨的興致,反而還大一些。
“娘娘,秋實前幾天招待了一個客人,是個外鄉人,有蘄州府的口音,出手很大方,口氣不小,說自己是藥材商人……秋實跟我說之後,我長了個心眼,昨日他又來了,秋實把他灌醉之後,套了幾句話,再看他的容貌,的確跟懸賞令了的主犯之一齊達很是相像。他如今住在街邊的緣來客棧,我讓人趁他出去吃飯,在他房間裡搜了一陣,果然搜出來這個東西——”馮珊珊從袖口裡掏出兩個小小的茶包,放在桌上。“娘娘,您看看。”
秦長安拿起一個藥包,湊近自己的鼻尖,嗅聞了一下,繼而沉默着拿起第二個茶包,眼底一沉再沉。
“第一個藥包,是仿冒潤肺去火的藥茶,第二個,則是我的洛神茶……光是從氣味上來說,有個六成相似,但這是因爲這些藥茶全都是我做的方子,而我又是內行。尋常人根本就察覺不出來其中的異樣,不過,藥材粗劣一點,頂多是沒有藥效,亦或是見效慢,但洛神茶裡多了百五和芎巧,一定是他們跟另兩種藥草搞混了,單吃沒事,這兩樣碰在一起,會導致血淤……若是蘇家的藥茶,一定不會出現這樣的問題,此人的確可疑。”
“娘娘,要不要現在就把人扭送官府?”
“不急於一時。”她冷冷一笑。“這些人賺了這麼多不義之財,肯定是各自逍遙着,風月閣是什麼地方,要想把他變成窮光蛋,還不簡單?等他沒了銀子,兩手空空,一定會想方設法找到之前一起做事的其他主犯,你且派人在暗中監視,再讓秋實吹吹枕邊風,要他拿錢爲自己贖身,他若是咬鉤了,必然會落進我們的圈套。”
“我明白了。”
等馮珊珊離開了,秦長安纔拿起筷子,對面的男人的目光掠過自己,沒說什麼,轉眼之間,就轉過臉去,看着樓下的歌舞表演。
明知道他看她們的眼神並無任何色慾薰心,但她的心裡多多少少有些不舒坦,他過去不是說青樓之地最骯髒嗎?他跟着來到底爲了什麼,不怕髒了他的腳?
那些舞姬一個個身材豐滿,身上的七彩輕紗,令人看的臉紅心跳,這些煽情的表演,很多男人看了都會流鼻血,這便是青樓的生財之道。
她就着薄如蟬翼的麪皮包了一塊烤鴨,往嘴裡一塞,不再理會那些討人厭的情緒,故意吃的津津有味。
龍厲的俊臉略微一沉,看着她完全不受影響的胃口,一副好吃到不行的模樣,他忽然不悅了,被她忽視的感覺讓他很不開心,甚至恨不得想搶下她手裡的碗筷。
這半個月,他就是故意晾着秦長安,說是冷戰也不像,但說是跟以前一樣相處也總是少了點什麼。
兩人話不多說,吃完了飯秦長安就要回宮,但龍厲卻執意要欣賞最近傳的沸沸揚揚的霓裳舞。
他想讓自己生氣吃醋是吧。
她在心中揣摩着,臉上完全沒有半點惱羞成怒,反而云淡風輕地一揮手,粲然一笑。“爺難得出來逛青樓,也該看看你們的真本事。”
馮珊珊在心中焦灼萬分,尋常男人喜歡尋花問柳,那是男人骨子裡的劣性使然,但娘娘讓人故意到皇上面前來跳舞,這多半是氣話,可是,她若是不去,又怕兩方都得罪了。
龍厲忍住咬牙切齒的動作,涼涼一笑。“沒錯,把人喊出來,爺看看這霓裳舞到底有什麼精妙之處,能讓人看的茶飯不思。”
馮珊珊勉強笑着,應了一聲,退了出去,心想今天兩尊菩薩可是火藥味十足,夫妻之間小打小鬧可以,但是一旦動真格的,很容易傷感情。
之前的舞姬,跳的是西域的舞,身材也偏豐滿,但凡是男人,看了都有衝動。
