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隨着一陣黑煙冒起,炮口閃出一串串火光。
黃宗祥只覺得眼睛一黑,腳下的望樓就搖晃起來,不等他反應過來,嘩啦一聲整個望樓就塌了下去。
黃宗祥落到地上,剛要挺身站起,上面一塊巨石撲面砸來,他向側面一躲,卻哪裡躲得過去?石頭剛好砸在他的右腿上。
“啊——”
黃宗祥發出一聲慘叫,猛地咬牙提氣去搬砸在自己腿上的石頭。那石頭足有磨盤大,修寨子的時候只想着越大越結實,現在哪裡搬得動?手推在上面只是使石頭晃了晃,碾在斷了的腿上更是如鑽心一般地痛。
石頭下面的腿肯定是斷了,黃宗祥眨了眨眼睛,兩滴眼淚就擠了出來。他人雖然兇悍跋扈,自出生起卻沒吃過這種苦頭。上思州的小衙內,十歲以前幾乎腳不沾地,就是大了還經常讓家丁趴在地上給他當馬騎,那是一點委屈也不受的。到了長大接了知州的位子,整個上思州所有人的命運都在他手裡捏着,誰敢給他氣受?誰敢擦破他哪怕一點皮?
卻沒想到今天竟然受這種苦,那鑽心的痛沿着骨髓直透進神魂,黃宗祥再沒有剛纔戾氣,只是吸着冷氣打冷戰。
“主家,你有沒有事?在哪裡?”
聽見手下人喊自己,黃宗祥才一下又有精神,急忙亂叫:“在這裡,在這裡,我被石頭壓住了,快來救我!”
“就來!”
隨着聲音,黃宗祥聽見外面有聲音,不由鬆了口氣。
誰知道隨着外面人的動靜,黃宗祥的頭頂上一個大鐵鍋晃啊晃的。剛開始他還沒注意,直到裡面滾燙的油晃出來灑到身上,口中發出一聲慘叫,擡頭去看,那鍋正好劈頭砸下來,把他上半身壓住。
“啊——啊——啊——”
外面的人聽見廢墟下面傳出來的淒厲慘叫聲,不由面面相覷,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隨着望樓倒塌,寨牆上出現了一個大口子,高大全對身邊掌令兵道:“第一都加速前進,第二都隨我跟上,第三都繞向左邊守護側翼,第四都守右邊側翼,第五都殿後!衝!”
掌令兵令旗揮舞,鼓聲驟然響起,再不像剛纔那樣平緩,如同狂風暴雨一般咚咚聲連綿不絕,千軍萬馬一般,天地間再沒有其他聲音。
隨着鼓聲,童都頭猛地抽出腰刀,高喝一聲:“殺!”當先向前衝去。
兵士們雖然習慣性地踩着鼓點,可這個時候卻再也保持不住隊形,只衝出幾十步陣形就已經亂了,只管隨着旗牌手沒頭沒腦地衝向寨牆豁口。
童都頭第一個衝到倒塌的寨牆上面,見有人向自己撲來,隨手一刀砍倒在地,厲聲喝道:“不願死的,跪在地上!刀槍無眼!”
此時原來隨着黃宗祥在望樓上的親信已經非死即傷,寨主黃宗祥又不見蹤響,見不斷涌進來的官兵如同凶神惡煞一般,上思州的家丁兵紛紛放下刀槍弓箭,一個個乖乖跪在地上。他們當兵本就是爲主家服役,連點補助都沒有,哪個會賣命?有人逼着也就罷了,主家都生死不知,當然是早降早好。
童都頭的第一都進了寨子,立即按照事前吩咐命副都頭帶人直接殺向寨子中心處的知寨廳,另分出幾個人去打開了寨門,自己則守在豁口處。
寨門一開,右邊掩護的第四都把寨門守住,放了殿後的第五都入寨。
至此,戰事再無懸念,高大全急匆匆地派了親兵出去,約束住進了寨子的兵士不要大肆殺戮。不說別的,除了黃宗祥一家,剩下的還是朝廷百姓,就是拋開這個不說,一會運糧搬東西還得人手呢。
高大全帶着隨身的第二都進了寨子,到倒了的望樓前,問依然守在這裡的童都頭:“黃宗祥呢?有沒有找到?”
童都頭指着廢墟道:“問過了,人就在這下面。”
“翻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聽見高大全吩咐,幾個兵士忙奔上前去,七手八腳地把倒在地上的木頭石塊搬開。不時扒出一具屍體,看不是黃宗祥就隨手搬在一邊。
直找到廢墟深處,纔算看見穿綢緞衣服的人,幾個兵士叫道:“是了,是了,除了賊酋,這裡哪還有第二個穿這衣服?”
把人拖出來,拎到高大全前。
高大全看面前的黃宗祥,披頭散髮,渾身血跡,破碎的衣服下面還露出一個個被熱油燙起來的水泡,早已是有氣出沒氣進了。
一把抓住地上人的頭髮,高大全喝道:“你就是黃宗祥?”
