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寒鷙?”
所有看熱鬧的人已經不忍看到這一幕殤別悄悄散去。
阿糖跑到三人面前, 抓着時寒鷙的肩膀,仔細打量許久都沒有見過的那張臉,心中百轉千回, 只是拍拍他的胳膊:“你很好, 就很好。”
時寒鷙回手拍拍阿糖的手背, 算是明白彼此。
“時寒鷙你受死——”未等兩人敘話, 顧銘的聲音從不遠處襲來。
顧銘最終還是壓不住心中的那股火。
他放下懷中已經離開人世的顧準, 提刀便朝時寒鷙揮舞。
這次的他用盡全身力氣,刀鋒所至之處濺起石塊磚塊四處飛舞,引得旁人四下逃散。
“顧銘——”還在照顧顧準的阿糖眼見一顆石塊迅猛朝自己襲來, 瞪大眼睛呼喊顧銘的注意,希望他可以停止。
還在疏散圍觀城民的公子宇回身看到阿糖身陷囹圄, 立刻回身一甩銀鞭, 將即將襲擊的石塊打落。
石塊掉落在地上, 滾了幾圈停了下來。
猶如阿糖的心,終於肩膀下落, 長吁一口氣。
她望着懷中宛如安睡的顧準,輕輕擡起手爲他掠過凌亂的長髮。
還是無法相信,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消失。
阿糖甚至輕輕搖晃顧準的身子,希望這次依然是顧準和顧銘開的玩笑,希望顧準可以睜開眼一本正經的說:我去幫你報仇。
還是失望。
懷中的身體越來越冷, 冷的讓她不由得抱緊了些, 甚至將額頭貼在顧準的臉頰, 想要焐熱他。
一滴水落在阿糖的手背。
她擡頭望着不知何時霧濛濛的天空, 豆大的水珠宛如泄憤一般, 迅疾落在她的手背上。
噗——
顧銘被時寒鷙一腳踹在胸口,整個人凌空飛起, 落在地上滑了幾丈遠才勉強停下。
“顧銘,夠了。”
時寒鷙身影落在城內房樑之上,衣角隨風飄揚,頗有仙風道谷不食人間煙火之意。
“全軍聽我令,所有人對着時寒鷙,給我放箭!”
顧銘勉強翻了個身,氣喘吁吁的爬起來,只覺得胸口腥熱在喉無法立刻起身回擊,揮手示意衆人聽令。
城牆上的所有小兵對視一眼,望着城內衆人遲遲不敢動——
“這城內都是城民家宅,這一彈一箭下去,城民安全不保啊——”
“這城內是我家姐拼搏一輩子才蓋好的房子,刀劍不長眼,若是傷了,她該多傷心?”
“平日我們都是保護城民,哪有現在傷害城民的道理?”
一顆兩顆水滴落了下來。
顧銘髮絲凌亂,狼狽不堪,等待許久發覺無人迴應,重新大吼一聲:“我顧家軍是耳聾還是眼瞎了嗎?!家父在世時就已教,軍人以聽令爲責,纔可震八方山河——”
城牆上的所有小兵被顧銘暴怒的情緒感染,倒退一步。
“可是,軍令如山,我們....”
原本垂落的弓箭,重新又被擡了起來——
沒想到顧銘竟然將顧家軍當做報私仇的工具,公子宇提起一口氣,飛身衝入城牆之尖,一舉奪下帥旗:“在下公子宇,全軍聽我令,按兵不動!”
雨開始下的更大了。
“顧準...公子...時寒鷙...”
阿糖抱着懷中的顧準,想要將他帶回侯府發覺有心無力,只能擡頭哭着尋找公子宇的下落。
卻不想公子宇忙着維護城內安穩,無暇顧及她。
阿糖又想尋找時寒鷙,對方卻忙於和顧銘糾纏。
“算了,顧準,我帶你回家。”
將顧準重新放在地上,不顧泥水飛濺,躺在顧準身邊,將他的胳膊和腿搭在自己身上,翻了個身便將顧準背在身上。
背對着那些無謂的打鬥,那些耗盡心力的□□,晃晃悠悠的阿糖揹着顧準回家。
“救命——”
隨着雨水漸大,兩國交界處的一處山坡泄洪,山體滑坡瞬間將一家民房沖毀。
隱隱約約從房內傳來求救聲。
“大家快去救人——”阿糖放下顧準,而跟着城民一起朝泄洪的民房衝去。
而站在城牆上的公子宇,也飛身而下朝民房衝去。
“大家小心——站在門外不要進來——”
阿糖大步跑入屋內,發覺山體已經蔓延在自己的小腿,自己拔步艱難。
房屋後面的山洪推搡着承重樑,整個房子搖搖欲墜。
她回身示意衆人暫時呆在屋外,自己四處呼喊確認受害者的方位:“有人可以聽到嗎?”
“救命——”
屋內傳來姑娘的呼喊聲,阿糖加快腳步,纔看到在屋內抱着房樑纔沒有被沖走的姑娘。
“這裡就你一個人嗎?”眼看對方所在地點泥水已經蔓延至腰處,阿糖找了一根破損的椅子腿,讓姑娘拉着自己拽着才勉強出來。
沒想到姑娘還未站穩,便拉着她要往後院跑去:“我娘,我娘還在後面——”
“你出去喊人,我去找。”阿糖推開姑娘,甩甩打滑的腳丫,扶着房樑柱慢吞吞朝後院挪去:“有人嗎?”
