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議論着甲寒的表現,幾人一邊向納質院裡面走去。
瞎廝鐸心聽衆人盛讚自己的弟弟,不知怎麼心裡有點不舒服。弟弟的未來會怎樣?他想象不出來,不過聽說朝廷定的是與本來的部族無關,才讓他安心一些。否則的話,以現在甲寒的聲勢,如果回到部族,十之八九未來會接首領的位子。
說了一會甲寒,張香兒問阿廝鐸:“你是不是聽說甲寒被賜了姓名,纔要把藥廝哥送到納質院去?現在的納質院好是好,不過進去之後,可就跟本來的部族無關了。你一向都要藥廝哥接你的位子,他進納質院,你豈不是還要另選別的人?”
阿廝鐸笑道:“我早就已經打聽過了,入了納質院後也不是不能回本族,不過要舉族奉迎,全族歸順。到時我們藥家族把他迎回來說是,別人能說什麼?”
聽見這話,瞎廝鐸心的父親忙回頭問道:“還有這種事嗎?那我們族裡豈不是也可以把甲寒迎回來?不知道朝廷有沒有說,回到族裡之後可不可以不做首領。”
“不做首領你們迎回去做什麼?他在朝廷做事,有品級俸祿,不是更好?”
“說的也是。”老者點了點頭,低頭想着心事,不再說話。
瞎廝鐸心的心裡猛跳,突然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父親的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想把弟弟迎回族裡?如果甲寒真地回去自己怎麼辦?還能順利接首領之位嗎?
其他人並沒有注意瞎廝鐸心表情的變化,依然興致勃勃地討論着各自的兒子在納質院的表現。張家族的戍奈因爲不是張香兒的親兒子,不可能被迎回去,反而灑脫一些。反正秦州不追究他用義子冒充兒子納質,現在對戍奈好一些,將來真有出息了對本族也有好處。
這些質子不說將來做大官,哪怕就是在秦州當一個公吏,對本族都有極大的好處。你在官府裡有人,便就可以比別的部族得到更多的關照,不管是賞賜還是貿易,隨便從官府手裡**好處出來,都受用不盡。
看看快到走到房子那裡的時候,張香兒突然道:“咦,這裡還有賣鹽的?這鹽好細,怎麼又白得跟雪一樣,跟以前秦州賣的鹽不一樣啊!”
鹽是很敏感的物資,幾個人湊上前去,圍着擺着的幾盒食鹽看了又看。
這幾盒是樣品,真正要買要到另一邊堆成大堆的那裡,是以他們這裡倒不擠。
看了又看,瞎廝鐸心看了看父親,問一邊站的吏人道:“不知這鹽什麼價錢?”
那吏人看了看幾人,道:“這是上好精鹽,無泥無沙,最有鹽味,一斤十文足錢。”
聽了這話,瞎廝鐸的臉色一下變得鐵青,悄悄拉了拉父親的衣袖,小聲道:“這裡賣的上好細鹽,一斤十文。這樣下去,我們族裡鹽池出來的鹽還有誰買?”
先前陝西沿邊州軍食鹽實行入中法,按運送糧草物資道路的遠近,各地鹽價不同。秦鳳路高於鄜延、環慶、涇原諸路,給商人的價錢是每斤十八文。但這是官府給商人的優惠批發價格,招攬商人的,真正的解鹽的市價則要三十多文。而從古渭鹽池和党項、吐蕃來的青鹽,一般售價爲每斤十五文,所以秦鳳路的居民,實際上大多吃的是走私來的青鹽。
爲了打擊走私,朝廷的做法是按人戶強行攤派食鹽。如陝西路中部和東部的永興軍和同州、華州等地,強行攤派給人戶的食鹽價格是近五十文。這件事情的邏輯是這樣的,解鹽跟走私的青、白鹽比沒有價格優勢,朝廷又要鹽利,又要打擊走私,單憑經濟手段無法做到。強行把食鹽攤派下去,你反正有了高價鹽了,總不會再買走私鹽吧,一舉兩得。食鹽實行強行攤派制度,實際上就變成了稅,一種變相的人頭稅。
沿邊的幾路,因爲作戰和安撫戰區百姓的需要,不實行食鹽攤派,只是嚴厲打擊走私而已。所以秦州的食鹽,官價是三十多文,私下裡賣的走私鹽則基本是十五文。
徐平把鹽價定在每斤十文,使党項運過來的走私鹽完全無利可圖,他們的運費就不止十文了。而附近的古渭周圍和疊、宕兩州的蕃部私鹽,賣十文還是難夠賺錢的,但跟三司鋪子賣的細鹽相比,質量就差了許多,同樣失去了競爭力。
上丁族最大的財源就是鹽池,與之相比,放牧的牛羊馬匹反而不重要了,剛剛還因爲聽說秦州開始允許蕃部賣馬有些開心,此時瞎廝鐸心父子心中一片冰冷。
見瞎廝鐸心面色鐵青,不定就要做出什麼事來,他父親拍拍他的手,低聲道:“此事我們回去再商量,這裡是秦州城,不要惹出禍事!”
張香兒和阿廝鐸站在一邊冷眼旁觀,他們族裡沒有鹽池,平時對上丁族靠着食鹽發財眼熱不已,也沒少鬧矛盾。秦州低價賣上好細鹽,他們樂觀其成。自己也是要買鹽的,三司鋪子的做法對他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見瞎廝鐸心父子默默站到一邊,張香兒對阿廝鐸道:“這上好細鹽,才十文錢一斤,這次回去要派人來買幾百斤回去,莫要來得晚了。”
阿廝鐸道:“幾百斤怎麼夠?我們都是族帳衆多,最少也要買幾千斤!甚至幾萬斤!現在秦州城裡又讓私下賣馬,價錢必定比以前好了不少,隨便賣幾匹就夠買鹽了。”
張香兒連連稱是,與阿廝鐸圍着賣食鹽的地方轉來轉去。
瞎廝鐸心的父親心裡五味雜陳,朝廷賜了兒子姓名他感激不已,只想着無論如何也要報答朝廷的恩典,沒想到接着就迎來這當頭一棒。族裡最大的財源就是鹽池,普通的族人還好說,鹽池再賺錢跟他們也沒有關係,但對首領和隨着來這些重要族人,這就是斷了他們的財源啊。佔據着鹽池,這錢簡直就跟白揀來的一樣,放牧多少牛羊才能比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