黃宗祥雙眼迷離,看着高大全哪裡還能說出話來?
高大全手上一用力,把黃宗祥提起,對身邊人道:“走,跟我到知州衙門去!童都頭,你派人守住這裡!”
說完,高大全拖着黃宗祥當先而行。
此時寨裡已有火光亮起,到處都是哭爹喊孃的聲音。高大全的親兵騎着馬高聲宣着軍令,命軍士不得私搶錢財,濫殺無辜。
到了衙門前,守在門前的軍士向高大全行禮。
高大全點頭,並不停留,拖着半死的黃宗祥大踏步走進門內。
衙門的院子裡,亂七八糟站了十幾個人,男男女女都有,一邊還有不少奴僕一流的人物,當是伺候黃宗祥內宅的。
見到高大全,副都頭急忙上前行罷軍禮,高聲道:“稟指揮,逆賊黃宗祥一家都已拿在這裡,無人逃脫!”
高大全把手中的黃宗祥一把摜在地上,口中道:“知道了!”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見到昏在地上的黃宗祥,猛地撲上來抱住痛哭:“阿爹,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這些人爲什麼把我們從家裡趕出來?”
高大全指着少年問副都頭:“這是州里小衙內?”
“是!那邊都是黃宗祥家眷!”
“把小衙內拿下了!其他人先不要管,着人看起來,一起押回去!”
聽見吩咐,副都頭上前一把拎起少年,拖到一邊。
高大全提刀在手,提起黃宗祥,對哭哭啼啼的小衙內道:“原上思州知州黃宗祥撕毀上官手令,抗令不遵,且殺死上官信使,大逆不道!上官命我來這裡取黃宗祥人頭!”
話聲未落,起手一刀,把黃宗祥的人頭砍了下來,提在手裡,對小衙內道:“上思州不可一日無主,黃宗祥已死,按律由你接任!上官有令,你與我一起到遷隆峒去覆命!”
小衙內早已嚇得渾身發抖,高聲嘶吼:“我不去!我不當什麼知州!你爲什麼殺了我阿爹?”
“知州是朝廷命官,是你想當就當想不當就當的?除非是上官鈞旨,這位子你坐也得坐,不坐也得坐!至於以後如何,隨我回去聽上官吩咐!”
高大全說完,向副都頭使個眼色,當先走向知寨大廳。
副都頭架着小衙內,緊緊跟在後面。
進了衙門官廳,高大全在主位上坐下,命人把隨軍的書手喚了過來。
怎麼攻打寨子,打破寨子之後如何行事,臨行前徐平早已仔細吩咐,現在只是按出發前計劃好的行事。
當下書手伏在桌子上寫了告示,搜出上思州知州官印,蓋了印,又押着小衙內過來畫了花押。
寫罷十幾份告示,高大全讓親兵到寨裡去四處張貼,又對副都頭道:“煩你出去跑一趟,曉諭寨裡百姓,不必驚慌。”
副都頭應諾,從高大全手裡接過黃宗祥人頭,一手挾住不衙內,手裡又扯了告示,大步出了廳門。
到了院子裡,早有兵士把馬牽來,副都頭翻身上馬。
策馬出了衙門,副都頭高高舉起黃宗祥人頭,高聲喊道:“原上思州知州黃宗祥,違令不遵且殺信使,左江道溪峒事提舉司有令,革去官職,取黃宗祥人頭。現黃宗祥已經伏法,其他相關人等不受株連,知州一職由其子接任,一應官民人等不必驚慌,安心等官府安排!”
邊喊,邊在寨子裡繞行。
這是徐平怕黃宗祥還有什麼心腹手下,見主人死了糾集鬧事,便先讓黃宗祥的兒子名義上暫時接任知州之位,恩威並舉,算是緩兵之計。
至於以後如何,那就以後再說。等左江道的各土州縣峒都平定下來,怎麼處置自然會有許多借口,無非是把這一家發配荊湖路的哪州牢城罷了。
宋朝對犯人不怎麼搞株連,就是謀逆大罪,家屬也不過是發配充軍,特別嚴重的會沒爲官奴婢,一輩子不翻身。但即使是官奴婢,其子女也依然可以與良人通婚,而且就此擺脫奴婢賤籍,並不是世代爲奴。
至於普通的刑事犯罪,禍不及家人。流刑以上,妻子可以選擇隨着丈夫到發配的地方居住,也可以不去,還可以要求官府判和離,解除夫妻關係。
副都頭出去安撫人心,高大全把童都頭叫來,讓他把寨牆豁**給後衛的第五都看守,他則出去看過寨裡的各處糧庫,等候書手過去查點。
上思州糧庫裡的糧食是必須要運走的,一是補充徐平帶來官軍的糧草不足,再者把糧食運走了這裡剩下的人就作不起亂來。
此時寨裡的火光漸漸平息,太陽卻纔過中天,午時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