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飯,秦長安照例要午睡一會兒,龍厲就這麼坐在牀畔看着她安睡,短短兩個半月不曾見面,上一次看着她的睡臉,似乎已經遙遠得無法想象。
明明這人每天都在他欣賞、腦裡翻騰作怪,想念的心肝都疼了,可真正看到她的睡顏時,卻又覺得這眉眼這麼看都不夠,怎麼看都覺得心裡抽緊。彷彿心裡頭有什麼地方化開了,恨不得將她包裹進自己的身,合爲一體。
可能是他貪婪的目光實在火熱,她睡了一會兒就醒來,眼裡先是迷濛一片,然後輕輕眨了幾下。
然後,她朝着他伸出手去,龍厲神色一柔,笑着把她的手緊握在手心,她這纔再度閉上眼,沉沉睡去。
他幾乎是屏住呼吸不動,下意識地將她的手貼到自己的臉上,她總是這麼鎮定自如,當初也是他執意要將這份感情強加於她,整整兩年纔得到她的一句,“我心悅你”。
但此時此刻,他心裡是滿足的,是開懷的,因爲哪怕她不說一個字,他也能感受到因爲兩人分別,她跟自己一樣,同樣是牽掛着彼此的,他並非可有可無。
他願意相信,正因爲他回來了,她才能安心,才能睡得如此輕鬆,毫無防備,毫無心事。
門外傳來謹言的聲音,聲音很平淡,沒有任何起伏。“爺,屬下把老夫人從康伯府接出來了,下面人說,王妃一直讓他們暗中監視着康伯府,一等他們去了宮裡,就直接闖進康伯府救人了。”
龍厲下顎一點,依舊握着秦長安的手,知道她還在沉睡。“老夫人沒大礙吧。”
“看着並未受太大驚嚇。”
“把人安頓在西廂,好好伺候着。”
“是。”
門外再無任何聲響。
他的目光再度無聲落在秦長安平靜的睡臉上,這一回,他的眼神除了眷戀和寵愛之外,更多了幾分驕傲。
他看上的女人,果然不是世間俗物,她睿智聰慧,機智多謀,不會因爲一時意氣而壞了大事。
但是,明知道自己的生母就藏身於康伯府,對他們當成是藥人般利用對待,卻必須按捺住內心的不捨痛苦,多等幾日,等待時機,免得打草驚蛇,這樣的女人,已經不容小覷。
秦長安一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人便是龍厲,他眉眼含笑,那張俊邪的臉上沒了對待別人的冷傲和不屑,硬是多了柔情幾許。
她的心一時之間,化成春水。
“陪我去看望我娘吧。”她坐起身子,跟他正視。
“好。”他俯下身子,將她的雙腿擱在自己膝蓋上,自然而然地給她穿上珍珠緞面的藍色繡鞋,她的腳很小,甚至還不如他的手掌長度,偶爾給她穿鞋的時候,心底裡便會浮現出一抹細微的珍惜之情。
兩人共同出現在靖王府的時候,已經不必在遮遮掩掩,如今康如月被軟禁,康伯府的陰謀被摧毀,所謂夫妻不和的戲碼沒有演下去的必要了。
莊福正躺在牀上,睜着眼,眼神略顯無神,有個小丫鬟在旁邊服侍着用飯,一看到後面出現的兩人。
小丫鬟朝着兩人行禮,嘴巴動了動,但還是沒有發出聲音,龍厲冷聲道。“先下去吧。”
秦長安直接走到牀畔,坐了下來,看到日漸消瘦的莊福,眼眶一熱,直接抓過她的手臂,掀開衣袖,發現手臂上的一道道血痕,自然心疼的厲害。
但看得出來,小丫鬟已經給莊福上過藥了。
她抿了抿脣,感受到莊福的眼神裡涌動着許多情緒,有愧疚、不安、還有不捨……那些情緒太過沉重,壓得她那一瞬間,有些喘不過氣來。
“我真的不懂,爲什麼你一看到那幅畫就要走?你明知道我如今已經變得很強大,甚至比曾經的陸家還要強大,是不是因爲遲遲沒有喊你一聲娘,你就可以當做這幾個月的相處從未發生過?”
