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五等戶制

徐平嘆了口氣:“牛如此,還有河南府附近的桑田也是如此。最近州縣來的文狀,說是不少地方因爲桑樹入戶等,民戶伐桑種田,糧絲兩失。”

各路甚至各州對戶等的標準不一,同樣的家產,在開封府可能就是下戶,享受免差役的待遇,到了京西路可能就成了中戶,河東路就成上戶了。反正差役就是那麼多,官府是無論如何也要分下去的,承擔差役的上戶和中戶必須保證一定的數量。

感嘆了一會,坐在一邊的李參突然道:“真要說起來,牛入戶等確實不對。既然農具已經免了稅算,爲什麼耕田的牛不可以不入戶等?這應該是勸課家桑啊。”

“不獨是牛,還有馬、驢、騾、駝等各種役畜,入戶等都是不利的。這些日子我也在想,一些物產,是不適合算進戶等資產裡去。乘着這兩天有空,不如我們商量一下,哪些應該在算戶等的時候單獨出來。物產還是要計,只是算戶等的時候不計入。”

徐平說着,看了看在座的幾位。大州的知州都已經回去了,徐平留下了幾位通判和汝州、蔡州和唐州的知州,要商量後續的營田事宜及三司鋪子的事務。大臣任知州,一般都不會敢這些雜事,他們留在這裡也沒有用處。

天下的賦稅差役,與戶等息息相關,這是晚唐五代以來形成的新局面,不但與以前不同,實際上也與宋後不同。兩宋不抑制土地兼併,甚至有的地方鼓勵土地兼併,都與這一政策有關。只有中上戶的數量多了,地方政府才能徵收更多的財力、物力和人力,下戶和客戶再多,那也是遊離於官方財政之外的。

兩稅是按土地徵收,是屬於朝廷的,由三司統一掌管。但還有額外的支移和折變,地方不同,數額不同,就與地方有關了。支移和折變的原則是“先富後貧,自近及遠”,實際上是落在上戶和中戶身上。再加上種科配時估,大多都是採用的相同原則。

所以地方上熱心於土地兼併,上戶越多,就越是增強了地方官府的權利。但對於百姓來說,則千方百計地降低自己的戶等,差一戶等承擔的官方義務就有巨大差別。所以富戶們到了臨界點,不買地,不養牛羊,甚至不種桑樹,有的還故意不蓋大房。

鄉村戶分五等,一般來說,一等和二等是地主,財產多寡不同。三等戶位於中間,既有地主也有富裕的自耕農,四等和五等戶就是貧窮的農民了。這五等戶都是在地方上有資產的,爲主戶。再之下,一無所有的僱農則爲客戶,不計入五等戶之內。當然,官方統計地方戶口,主戶和客戶分列,但說到地方人戶,則就是兩者相加了。

租庸調製崩潰之後,代之而起的是對百姓的資產徵稅,針對耕地的兩稅,實際上是一種特殊形式。資產越多,官府徵收的稅越重。這資產並不僅僅包括佔有的耕地,還包括住的房屋、墓地、水渠、渡口以及磨房等等各種資產,各地有細微差別。甚至住的房屋,有的地方會細算到有幾根樑、多高多大、用了多少瓦等等,相當繁雜細密。

顯而易見,實行五等戶制官方是不可能抑制土地兼併的,土地越是集中,越是利於官方徵稅賦安排差役。上等戶越多,地方官府治理地方的能力越強。這一點,與宋之後的土地兼併完全是不同的概念。五等戶制是在制度上消除民間的貧富差別,但在實際操作中地方官府會盡力擴大貧富差別。沒有五等戶制,只實行兩稅,制度上會鼓勵貧富差別,官方在原則上則抑制土地的兼併,盡力保證減小貧富差別。理論上說,窮人越多,地方官府的施政能力越強,在具體施政上當然會盡力保證有更多的小農。

