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內。
蔣思荷從藍心姑姑的手裡,接過手札,翻閱了一下,臉上和緩幾分。
“既然跟靖王妃統一戰線,本宮倒要看看,楚白霜打算怎麼污衊靖王妃,楚白霜那裡的人,讓她繼續留意,小心行事。”
“是,娘娘。”
蔣思荷擱下手札,原本渾濁的眼清明許多,秦長安給她的藥方,的確給她的身體帶來了不小的變化。
若不是秦長安,她或許到老也不知道自己的滑胎,不是意外,甚至還在自責和歉疚中過活,覺得是自己的身體不爭氣,才無法好好地抱住皇嗣。
“楚白霜,你在本宮身邊安插一個舒燕,害死了本宮的孩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本宮這回就讓你嚐嚐什麼纔是背叛的滋味,你受寵將近十年,也快到頭了。”
她握緊了拳頭,直到指節發白,下定了決心,這回,打定主意要絕地反擊,即便她再也得不到皇帝的寵愛,她也不能讓楚白霜繼續蠱惑君心。
這世上,不是隻有你楚白霜纔會安插暗棋,她也會。
……
“皇上,皇后送宵夜來了——”宮人在龍奕的身邊稟明,語氣裡帶些遲疑。“您見嗎?”
后妃來皇帝面前獻殷勤本是常事,但皇后卻很少來,也不知是心高氣傲,還是當真跟皇帝的感情日益淺淡,貼心的機會,幾乎全讓給了惜貴妃。
“宣。”龍奕擡了擡頭,合上了手邊的奏摺,三十而立的年紀,卻依舊儒雅英俊,一襲金色龍袍,高不可攀的身份,足以讓後宮的女人們趨之若鶩。
蔣思荷能來他的上書房,還真是稀客,他笑了笑,嚴陣以待,這個正妻該不會是在這麼多年後,纔想起要盡一個妻子的責任吧。
見到蔣思荷的時候,龍奕的眼神卻閃過一絲驚訝,他的確有些日子沒見過皇后了,卻覺得今夜的皇后有些不同。
她的身上不再是明豔的鳳凰華服,而是一套雪青色衣裙,墨玉般的黑髮中,只點綴着兩支金釵,那張臉畫着很淡的妝容,氣色似乎比先前好上太多。這大半年來,他雖然沒有在蔣思荷身上花費太多心思,但一個月至少初一和十五是在皇后身邊過夜,總覺得她的臉色發黃,似有病症。
後宮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所以一臉病容的蔣思荷,更無法吸引男人的視線。
但今夜的她,彷彿又讓他想起了當初見到她的第一面,並非是在新婚夜,而是在一場詩會上。
蔣思荷容貌清麗,個子高挑,尤其是士族嫡女的驕傲和高貴風範,再加上她不俗的才情,的確能彌補她尚可姿色帶來的缺憾。
她不懂如何取悅男人,因此顯得清冷孤傲,不近人情,卻在龍奕的眼裡與衆不同,當他知道蔣家老太爺有意把她這個長孫女撮合給他,他的心裡並沒有太多的抗拒。
他想,蔣思荷不需要有楚楚可人的氣質,也不需要有美豔過人的姿色,她的一切都很符合他對正妻的設想,身份、背景、家世、才學,沒什麼可挑剔的。這幾年,她掌管六宮,大方得體,沒有出過任何差錯,所以他不曾有過其他的念頭,哪怕他真正心愛的女人不是她,他也念着她將近十年的陪伴和支持,至少給她正妻的所有榮光和應有的尊重。
今夜的蔣思荷,雖然不曾完全褪去病容,但那雙清澈的眼裡透着聰慧,清麗的五官彷彿並未烙印上時光的痕跡,不免讓龍奕想起那個在洞房花燭夜還一本正經的妻子,就連嬌羞,都那麼青澀。
青澀的感情,最爲動人真摯,他的心微微一動。
“皇后怎麼會想起到朕這兒來?夜深了,爲何不早早歇下,朕不是讓你好好休養身體,切勿過分勞累?”他對她,不吝溫和儒雅的微笑。
“蔣家送來了上好的百合,臣妾熬了一點紅豆百合湯,給皇上暖暖胃。”蔣思荷親自端來一盅甜湯,臉上掛着很淡的笑容,卻又不顯疏離。
“比起擔心朕,還不如擔心你自己,不過朕看你的臉色,似乎比前陣子好上許多。”龍奕自然而然地握住蔣思荷的手,溫情地詢問:“是哪位太醫,緩解了皇后的勞心勞力?朕要賞他。”
“並非是宮中太醫,而是靖王妃,皇上若要賞,就請賞賜靖王妃吧。”
龍奕錯愕道:“靖王妃?”
