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秦長安都是到了天黑纔回郡主府,休息一晚,天一亮就走。
直到第三日,她接到消息,匆匆趕赴官府,卻見門外馬車旁站着明遙,他眸光清冷,開門見山。
“這幾天郡主在查什麼?上回的墜馬事件?”
她一臉冰霜之色:“我很好奇,到底祁門還有多少種報復的方法在等着我。”
“既然跟祁門有關,我也一道去,畢竟我也深受其害。”他率先上了馬車,不顧她答不答應,先斬後奏。
馬車徐徐開動,很快到了官衙。
白大人早已在門口等候,朝廷不遺餘力要抓到所有祁門餘孽,如今還有二十人在逃,他這個父母官頭疼得很。
“郡主。”年過四十的白玄中朝着秦長安行禮。
“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她的嗓音泛着冷意。
“仵作說,大概是昨夜午時。”
一走入停屍房,縱然燈火通明,還是有一股陰森寒意襲來。
她走的飛快,想快點看到屍體,明遙不動聲色,緩步跟上,翡翠則面露驚惶,恨不得別進去。
地上擺放着六具用白布蒙着的屍體,她點頭,命人掀開。
翡翠看了一眼,倒抽一口冷氣,跑出去吐得一塌糊塗。
“確認這一家子都是黃三的妻兒老小?”秦長安瑩白臉上,一派冷肅,俯下身去,細細檢查衆人的死狀。
“獄卒剛帶黃三來認過。”白玄中點頭。“最可憐的是他的兒子,也就八九歲的樣子——黃三見自己一家被滅門,當場昏厥。”
秦長安戴上薄紗製成的手套,解開孩子的衣裳,男孩身軀上滿是深紫色的毒瘡,流膿腐爛,體無完膚。
她點頭:“是祁門的陰骨散,再過三日,這些屍體都會化成一攤血水,無跡可尋。”
“會是誰動的手?”
“也許是祁門中人自相殘殺,黃三被逮住後,他們害怕黃三將其他人的名單全盤托出才殺了他的家人。”她頓了頓,爲男孩蒙上白布。
“據說祁門門規森嚴,一旦成爲其中門徒,若背叛祁門,便被喂以毒藥。”白大人嘆了口氣,面色凝重。
她眉心微蹙,硃砂痣爲之一黯:“有件事我想不通,黃三有個親兄弟黃四,既然是滅門慘案,他怎麼不在其中?”
“郡主懷疑是黃四動的手?可這些人也是他的家人啊。”
她不置可否。“現在說什麼都言之過早,再等等,也許會有新的線索。”
從官衙出來,她沒坐馬車,一個人走在熱鬧的街巷中,思索着這些事之間的關聯。
“六皇子弒君未果一事,皇室本可以封鎖全部消息,不讓祁門門徒知曉是郡主解開了陰骨散——”一道冷悠的嗓音在此刻響起:“如果他們真心想保護郡主的話。”
她這才留意到明遙一直尾隨着她,在停屍房他顯得過分冷靜沉着,而如今一開口,卻是一針見血。
“祁門把我當成是復仇的第一對象,不就沒時間跟皇家人找茬了?”她輕輕一笑,臉上的笑容卻沒有溫度。
這就是她跟皇族保持適當距離的原因,所謂的親近,所謂的賞識,脫不了互相利用的本質。
“阿遙,剛纔的滅門慘案,你有什麼見解?”她試探。
“有沒有可能,並非被投毒,而是自殺?”明遙看向她。“祁門就是個有進無出的活地獄,門徒個個無情狠毒,知道黃三被官府捉住了,這些老弱婦孺生怕被同門找到藏身之所後遭遇迫害,驚惶度日,纔會選擇服毒自盡。”
她無聲冷笑:“連死都敢了,爲什麼不敢活着?”
明遙的眸色更深,徐徐說道:“不是每個人都跟郡主這般堅忍。”
這句話聽起來好似有什麼深意,她望着那雙情緒不太外露的漆黑眼瞳,毫無波瀾的心中卻被投入一顆石子。
一念閃過,她的心情變得怪異,他熟稔的語氣,彷彿連她的過去都曾經參與過。
不管是年幼面對那頭殺氣凜冽的黑豹,還是淪爲龍厲的玩物,被迫遭遇那麼多生死別離,她有過悲傷欲絕,卻沒有一刻想過自殺。
她沉浸在遙遠的思緒中,每當思考的時候就很難分心,遠處奔馳而來的馬蹄聲竟也沒聽到,明遙見狀不對,黑瞳一縮,須臾間的功夫,那匹馬已然就在她身後!
他長臂一伸,把她緊緊護在胸口。
長安撞入一具堅實的胸膛,令她瞬間清醒,當她隨着明遙望向疾馳而過的那人時,卻看到他雙眸一凜,射出冷芒。
明遙怎麼會擁有這樣陰狠的眼神?
她怔住。
“京城鬧市也有人當街縱馬?”他冷哼一聲,不屑至極。“又是什麼了不得的皇親國戚?”
她藏在袖子裡的手,五指一收,須臾間又恢復往日平靜淡然。“好像是曲國舅。”
“沒事嗎?”他淡淡問了句,摟住她的雙臂還未鬆開。
她一點頭,心中那一抹古怪矛盾的情緒,卻越纏越緊,突然心煩意亂起來。
沒幾日,秦長安再度去了官府。
“黃三,你看看這是誰?”白玄中身着墨藍色官服,他冷眼看着被帶進停屍房的囚犯,冷聲問。
黃三失魂落魄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那個男人跟他長相相像,一劍封喉,胸口一大片乾涸血色。
“是我弟弟黃四……”黃三顫抖着跪下來,幾日內失去所有家人,萬念俱灰。
“郡主,你隨我來。”
白玄中暗中給她看了一封遺書,正是黃三妻子臨終所寫,藏在牀板下,捕快好不容易找到的。
正如明遙所想,他們果然成了驚弓之鳥,想着早晚會被同門找到用非人手段殘害,還不如服毒死得乾淨。
但這封書信,黃三卻不知情,他只當家人都是被同門所殺,用刑都不開口的漢子,如今卻把其餘二十人的名單招了。
不但如此,他承認兄弟黃四受霍恫所託,在軍營外接應,去小倌倌尋找合適人選,種下情蠱。
原先的疑慮盡消,但新的問題又浮出水面。既然黃家婦孺是服毒自盡,那麼這個一直逃亡在外沒回家的黃四呢?他又是被誰殺死的?祁門人雖然擅長用毒,多數門徒根本沒有武藝,而能夠一劍封喉的,必當是一等一的高手。
至此,有了黃三的那張名單,耗費半月時間,祁門所有門徒被一網打盡,但古怪的是,始終無人招認殺了黃四。
一時間,祁門門徒按罪處置,殺的殺,關的關,流放的流放。
可惜,門徒裡沒有任何人知道情蠱的解藥,他們一口咬定情蠱是無藥可解,一旦染上,終此一生不能擺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