屋外的打鬥聲依然。
而這裡卻安靜的令人覺得可怕。
“娘——”
屋外姑娘依然焦急呼喊着。
阿糖忽然停下腳步。
“娘——”
屋外姑娘再次扯破嗓音的哭喊着。
忽然阿糖像是聽到了什麼,她用力朝後院挪着,終於看到被泥石流埋下的老人。
對方只剩腦袋露在外面,山坡上的泥水依然毫不留情的傾瀉,將老人家周圍的泥水越來越渾濁。
越往老人的方向走,泥水壓迫的五臟六腑快要從五官裡爆出來。
以後好幾次她都覺得自己快要被泥石流壓迫死,幾次都想要放棄。
然而想到此時有人比自己更難受,她還是勉強挪到了老人面前。
她想要拉着老人離開這裡,卻發現混稠的泥石流像是一堵沒有溫度的牆,已經滯留許久的老人無法被輕易的拉走。
“阿糖——”
聽到屋內傳來公子宇的聲音,阿糖終於鬆了一口氣,軟弱和害怕重新涌上心頭。
她哭着朝屋內喊着:“公子我在這裡,我動不了了——”
屋內一道銀光甩來——
阿糖下意識閉上眼睛,等到睜開眼睛,才發現山坡上第二次滑坡,一根粗壯的樹杆朝自己直撞過來,還好公子的銀鞭拽住樹杆。
“阿糖,你沒事吧?”公子宇朝阿糖直衝過來,着急的雙眼足以點燃整個樹林。
“不是,公子,快快快,快救人。”阿糖顧不上敘話,指指被困的老人。
公子宇站在老人身邊,低身想要將老人從泥石流裡拽出來,卻發現自己越拽,泥石流裡的下墜的力量越大,根本無法動彈。
他努力了幾次,根本無法將老人救出。
眼看天邊夜色漸深,他蹙眉大喝一聲:“時寒鷙快進來救人——”
顧銘已經不知道自己摔倒了多少次。
他只記得自己躺在地上喘着粗氣的時候越來越多。
時寒鷙站在臨街屋頂,也是心中爲顧準的犧牲不值,纔會將顧準一次一次的打趴不打傷。
這一次,他忍夠了。
時寒鷙握緊手中拳,忽然聽到公子宇的召喚——
等到一影白衣掠至屋後,時寒鷙望着一身狼狽想要找東西將老人身邊的泥水弄鬆些的公子宇,蹙眉無奈:“你們在幹什麼?”
“你有銀鞭,將老人拽回房不就可以了?”
“不行,”阿糖手指探上老人脖頸處:“她不行了,我們必須要快點!”
“這樣,讓大家一起來。”時寒鷙將衣袖捲起,大步朝老人走去。
回過身,望着在門外扶着房樑喘氣的顧銘:“還愣着幹什麼,救人啊——”
“等等,”在第三次想要將老人拽出打滑失敗後,阿糖擦擦臉頰的雨水,示意其他三人:“你們聽我的命令行動!”
“什麼?”
“哈?”
顧銘跟着時寒鷙和公子宇愣愣的看到阿糖提着裙角爬起,背對衆人低頭在禱告着什麼。
半晌隨着她的手指擡起,周圍的雨絲似乎都被她帶走。
公子宇第一個反映出來她想做什麼,立刻喝止:“阿糖,不要——”
阿糖已經很久沒有使過應和骨。
這一次,她用盡所有的理智和熱忱,將所有雨水化在指尖,形成不斷積聚的水球。
等到雨水聚集的差不多了,她雙手一揮,所有的水流順着她的指尖傾瀉至老人身邊,將原來渾濁的泥石流密度變得稀疏一些。
公子宇和時寒鷙對視一眼,趁這個機會將老人救了出來,朝外面送去。
阿糖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阿糖——”
顧銘飛身而至,抱住宛如紙片一般纖細的阿糖。
一場鬧劇,隨着這場大雨終於結束。
所有人站在顧準的墓碑前,做最後的告別。
“顧銘,你真的決定離開這裡?”阿糖蒙着雙眼依偎在公子宇懷中,不捨的朝着顧銘的方向:“這次我和公子終於決定留下來,你不會再孤單了,爲什麼你還要走?”
“阿糖,公子,”顧銘長髮散下,整個人比起之前有了說不清的飄逸。他低頭嘆了口氣:“之前見識短淺,做事容易極端。縱使,現在大家既往不咎,我也實在不便再爲大家的安危負責。我們常常以爲生活一定會按照想象中來,無法接受任何的不一致。可是自己的生活其實沒有任何人的看法,無論失敗還是成功,只要是自己能接受的,就是最好的。”
“我以爲我一直在爲了大家,卻不知道,大家早已得到最好的,是我在拖大家後退。”顧銘說完,回身望着顧準的墓碑輕笑:“顧準就是要告訴我這件事吧,芮唐的城民早就希望和北陌國互通往來共同發展,只有我在這裡...纏着大家不肯走。”
“顧銘——”阿糖擡起手想要拉着他....
“顧銘已經走了。”公子宇低頭將在她額頭親了口,攬着她的腰肢回身:“孩子的名字你到底想好了嗎?”
“太多了,不知道該選哪個,”阿糖靠着公子宇的懷抱摸摸自己的小肚子,感受一個小生命的律動:“時寒鷙纏了我好久,送了我好多嬰兒衣服,說單名一個摯。真摯的摯。”
“不。”
“就是,我覺得吧...”阿糖說着,嘴角揚起壞笑:“不如就叫小骨。”
“小骨?”
“聽起來孤孤單單,實際上身邊山川河流,奔騰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