“皇上忘了,弟妹是北漠女神醫,名副其實,醫術高超,她又是女子,能用更適合女人的藥方來給臣妾調養身子。”
“皇后深夜前來,是專程爲靖王妃討賞來了?”龍奕笑着打趣。
蔣思荷感受到他眼底的狹促,還來不及想什麼,好似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觸碰了一下,她尷尬地說。“皇上這是埋怨臣妾不關心您?這些貼心的小事,想必妹妹們全都做了,皇上國事繁忙,臣妾不想打擾您……”
“皇后還是這麼善解人意,溫柔懂事,事事都爲朕考慮。”龍奕的眼底劃過一抹深沉,此話說的虛實難分。
“嫁給皇上的那一夜,臣妾就說過,這輩子都會以夫爲先,永遠把皇上放在第一位。”
“這麼多年過去了,皇后還是這麼想的?”
那雙冷靜聰慧的眼裡,閃閃發光,她無比堅決地說。“臣妾是個死心眼的,如今想法依舊不曾改變,只要皇上認定臣妾是您的妻子,您就是臣妾的丈夫。”
她不提過去,卻提當下,彷彿在這些年裡,她不曾受到任何委屈,就算受了,也打算自行承擔,絕不輕易說出來要他煩心。
龍奕打量了她幾分,嘴角一勾,拉她在身旁坐下,在她的鼻子上輕滑了一下。“皇后,只要你的心意不變,朕永遠不會剝奪你該有的身份和榮耀。”
蔣思荷怔怔地望着他,目光中蘊藏着驚訝、狂喜、委屈……各種情緒糾結在心頭,繞的她心軟如麻。
一時之間,向來高傲老成的她,竟然也有了女子的敏感脆弱,眼眶發紅,心中百轉千回。
就是這一剎那的脆弱,情不自禁的真情流露,打動了龍奕,他嘆了口氣,手掌搭在她的肩膀上。“你可是責怪朕這幾年疏遠了你?”
蔣思荷徹底怔住,嫁給龍奕將近十年,卻從未聽到他這麼問,而她也不禁反問自己,她可是責怪丈夫專寵楚白霜,而忽略了他跟她同樣是一對夫妻,卻很少給予她女人想要的關心和疼寵?
這麼一想,她反而不能開口否認,不想顯得自己言不由衷,口不應心。
是人就有感情,她時時刻刻都以賢妻良母的標準來嚴格自律,可是換來了什麼?她從不苛待手下的妃嬪,可是她們卻更親近楚白霜;她對楚白霜專寵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希望她將皇帝照顧好,可是楚白霜卻主謀害了她的孩子;她對皇帝一心一意,日月可鑑,可是皇帝卻只是把她當成是一個高級別的管家,尊重她,卻不愛她,就連到她的宮裡過夜,也只是例行公事,同牀共枕,卻又同牀異夢。
她怎麼可能一點都不覺得委屈,一點也不埋怨?
但良好的家教,沉穩的性情,讓她選擇了閉上嘴,全部吞下。
多久了?龍奕多久沒有這麼跟她說話了?時光彷彿回溯到多年前,他們也曾新婚燕爾,宛若世間一對尋常的夫妻,甚至,她看到龍奕的眼神時,會感受到其中是有溫度的,而並非冷淡無情的。
沉默許久,龍奕一下一下地輕撫着她的手背:“朕很感謝蔣家老太爺選的人是朕,而並非太子龍錦,你是一個好妻子,朕娶了你之後,從沒有後悔過。”
蔣思荷含淚凝望着他,這些話聽來足夠動容,可是在這些年的寂寞生活裡,一句感謝,是無法彌補她正在消失的青春年華的。
她興許是一個好妻子,可是龍奕呢,他又是一個好丈夫嗎?