秦長安很生氣,自從十天前她聽說莊福不見了,後來分析到發生了什麼事後,就一直很生氣。
莊福拼命地搖頭,她的雙眼含淚,彷彿爲了要秦長安明白她內心的真正想法,她死死地抓緊秦長安的手,怎麼也不肯鬆開。
不但如此,她的嘴裡還不斷地發出“啊啊”的聲音,這些年她習慣了不張嘴,但唯有這次,她很緊張很不安,生怕女兒誤解自己,頭一回有了想要跟正常人一樣開口說話傾訴的念頭。
秦長安內心一把火,很想用力甩開莊福的手,卻最終沒能掙脫開來,這才訝異地發現,看似嬌柔的生母力氣居然比自己還大。
她只能冷冷地望向一臉無措的莊福,強壓了一下喉嚨的酸澀,佯裝雲淡風輕地說。“以前,你因爲不想拖累陸家一走了之,一開始我不能理解這種逃避的行爲,但知道對方是康伯府的老伯爺之後,我認爲你的顧慮是應該的。畢竟,根基深厚的康伯府想要對付小小的陸家,那是輕而易舉。可是如今,你明知道我是靖王妃,康伯府甚至不敢明着招惹靖王府,你又何必再度離家出走?”
站在秦長安身後的龍厲聽了這一番話,心中有了細微的動盪,在她把靖王府徹底當成家的時候,想來她也就認可了以後要成爲靖王府的女主人,過去,他的擔心總算可以煙消雲散了。
他將雙手壓在秦長安的肩膀上,輕輕揉了揉,彷彿有種安撫的暗示。
他也是在回到京城後,才聽說了這件事,康伯府早就懷疑當年逃脫的那個藥人藏在靖王府,也曾經試探過一次,但是來的殺手被他廢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康伯府明目張膽地把人從靖王府擄走,倒是沒這麼大的狗膽,所以才用了那種見不得人的方式,利用老夫人心裡的懼怕和對家人的保護心理,讓她自己主動走出王府,這才更方便下手。
“啊啊……啊……”莊福手邊沒有紙筆,心裡又急,眼看着女兒一臉冷淡的表情,眼淚直掉,她的世界向來比一般人更加單純無垢,沒有那麼多想法。看到大宅院那張畫之後,她的確是怕了,心裡的陰影從未消亡過,更襯托如今安穩的日子像是馬上要醒來的美夢一樣虛幻。
只是以爲自己走後,那些人就會衝着她一個人而來,她是繼續逃跑或者被抓住都無所謂,女兒好不容易隱瞞了身份而嫁了人,成爲身份顯赫的王妃,她不能讓女兒也被暴露,不能讓女兒也被牽扯到這一場延續了幾十年的風波里面。
“你就沒想過,你逃跑之後,我也會心急如焚?我也會難受嗎?”秦長安雖然眉眼淡淡,但嗓音已然有了哽咽。
“啊啊……我……我……”莊福多想告訴她,自己很在乎她這個女兒,可是她一時心慌想錯了,她從未恨過自己聾啞的毛病,跟蝸牛一樣孑然一身地縮在人世間生活也可以,只要不成爲任何人的負擔,不給任何人帶去再難。以前是啊仲,現在是女兒……現在,她好恨自己又聾又啞,女兒語速太快自己就無法瞭解她在說什麼,自己無法開口就無法解釋清楚……她不想讓女兒傷心,更不想看女兒落淚,這幾個月的相處,她知道女兒性子堅韌,輕易不掉眼淚……
都是她的錯!
眼看着兩個女兒眼眶都有眼淚,身爲旁觀者的龍厲卻細心地發現了什麼,可是秦長安卻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難得粗枝大葉了一回,他扳過了秦長安的身子,直視着她紅紅的眼,壓低嗓音說。“聽到了嗎?老夫人剛纔說話了。”
“你說什麼混賬話!胡說八道!是不是連你也要惹我生氣?”她的聲音很嗆,用力推了龍厲一把。
“真的,剛纔她說了一個字,我。”龍厲有些無奈,這世上也就這個女人敢推他,而且還用了不小的力道,若不是他站得穩,真的會被她推得遠遠的。
秦長安還想罵什麼,但是在這樣的場合下,龍厲應該不至於開這麼惡劣的玩笑。
他俯下俊挺的身軀,手掌抹掉一顆掛在長睫毛上還未落下的眼珠,知道她是氣的狠了,畢竟莊福是她的生母,母女連心,即便沒有相處的感情,秦長安也不是個寡情的女人。
“老夫人不是天生聾啞,而是後來被喂錯了藥生了一場病,這是你告訴我的,對吧?”
她怔怔然地點了點頭。
龍厲眼眸一沉:“會不會她還有挽救的餘地?也許她的嗓子還沒壞的徹底?”
她緩慢地眨了眨含着淚光的眼,彷彿還不太清醒,龍厲勾起惡劣的笑意,難得看到她這幅迷糊的小模樣,彷彿還是個無知少女讓人心中一動,說時遲那時快,啄吻了一下她軟嫩的紅脣,嗓音藏着明顯的笑意。
“犯什麼傻?還在懷疑本王的話?”