事實證明,官僚的節操和施政能力與制度安排的影響力完全不是一個級數,任何時期制度導向的影響力都是遠遠超出官府的實際操作能力的。兩宋民間對土地一直不熱衷,到了最後的歲月,甚至把天下的耕地全部收歸官有,也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波動。便就是有五等戶制在上面壓着,平民百姓並沒有瘋狂聚斂資產的勁頭。

徐平前世歷史學得一般,對這一時期的五等戶制一無所知。到了這個世界,自己家在白沙鎮是第一等的大戶,父親徐正到處使錢推脫一等戶該承擔的差役,如里正和衙前,這纔有個初步的認識。後來中進士做官,到了地方纔算了解這一制度造成的影響。但邕州地處邊陲,又是蠻族地區,認識得還是不夠深刻。

直到進了三司,真正掌管財政,纔算是對五等戶制有了清醒認識。總的來說,租庸調製、五等戶制和純粹的兩稅制,對民間經濟有完全不同的影響,不能一概論之。

徐平作爲京西路的轉運使,有權在本路對五等戶的標準進行微調,他現在考慮的,是怎麼利用劃分標準,促使民間資本向自己希望的地方集中,而不要沉澱下來成爲無用資本。

牛和農具便就是一個例子,把牛和農具計入戶等資產裡,農戶便就沒有養牛買農具的積極性,用到的時候候寧願去租。這也是地方州縣有大量官牛和農具的基礎,不愁租不出去,而且還可以利用自己手裡掌握的這部分資產,推行一些特定的政策。

哪些不計入戶等資產,哪些減少佔的權重,哪些要加重權重,可以從制度上調節民間資本的流向。比如牛計入,而驢不計入,則民戶肯定會多養牛而少養驢,其他的一些生產資料可以據此類推。這種效果,是靠官員具體施政所不能達到的。

趙諴也道:“委實是如此,每到家耕時節,民間缺牛,爲此引起的紛爭不可計數。而官府手裡的耕牛,又被主管的官吏賴此爲奸,不獨收受賄賂,而且傷害民生。不如牛不計入五等戶的劃分之內,勸民養民,省多少麻煩。”

徐平想了想,對在座的蔡州王質、唐州王贄和汝州的趙諴三位知州,以及孟州的李參和鄭州的盧革兩位通判道:“到底有哪些不宜算入五等我戶的資產裡,你們每個人都寫份書狀來,轉運司參詳。對了賈提刑也可以說一下,民間紛爭最多的是什麼,統一考慮。”

說完,又對楊告道:“你行文各州縣,讓他們也同樣寫書狀來。乘着這次閏年錄剛剛編完,大家的印象還都深刻,把這件事做了。我說幾個原則,你們記下來,合不合適也可以提不同的意見。一是土地是重中之重,自然是第一項。但是種糧食的土地是一種,最好由轉運司參詳地方州縣的意見,定下一個價格來,不要到了時候按糧價去估。再一個各地水土不同,官府又勸勉農民種一些作物,是不是可以打一個折扣?如此一來,可以讓百姓主動地種一些合適更好的作物。而不種糧食的,如何去定價?比如桑田、蘆葦蕩、竹林、藕田以及養魚養蝦的這些,怎麼去折扣甚至免掉。也是一樣的原則,定個價下來,不要到了時間按市價讓官吏去估錢數,讓他們上下其手。”

趙諴笑道:“都漕如此做,是利民的好事,只是有些不容易。”

“就是不容易,纔要由我們做啊。若只是安坐官衙處理些雜務,又怎麼顯出誰是能吏來呢。今年冬天,我要主持修河,同時把這件事做了,也顯得我能幹事。”

想到這裡,徐平又道:“對了,鄉村民戶定戶等,其他也一併考慮,這次都定下來。比如房子該怎麼計價?我聽說有的地方,定戶等的時候,到民戶家裡數房樑,甚至看窗戶用了多少木材,這不是胡來嗎?依我之見,定一個簡便易行又合理的規例出來,讓各地按規例做事。鄉問的水渠、磨坊、渡船及水井等等要別立規條,不要按着造價去算進百姓的戶等裡,那樣誰還去建這些?不能不算,又不能那樣算,同樣要立規條出來,勸諭民間。”