即便他從未有過寵妾滅妻的想法,即便他比某些徹底冷落皇后專寵后妃的皇帝做的更好些,卻也僅限於此。
“皇上,您有多久沒去見過我們的媛兒了?臣妾自知不是您心中的那顆硃砂痣,此生不敢貪求些別的,只希望您能偶爾去見見媛兒,別讓她連父皇的模樣都不記得了……”蔣思荷端詳着龍奕的表情,見他並未勃然大怒,這才繼續說道。“臣妾不能給皇上生下一個兒子,是臣妾的過錯,但媛兒是長公主,她理應得到應有的重視。”
一陣漫長的沉默過後,龍奕才輕輕鬆開了握着她的手,依舊和顏悅色道。“皇后這是心灰意冷了?你還年輕,何以見得不能再給朕生下兒女?”
蔣思荷如鯁在喉,猶如當頭一棒,曾經龍奕對她的確是溫柔有加的,她身爲正妻,自然想有個兒子傍身,但皇帝不肯碰她的話,她堂堂皇后又如何放得下身段,學那些以色侍人的女人們施展渾身解數,嫵媚勾人?夫妻之間以禮相待,夫妻關係名存實亡,又怎麼可能讓她再度懷孕?
但他能對她說這些,哪怕只有幾分是真,至少比那些無動於衷的男人強,蔣思荷心想,她原本就沒有對一國之君能給的感情放太多的希望,身爲皇后,必須容忍無數后妃分享同一個帝王,不是嗎?
至少龍奕不曾露出半點不耐煩和怒火,能從頭到尾聽完她的心聲,這就夠了。
“皇上,臣妾明白,雨露均沾是能讓皇家儘快開枝散葉的最好方法,佳妃淳嬪她們還都年輕,皇上若是有空,不如每月撥個幾日到她們的院子裡坐坐吧。”她歸於冷靜,楚白霜每月分的時間太多了,長此以往,皇家的子嗣就更爲艱難。
龍奕雙臂環胸,不冷不熱地看向她,原本認爲私底下蔣思荷會跟自己傾訴苦衷,爭取一些屬於她正妻的關懷,沒想到她最終卻爲其他年輕后妃說話,這位鐵面無私的皇后,還真是讓他挑不出半點毛病來。
他該滿意的,不是嗎?
所有女人全在他面前費盡心機,要他多分一點寵愛,但她卻只擔心公主缺失父愛,妃嬪備受冷落,那麼她自己呢?
“皇后,還不到十年,你就對朕失望了?”
他的嗓音透着罕見的冷意,手裡的湯匙攪動着溫熱的紅豆蓮子湯,俊逸的臉上浮現幾絲不滿之情。
“臣妾不敢。”蔣思荷臉色一白,嚴陣以待,站起身來。
她很少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就算有,如今二十六歲的自己也早就過了那種年紀,既然她無法讓皇帝喜愛她,她只想抱住自己皇位的位置和長公主該有的待遇,不讓楚白霜奪取她的一切,不讓她淪爲一無所有的棄後。
“明日朕會抽空去看看媛兒的。”龍奕正色道。
“臣妾謝過皇上。”蔣思荷的脣邊有了笑意,神色一鬆的表情,卻看得龍奕眼神一沉再沉。
他板着臉:“謝什麼?媛兒難道不是朕的公主嗎?難道在你眼裡,朕對媛兒和惜貴妃產下的沁兒嫣兒,就有厚此薄彼之分?”
她只是謝謝他願意花時間陪伴女兒罷了,何故發這麼大的火氣?蔣思荷擡眼看了龍奕一眼,話鋒一轉。
“在皇上眼裡,難道臣妾就是不通情理之人嗎?”