但霓裳舞不同,是一些文人雅士更喜歡的格調,在樓下的六位舞姬一道排開,個個都年輕貌美,估計最大的也不會超過二十歲,身段纖細柔軟,隨着絲竹聲翩翩起舞。
秦長安看了一會兒,她們的舞姿固然動人,畢竟是花了大半年訓練出來的,該整齊的時候整齊劃一,宛若同一個人再跳舞,也有百花齊放各自鮮活的樣子,比起剛纔的開場舞,這一隻舞是含蓄而內斂的。而她們那一身白色水袖舞衣,從脖子到腳踝沒有露出一寸多餘的肌膚,靠的便是她們臉上的表情和眼神,還有那柔若無骨的舞姿征服衆人,就算她是女人,看了都覺得她們高貴純情,宛若一朵朵白蓮花,清雅而不妖媚。
這樣的舞,在民間的確水準很高了,但宮宴上的歌舞完全不遜色,而龍厲則是從小看到大,本該沒有任何感覺,可是他全程饒有興味地觀賞着,偶爾還雙手擊掌,一副很中意的模樣。
秦長安的臉上還有淡淡笑容,只是笑容不達眼底,看完了這一曲霓裳舞,龍厲沒有繼續堅持留下來,示意身邊的太監給了賞資。
領頭的女子長的十分美麗,捧着賞錢的時候,還不忘擡眼瞥了二樓的他們,甜甜地笑了,領着其他幾人一道說了句。“謝爺賞。”
兩人坐進了回宮的馬車,縱然龍厲並未露出任何垂涎的表情,但看到那個領舞的女子衝着龍厲笑着的時候,她心裡還是有點不舒服。
馬車裡充斥着漫長的沉默,那張俊美無儔的俊臉擺在自己眼前,她仔細地打量了一番,龍厲正在閉目養神。
除了黑髮中的幾根銀絲之外,龍厲依舊年輕,長的也確實貌美如花,但是他睜着眼的時候,那張俊美的臉,盛怒的時候像是個喜怒無常的活閻王,卻讓人不敢輕易生出任何非分之想。
但剛纔那個小舞娘,膽子卻很大,或許以爲他是一般的貴族子弟,纔會朝着龍厲那麼笑。
這麼想着,她只覺得胃裡不太舒服,難道剛纔吃的太快太多?
“看夠了?”他感受得到秦長安的目光,始終膠結在自己身上,他其實並未睡着,閉着眼睛問道。
“臣妾只是在想,天還沒黑呢,皇上怎麼就困了。”秦長安一開口,就有了火藥味。
龍厲一手枕在腦後,氣定神閒地丟下一句。“朕覺得她們跳舞不錯,怪不得名動整個京城,皇后光靠她們的霓裳舞,就能日進斗金了吧。”
“日進斗金說不上,不過,像是皇上那麼包了場子,看了一曲霓裳舞,的確要價不菲。尋常客人,至少花上十兩銀子的茶水錢,才能在一樓買到一個位子,更別提二樓雅座了……剛纔風月閣裡可是清空了,特意給皇上準備了這場表演,至少要一千兩,纔能有這樣的陣仗。當然了,不管花了多少銀子,也要看皇上覺得值不值。”
“朕覺得不錯,若是皇后也同意,不如把她們弄到宮裡來——”他故意頓了頓,眼底黑漆漆一片。“以後宮宴多一些新鮮面孔,也能讓別人眼前一亮,那些年紀大的舞姬,可以放出宮去了。”
她眉頭幾不可察地一皺,她相信龍厲不會見色齊心,如果他是這樣的男人,她也不至於死心塌地地跟隨他,但一個人一輩子不變心,是很難的,尤其在於此人有錢有勢,一切都來得唾手可得,那就更考驗這個人的剋制力了。
剛纔領頭的那個小舞娘,該不會是龍厲動搖的源頭吧?
她搖搖頭,打消了內心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故作冷淡。“皇上想做什麼,臣妾攔得住嗎?您若是覺得合適,就照您說的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