原本哭得像是個淚人的莊福愣在原地,她雖然沒有豐富的情事,但至少也是跟陸仲生過孩子的婦人,滿心的話不知道如何跟女兒解釋,卻沒料到這男人把秦長安轉過身去,來了這麼一出。
她頓時不再落淚,心情發窘,反而看着秦長安的雙耳發紅,有些嬌嗔地錘了龍厲兩拳頭,不經意之間流露出小女子嬌態的那一幕,同樣讓自己這個當孃的安心和放心起來。
“你別給我動手動腳的,也不看看在誰面前。”秦長安狠狠瞪了龍厲一眼,關起門來不管他怎麼花樣百出她都可以配合,但是在生母面前,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她猛地轉過身去,面頰有些滾燙,但她是誰,很快平復下心情,認真地問道。“剛纔您是不是說了我這個字?您有印象嗎?”
莊福腦海一片混亂,茫然地搖了搖頭。
“把你的手給我。”
秦長安對龍厲的話極爲信任,搭上莊福的脈搏,看了下脈象,又讓莊福張開嘴,檢查了一下嘴巴和喉嚨,的確發現一切跟正常人無異。
莊福還不太明白,剛纔還氣得不行的女兒怎麼突然換了一副神態,給自己把脈起來,急忙比劃着雙手,誤以爲她還在擔心自己在康伯府受人虐待,想要證明自己身體無恙。畢竟,她只是被劃破了手臂,取了幾碗血罷了,除了有些頭昏乏力,並無大礙。
沉默了許久,秦長安才朝着莊福開口。
“娘,最近發生了這麼多事,我並未向你一一說明,不如就趁着今天全都說明了吧。”
她主動握住龍厲的手,跟他對視了一眼。“他是靖王,叫龍厲,也是我的夫君,還有……我已經懷孕了,孩子五個多月了。”
莊福還來不及爲那一聲“娘”而激動萬分,後面的信息更是讓她喜出望外,她當然知道這個男人是這個王府的主人,只是沒料到女兒已經身懷六甲。
“我說這些,只是想讓你安心地留在靖王府裡,留在我們的身邊。康伯府已經不能再威脅到你了,不管是我,還是王爺,都會讓康伯府付出應有的代價。”秦長安淺淺一笑,眼波閃爍,那張臉更顯得嬌美,有着懷孕女子特別的風韻。“所以,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能再這麼不辭而別了,好嗎?等孩子一出生,我還打算讓你這個外祖母帶一陣子呢。”
一抹羞愧和感動在心中交織,莊福激動地再度落淚,她連連點頭,但這次的眼神顯然堅定許多,她何嘗不想跟自己的親人在一起共度晚年,有子孫承歡膝下,頤養天年?
龍厲扯脣一笑,言語依舊充滿霸氣。“老夫人,你放心,往後不會再有任何人跟你作對,否則,本王一定把他大卸八塊,丟去喂狗。”
“表忠心可以,幹嘛說的這麼血腥……”秦長安輕輕咳嗽了一下,很不自在地捏了捏他的手腕。
莊福無言地看着這對小夫妻吵嘴的樣子,孤寂的心裡源源不斷地匯入了一陣暖流,她並不瞭解這個靖王的爲人秉性,她甚至不清楚這位王爺在王朝的地位,但她這個無比簡單的人,卻能看清楚一個很簡單的細節。
那便是——這個男人看着女兒的時候,眼底有一抹細微的溫柔寵溺,那是錯不了的。
即便,此人看着並不像是溫柔多情的男人。
她終於可以放心了,她的女兒會比自己更幸福,更快樂。
“娘,你的喉嚨並未受傷,當年突然變的聾啞,必定是被藥所傷……這些天,我會給你開一些藥,你按時服用,閒暇的時候也可多練習說話,哪怕是一個字兩個字也好。”
莊福微笑着點頭答應,即便十五歲之後不再說話,也無法聽到世間的聲音,但只要是女兒需要她做的,她一定不會拒絕。
從西廂走出來,龍厲跟秦長安並肩漫步,她的情緒有些低迷,低聲說了句。“若是我娘還能開口說話,那該多好。”
龍厲很贊成:“既然你決定了,無論如何都要試一試。”
“該死的康伯府——”眼底涌出滿滿的憤怒,她身子緊繃,咬牙切齒從地說道:“居然劃了我娘那麼多道。”
龍厲停下腳步,似笑非笑地說,“康伯府兩兄弟已經收押在天牢,過幾日,等他們的罪行昭告天下後,本王帶你去出這口惡氣。”
“我能進天牢嗎?”