這下子,換成龍奕無話可說了,蔣思荷雖沒有驚人美貌和柔情似水,但她做事顧全大局,想得周到,親力親爲,很少流傳出任何怨言,這就是她性情上吸引人的最大優點。
“話說回來,靖王妃幫你養身有功,你想爲她討什麼賞?”他擺出公事公辦的姿態。“還有半個多月,就是康家四小姐進靖王府的日子。因爲康四小姐婚前主動約見靖王妃,又無緣無故地被蛇羣攻擊,聽着也不詳。這事影響不好,所以康伯府自知理虧,自降身價,一月內出嫁,如此倉促,這哪裡是娶側妃的架勢?分明是貴妾的標準,若你還想爲靖王妃說話,大可不必。只要靖王妃不犯下大錯,她是北漠和親送來的郡主,不管靖王府納入多少新人,也不管對方孃家勢力有多大,都不會動搖靖王妃的地位。”
蔣思荷從容不迫地聽完,才露出淺淡平和的笑容:“臣妾知道靖王妃是平民郡主,即便她在北漠受到器重,但金雁王朝卻對她而言,是個陌生的國度。康家在新婚蜜月期間就忙着給靖王身邊塞人,這事根本就不像是世家大族做的,實在是小家子氣,就算臣妾,也是站在靖王妃這邊的。”
“皇后就這麼喜歡靖王妃?”
蔣思荷笑了,是發自內心的笑容。“靖王妃是皇上的弟妹,也是臣妾的弟妹,在臣妾看來,她還不錯。”
龍奕眼神微沉,蔣思荷是個性子老成穩重的女人,從他認識她的時候,她還是個少女便是如此,所以他很少關懷她,認定不管多大的風暴,她都能一人承擔。
她是有這個能力,之後就證明他沒有看錯人,把正妻之位交給蔣思荷,沒有做錯。
但他不禁捫心自問,到底是多久了,沒看過她這麼真心的笑靨?果然是這一場政治聯姻,毀掉了她作爲一個尋常女人該收穫的幸福嗎?
除了一個正妻的位子之外,他沒有給她更多。
他輕描淡寫地開口。“朕很少聽到你誇一個女子。”
“皇上,臣妾只想爲靖王妃討一句承諾,他日無論她在金雁王朝犯了什麼錯,請看在臣妾的面子上,千萬別責罰她。”
“哪怕她殺人放火?”龍奕不知爲何,心中燒起一把火,平日也沒見這位皇后多在意他這個丈夫,卻是這麼在意一個女人。
“皇上多慮了,靖王妃的出身雖然不足,但論能力、論聰慧,的確稱得上是北漠奇女子,臣妾不忍看她備受埋沒。但要當皇家的媳婦,可不是這麼簡單的,臣妾擔心她一旦因爲一念之差,犯下過錯,皇室規矩太多,倒是拘着她這個像風一樣崇尚自由的女子了。皇上,您能答應嗎?”蔣思荷問的極爲真摯,不容拒絕。
龍奕的臉色一變再變,目光如炬,神色凜然。“像風一樣自由……皇后,這難道也是你想要的生活?”
蔣思荷卻被問住了,她深吸一口氣,從小就被教導要成爲令人驕傲的才女,長大後就要當一個賢妻良母、男人的賢內助,她生在規矩裡,長在規矩裡,說來是名門貴女,實則在她瞭解秦長安在北漠的生活後,她是有一絲絲的羨慕的。
但即便說出來,又有誰會相信,她一國之母,什麼得不到,居然會羨慕別人的生活?
