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春暖花開的時候,京城裡的動盪終於接近尾聲,一切開始走上正軌。馮士元杖脊流配沙門島,殿前司禁軍被大清洗,馬軍司和步軍司相對影響小一些,也有大量中低層軍官被替換。不過沒有士卒做亂,讓朝廷上下都鬆了一口氣。
永寧侯府裡,徐平看着面前收拾停當,準備遠行的狄青道:“去年你們兩軍在京城裡面對峙,動靜不小。後來禁軍裡的風波,有人便就怪到了你們這幾個人頭上。其他人倒也罷了,你面有刺青,被有心人記在心裡,不住說你壞話。京城禁軍你是待不下去了,還是到地方謀個兵職吧。西北戰事將起,你到那裡領兵,立些軍功,搏個出身。”
狄青叉手道:“多謝諫議相公仗義執言,狄青沒齒不忘!”
徐平笑道:“你本沒有做錯事,只是遭小人讒言而已,不用謝我幫你。党項將來如果要反,戰事很可能起於鄜延路附近,延州巡檢剛好出缺,我薦你理所應當。張御史罷職外放延州,他雖然迂腐了一些,但爲人剛正,你只要安心做事就好。”
狄青一一應諾,徐平又勉勵了一些忠心報國的話,便就讓他去了。
高大全提前上章自劾,引發了禁軍的大清洗,三衙中必有反彈。因爲李用和與徐平的關係,沒人能拿高大全怎麼樣,他手下的幾個人便就倒了黴。特別是狄青,因爲臉上一直有充軍時的刺青,分外顯眼,被集中攻擊。京城禁軍中不好待下去了,徐平便就把他舉薦到了陝西路,任延州巡檢。對狄青來說因禍得福,算得上是高升了。
事情平定下來,剛過完年張觀便卸任御史中丞,到延州去任知州。延州是鄜延路的首州,是到党項的必經之地,格外重要,讓張觀去也是顯示朝廷現在對西北局勢的重視。不過在徐平想來,張觀實在不是坐鎮邊境的人才,內地才適合他。
張觀去後,孔道輔回朝,再次主管御史臺,范仲淹的處分也被漸漸取消。這是朝廷對臺諫言官通常的處理方式,縱有貶謫,哪怕再是嚴厲,也很快能夠再起。言官被貶,很多時候只是表明朝廷的一個態度,官員只是一時受些挫折,很少影響以後的仕途。
送走了狄青,徐平回到府內和家人閒聊一會,便就到了後園裡。
自去年徐平重回三司,朝中中下層官員的錢袋子又鼓了起來,一片太平氣象。徐平的永寧侯府中也是天天賓客滿席,後園那裡熱鬧得很。徐省主家裡有錢,又出手大方,很多官員便把他家裡的後園當作遊玩的地方,成了處半開放的公園了。
剛開始徐平還不習慣,不管是什麼人來了,都儘量抽出時間去陪着,後來實在是陪不過來,他就讓他們自己在那裡隨便玩了。慢慢習慣了,每天只是看看收到的帖子,到底是有哪些人來了,再決定要不要過去見面。相應的後園也分成幾個部分,屬於徐家人的私密空間被圍了起來,剩下的,乾脆就當作官員聚會的地方了。
這是時代的風氣,京城裡總有那麼幾家富貴人家,或者宗室,或者外戚,或者是功臣勳舊子弟,成爲官員遊玩聚會場所。畢竟到野外去遊山玩水,沒人提供吃的喝的,哪裡有在這些地方玩得盡興。徐平並不是多麼好客的人,只是一向出手大方,家裡也成了這麼一個去處。他這裡少了歌舞,但吃喝比別的地方強得多,中下層官員來得最多。
到了後園,在花團錦簇的亭子裡坐了,讓下人去把鄭戩叫了過來。
鄭戩行過了禮,徐平讓了座,上了茶,才道:“此次你升待制,我還沒有賀你。”
鄭戩拱手:“多謝省主舉薦,我應該謝過省主纔是。”
“你功績在那裡,升是理所應當,不必謝我。對了,聽說你最近手頭不便?”
鄭戩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去年範希文落職待制,家裡日用有些艱難,拙荊念着姐妹情深,補助了他們一些。本來家裡不缺使用,只是除待制之後潤筆之資不菲,有些不夠用。”
徐平笑道:“升官總要有這些煩惱,一會我讓賬上支你一千貫,先用着吧。”
鄭戩謝過,坐在那裡頗有些靦腆。他妻子跟范仲淹的妻子是親姐妹,雖然鄭戩本人跟范仲淹走得並不是特別近,到底是親戚,錢上還是有往來。去年范仲淹落職待制,收入一下子少了一大截,範家的花銷又特別大,鄭家補了他不少錢。新年一過鄭戩由李迪和徐平舉薦,昇天章閣待制,成爲侍從大臣。事是好事,不過升官的敕命是要花錢的,這是官場上的規矩,知制誥就是靠着這個賺錢的,鄭戩也不能免俗。寫敕命的內製的潤筆,加上官告的本錢,再加上各種各樣的賞錢,是一筆不小的開銷,鄭戩手頭確實有些緊。
其實想想就知道,一道出家爲僧的度牒都能賣到一百貫兩百貫,升官的各種文書朝服之類的哪怕是隻花本錢,也是個不小的數目。沒辦法,朝廷不做虧本生意,這些要花錢的。
說了些雜事,鄭戩才道:“京師銀行去年向外亂髮貸的事情終於平息,賬目我已經帶人看過,基本平了。只是去年年底,馮士元犯案之後,他派去管騙貸的人捲款潛逃,還犯下了幾條人命。查到現在,逃走的人一直沒有消息,御史臺的人甚是不滿。朝中不斷地有人提,因爲開了幾間銀行,民間弄出不少大案,有把銀行關了的聲音。”
“這是平常事,不要放在心上。做事情哪裡能夠讓所有的人都滿意,你記住,我們只要從大處着眼,把握住大局,一些小節,就不要過於在意了。像你說的那件案子,有好幾條人命官司,失了一兩千貫錢,確實是大案。但這大案只是對於開封府而言,牽扯到銀行這種國政就大可不必。張待制已經去了益州,胥偃接掌開封府,讓他去查就是。”
鄭戩嘆了口氣:“惡人不能歸案,我總是覺得心有不甘!”
徐平道:“不要管這些了,你現在審計司,身上的擔子不輕,不能分心他用。這一兩年裡,你要把審計司的規例理出來,讓以後做事有章可循。這比什麼都重要,特別經了去年京師銀行的事,儘快理出規例顯得猶爲重要。”
鄭戩應諾,表示明白徐平的意思。
徐平又道:“京師銀行放貸之案你全程都參與,這是本朝第一次處理這種案子,可爲以後借鑑。我已經上書朝廷,由你和龐御史一起,把此次案件整理清楚,包括以後銀行要怎麼管,都要有個說法出來。這也是你審計司規例的一部分,這幾個月你專心做這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