幾個人一起笑道:“都漕說得不錯,渡船最是無謂。本來是方便百姓出行的,結果卻要算用了多少木材,花了多少人工,一起計入戶等。現在一般地方,都沒有民間渡船了。”

徐平點頭:“定戶等是個精細活,一定要用心考慮周全了,才能利國利民。如果只是讓公吏一味胡來,每到閏年地方上都要折騰一次。”

“至於城鎮的房廓戶,也要別立規條。以前房產是第一大宗,這自然不錯,但算得太過複雜,也儘量簡化下來。比如城裡分坊,哪個坊的地價高一些,哪個坊地價低一些,相差不會太大。還是把地價作爲最主要的,做起來簡便一些。最多分個幾等,特別華麗的那些多算一些就是了。有的房不是用來住的,而是租出去收租錢,或者爲店鋪,這些算起來與住房自然不同,也要立規條。至於各行各業,最好都有規條出來,家裡開質鋪是一個算法,開茶鋪又是一個算法,客店當然也應該有不同。不僅僅是按着一年賺多賺少算,還要把官府鼓勵百姓做什麼,不希望百姓做什麼,這些統統都算進去,以爲獎懲勸諭。這些都要立規條出來,一個原則,儘量不要讓辦事的公吏隨心估計,而是有個準繩。”

公吏上門做這些事情,你好酒好肉招待是一回事,只能端出一碗清水是一回事,有的時候就靠他們的一張嘴。施政要儘量避免這種情況,高素質的官吏不是沒有,但只能在一時一地,長久看起來是不可能做到的。儘量減少他們的主觀意識佔的份量,以客觀的標準爲主,雖然不能完全做到,總得有這個意識。

見衆人都不說話,徐平笑道:“唉呀,說起坊廓戶分戶等,那可比鄉村五等戶麻煩得太多。分十等還是十二等,各地不同,按多少錢劃,各地不同,物產怎麼折錢,那就更加不同了。洛陽城是天下第一個劃坊廓戶等的,說明什麼?說明這城裡,不分戶等官府根本無法施政。所以說,對西京這個坊廓戶的分等尤爲重要。按我所想,坊廓戶的分等,也要遵循一個原則,就像鄉間把牛、驢、騾等單獨劃出來差不多的意思。能夠賺更多的錢,給官府交更多的稅的,可以算的少一點,坐吃利息的,算得多一點。”

見衆人有些迷惑,徐平又道:“錢,爲什麼是錢呢?是因爲能生出更多的錢來。你看鄉間小農,他只指望着地裡的糧食,便就不愛用錢,而城鎮人家,離了錢寸步難行,那就把錢看得比什麼都重。這麼說吧,同樣一家鋪子,一家是裁縫鋪,一家是質鋪,最大的區別是什麼?裁縫鋪會僱人做衣服,賺了錢會僱更多的人,會做更多的衣服,是不是。質鋪就不一樣了,賺再多的錢,他也不會去多僱人,因爲沒用啊!那些多出來的錢,無非是被主家吃掉喝掉,更離譜的是在家裡藏起來,這錢不就是白賺了嗎!所以,裁縫鋪這種和質鋪這種要有不一樣的算法,才能讓收的稅越來越多嗎!至於房子就更是如此了,就要算得重一點,是不是?你算得輕了,都去買房子,房價一天天推上去,有什麼好處?無非是貧苦人住不上房子,那錢還在房子裡成了死錢,不能生錢了。如此種種,必須要通盤地仔細考慮,才讓地方上越來越好,不至於繁盛一時,你們說是也不是?”

只有流動起來的錢纔有資格稱爲資本,這流動的錢,進入商品經濟的生產環節了才真正成爲資本。對商品經濟來說,單純看錢的數值意義有限,要看參與進商品經濟循環的錢的數量,那纔是有效的。

藉着五等戶制,讓錢不要沉澱,儘快地流通,是徐平想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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