“臣妾跟靖王妃是不一樣的。”所以,就算羨慕,她也不可能跟秦長安一樣隨性而活。
“好,朕答應你,就算以後靖王妃犯了過錯,不會是朕出面重罰她。她是北漠郡主,代表兩國之間的契約,只要不是殺人放火,朕不會追究。”
“多謝皇上。”蔣思荷欠了欠身,隨即轉身離開。
“不過,雖說是靖王的妻子,但你也不必跟她太過親近,免得遭人非議——”
蔣思荷停下腳步,回首睇着他,心中詫異,這是皇帝教導她怎麼爲人處世嗎?真是奇怪,他向來信任自己的,也很少過問六宮之事。
雖然錯愕,但爲了皇帝的面子,她還是規矩地點了頭。“臣妾心中有數,會跟靖王妃保持距離的。”
龍奕張了張嘴,還來不及說什麼,只能目送着蔣思荷迅速地離去,他頭一回有這種挫敗的感覺。
在寧王的那些歲月,他雖然不是炙手可熱的儲君人選,但因爲他的翩翩風采和風趣俊秀的外表,在京城暗中傾慕他的閨秀比比皆是。如今當了皇帝,後宮美人不少,但他本來就不算特別重色,常去的也就只有三四個后妃那裡。但每個妃嬪一看到他,哪個不是費盡心機來討好取悅他?打扮的花枝招展,說着討人喜歡的話,做着善解人意的舉動,至於私底下她們在玩弄什麼小心思,他不想知道也不願知道。畢竟一旦揭開了她們的真面目,一個比一個醜陋,一個比一個刻薄,只會讓他倒胃口。
似乎只有蔣思荷,她在這麼多年裡,幾乎從未改變過。
還是一樣的老成,一樣的端莊,一樣的冷靜,一樣的不懂如何爭取更多的機會,討他的歡心。
但她真是個聰明的女人,不爭不搶,其實心中跟明鏡似的,明白的很,只是不說而已。
在女人中,能有這樣的智慧,已然很不一般了。
他覺得啼笑皆非,手邊的這一盅紅豆百合湯,早已涼透。
一股莫名的酸味,纏繞心頭,他擱下了湯匙,後宮佳麗個個都需要他,但他的皇后卻不需要他。
……
龍厲轉述了手下鉅細無遺的稟告,扯脣一笑,眼底幽深似海。
“本王的女人果然有能耐,這麼快就讓蔣皇后站在你這邊了。”
今日她沒什麼事,正好讓奶孃把如意抱來了,沒想到天黑前龍厲就偷偷摸摸出現了。
此刻,她正懶洋洋地坐在榻上,懷裡抱着如意,如意剛從午覺裡醒來,兩顆黑葡萄一般的眼珠子提溜提溜地轉動着,無牙的小嘴半張着,極爲討喜。
秦長安挑了挑眉,“在你看來,一切不過是利益罷了。在蔣思荷和楚白霜之間,如果一定要選個盟友,我覺得蔣思荷比楚白霜更好。”
他喝完了手邊的一杯茶,轉動着手裡的空茶杯,若有所思。“當年的楚白霜,真是個單純無害的女人,時間真是可怕,能讓人徹底脫胎換骨。”
秦長安垂着眼,輕輕拍了拍懷裡的如意,他穿着生母莊福做的翠色衣褲,褲子上還繡着一對圓滾滾胖乎乎的白兔,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因爲一年的調養,身子漸入佳境,養胖了也養白了,五官清秀,着實可愛。
“對女人而言,柔弱也是一件武器,但我很懷疑,難道跟楚白霜當了那麼多年夫妻的皇帝,就一點也沒有察覺嗎?抑或說楚白霜實在精通做戲,因爲被感情矇蔽了雙眼,男人都成了睜眼瞎?”
龍厲輕哼了聲,往她身邊一坐,見她大半的心思全都花在這個小不點上頭,心中不太高興,卻又不能發作。
“皇兄知道多少,沒人知道。有人喜歡演戲,自然有人樂於看戲,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秦長安古怪地瞥了他兩眼。“皇帝對惜貴妃到底有多深情,真知道她已經變了,還能這麼包庇她?這是愛她嗎?這明明是害她。”
龍厲似笑非笑地睇着她的側臉,當她不說話,看向懷裡如意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從憤懣轉爲柔和,甚至身上好似煥發出一種母性的光輝,亮的刺眼。
“你已經抱了小半個時辰了,還沒看夠?這小子有本王好看嗎?”他一手擋住如意的小臉,挑釁地問道。
她無奈地瞪了他一眼:“像話嗎?你一個大男人跟小屁孩比什麼?”