“你忘了,你九歲那年,不就是本王帶你進了一趟天牢。”
秦長安的臉色瞬間變了,的確是這樣,不過那次卻什麼都來不及做,只是看到了自盡的父親。
他的心口一縮,不忍看她被過去的往事牽動不愉快的情緒,把她拉入懷抱,將薄脣映在她的額頭,嗓音更低了。“想不想看看本王帶回來的禮物?”
感受着他嘴脣上的溫度,靜靜地被他圈在懷裡,胸臆中的一抹不快瞬間瓦解。
她揚起下巴,那雙晶瑩璀璨的眼眸有了光彩,雙手同樣環抱着他。“什麼禮物?”
“走吧,帶你去看看。”
馬廄內有一匹矮小的小馬,通身雪白,背上有幾塊黃色的花斑,秦長安眼前一亮,新奇地圍着小馬轉了一圈。
“這是什麼品種的馬?”
“西北的雪上飛,是矮種馬,但是適合長途跋涉,就算在沙漠中行走,沒有水源,也可走上三天三夜。”
“給我的?”她嘴角一翹,慧黠精怪的笑容總是讓她容光煥發,活色生香,令龍厲看不夠。
“不是。”龍厲故意這麼說,果不其然,她的小臉沉下來,目光透着兇狠,他卻不疾不徐地說下去。“給我們女兒的。”
秦長安的臉變得僵硬,但也只是一瞬間,不過看龍厲這麼篤定這一胎是個女兒,還不遠千里帶回來一頭小馬當成禮物,她也不好再給他潑冷水。
“就只給女兒帶了禮物嗎?”她涼涼一笑,撫摸着溫順的小馬,眼神若有若無地掃了他一眼。
“本王實在想不出你還缺什麼。”龍厲說的一本正經。但其實,這匹馬就是爲秦長安挑選的,畢竟孩子還在她肚子裡,等到能騎馬的年紀,至少還要個五六年。
這話沒錯,以前她也沒指望他送自己什麼東西,他富可敵國,她也不差,家財萬貫,至於女人喜歡的金銀首飾她更是興趣缺缺。不過也不知道爲何,如今看到他只想着孩子卻忽略了她的感受,秦長安有些不樂意了。
不等她再度變臉,龍厲已經從身後環抱住她,在她耳畔低語。“本王都是你的人了,你還要什麼禮物?”
這回她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久違的愉悅回來了,她這才發現,龍厲走後,她吃得下睡得着,看上去沒有兩樣,但人一回來,她卻更快樂了。
果然,這便是有情和無情的區別嗎?
“給陸家翻案,你暗中幫我做了這麼多,已經是給我最大的禮物了。”她轉過身,主動摟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輕輕在他脣上落下一吻,美眸熠熠發光。“不久之後,我大哥能沉冤得雪嗎?”
“本王答應你的,自然會兌現承諾。”他傾身吻住她。
整個身體都被他擁住,那雙手掌更是控制了她的脖頸,脣齒交纏,彼此的每一絲氣息都清晰感受到,她的呼吸漸漸變得困難,一剎那腦海變得空白。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這個男人,每一寸面容、每一個眼神、每一次呼吸,她都能真切感覺到。
不遠處有個提着水桶過來,正準備打掃馬廄的小廝,這會兒看到一對衣着鮮亮的男女正在馬廄前擁吻着,一臉通紅,走也不是,退也不是,一臉尷尬。
“唔……龍厲,放開。”
龍厲正沉溺在她的甜蜜之中,哪裡願意半途而廢,但懷裡的女子卻不停拍打他的胸膛,要他停下來,他這才停了下來,冷着臉回頭瞪了小廝一眼。
“還不滾!”
“是,王爺,奴才這就滾……”小廝戰戰兢兢地逃開了,一路上腳步踉蹌,險些摔倒在地,。
他回過臉來,還想壓下臉繼續吻她,卻被秦長安逃開了,她嗔怪道。“平日裡這麼愛乾淨的人,也能在馬廄裡這麼胡來?”
“也對,我們回屋再繼續。”龍厲裝模作樣地環顧四周,雖然每日都有人輕掃馬廄,畢竟這裡任何一匹良駒都價值千金,馬廄還算乾淨,但是難免有些氣味,不算好聞。
這裡,的確不算是一個親吻的好場合,更別提他可不能保證,一兩個親吻是否會撩撥彼此的情慾,擦槍走火之後,興許他還能得到一場淋漓盡致的魚水之歡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