他指了指如意的鼻子,語氣帶着滿滿當當的嫌惡。“本王記得他剛出生的時候,小小的,醜醜的,那張臉皺巴巴的,就是個小丑八怪,當然不能跟本王比。不過,幸好他如今看來順眼多了。”
“孩子一天一個變化,你看到如意的次數,前前後後加起來還沒有一個手掌多,當然會覺得他的長相有了很大的不同。”她笑眯眯地說,最近沒什麼煩心事,她心情大好。
“啊,啊……”如意彷彿同意她的話,張嘴發出歡喜的聲音,黑亮的眼珠子閃爍着靈動的光芒。
“你來的正巧,聽奶孃說,這幾日如意正在牙牙學語,說不定能聽到他開口叫人呢。”紅脣邊的笑意更加璀璨,她突然看向他,那副歡欣鼓舞的表情,爲那張清絕的小臉增添了一抹嬌俏靈動。
“這麼小就會叫人?”龍厲捏了捏如意胖嘟嘟的臉頰,手勁不小,如意痛的皺着眉頭,如臨大敵地牢牢盯着這個惡作劇的男人,水汪汪的大眼睛已然蓄足淚水,下一瞬就要“哇”一聲哭出來。
本來是想捏疼這個小鬼頭,但卻被手下奇異滑膩肌膚的觸感所吸引,還不等他發表感想,兩雙眼睛都瞪着他。
一個是如意小屁孩的,另一個則是秦長安。
“孩子就跟嫩豆腐一樣,你怎麼下這種狠手,存心要捏碎他嗎?”
話音未落,他的手腕就被她狠狠捏了一把,以示懲戒。
秦長安側過身子,不再讓他觸碰如意,卻對如意綻放笑靨,惹得原本要哭的孩子再度笑彎了眉眼,發出“咯咯”的笑聲。
龍厲不滿被忽略,這種滋味不好受,但說到孩子這事,他總覺得一口氣堵在心裡。雖然他不在乎什麼子嗣傳承,貴族中若是沒有子嗣,大不了找個旁支的男孩過繼,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真正在意的是,周奉嚴說秦長安宮寒的毛病很輕微,在她吃下長生果之後,身體更比一般柔弱女子強健,他們在牀上淋漓暢快的歡愛,一切都不該有問題。但兩年了還沒有懷上,難道真的是他身患隱疾?像是他這麼驕傲自負的男人,面子很重要,更別提牀事,有關一個男人最根本的尊嚴和顏面。
胸臆有些沉悶,他一聲不吭地看着秦長安自得其樂逗弄嬰孩的畫面,頭一回有了力不從心的感受。
“如意,我是你孃親,娘,跟我念……”她循循善誘,不耐其煩,反覆說着這一句話。
如意還是不說話,好像覺得有趣,依舊天真地笑着,看看秦長安,又看看旁邊臉色陰沉難看的男人。
“他不是你爹,他是壞人——”秦長安又說,嘴角揚起一抹慧黠的惡劣笑意。
龍厲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真是不知該笑還是該氣好,不過還是自動服軟了。“有你這麼教壞小孩子的嗎?”
“壞人,如意,他就是壞人,以後長大了,只能孝敬你娘我,不能孝敬他喔。”她把如意抱得跟自己的臉齊平,湊近他的小臉,眉飛色舞地說,表情鮮活,透着十足生氣。
龍厲看不過去,敲了她後腦一記,卻又捨不得下重手。
她抱着被敲了一記的腦袋瓜,美目怒睜,哀怨地瞥了他一眼。“如意你看,打人的壞人。”
他終於忍不住,低笑出聲,眉宇之間一派意氣風發,張揚跋扈。
“我手痠了,你抱會兒。”秦長安一時被他那張帶笑的俊臉迷惑了,心中一動,將手裡的男孩塞到他的懷裡。
這個燙手山芋,正睜着無辜的大眼睛,他不是一個死物,是一團有呼吸的鮮肉,他原本收攏的雙臂,卻又漸漸緩和了力道。
“你不是想要一個孩子嗎?先學着怎麼當爹吧,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秦長安對他眨了眨眼睛,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靨如花。
他彆扭地回答:“這種事,交給奶孃即可。”
大戶人家都是如此,男人的責任就是讓女人懷孕,生下孩子之後,貴族女子很少有自己帶孩子的,多半都是交給嬤嬤或是奶孃。而帝王之家更甚,后妃們都是嬌滴滴的花朵,最擅長的就是把自己裝扮的花枝招展以及在皇帝面前爭奪寵愛,在女人堆裡機關算盡,至於子女,只是她們鞏固地位的工具。從真心去疼愛孩子,甚至能在日常生活中將孩子照顧的無微不至的,他還沒見過。
而男人,更是不會理會這種瑣碎小事。
所以,他很不習慣,更不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