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對她沒意思!”
看着對面田紹忠誠摯的表情,徐平幾乎要吼出來。
“徐通判,你正當少年,一個人孤孤單單如何捱得過?我看你帶的那個婢女年歲還小,尚是處子,晚上不覺得冷清?憐香雖是歌女,容貌才情卻都是上上之選,有她作伴,你在嶺南也不會覺得寂寞,幾年一下就過去了。不用在意王漕使說什麼,嶺南不比其他地方,朝廷怎麼會爲這種事情處罰地方大員!”
田紹忠依然喋喋不休地勸着徐平,讓他把憐香帶到邕州去,平時沒事聽聽歌看看她跳舞,晚上也好有個暖牀的。
身爲武將,田紹忠對不得與官妓交往過密的禁令完全不當一回事,青樓的姐兒能睡,教坊司管的就不能睡了?實際上桂州的官妓他已經睡了好幾個了,有兩個特別順心還幫她們脫了籍,一個嫁了低級軍官,另一個現在還養在外宅呢。憐香在桂州官妓裡算是出色的,田紹忠不是沒動過心思,不過憐香一個要好的姐妹正與他打得火熱,他也還要臉皮,沒有下手。憐香今年十七歲,在官妓裡年紀算不小了,到了考慮終身大事的時候,有了徐平這麼個合適人選,熱心的田知州便全力幫她,哪怕就是將來做侍妾也是條出路。
宋朝的官妓到了年歲,無非兩條出路,一是被賞賜給立功的官兵,再一個就是除籍出去嫁人,官府都還要陪嫁妝的。由於官妓私妓分的不是很清楚,很多官妓就是私妓徵來的,出去嫁人也只能嫁給平常人家,大戶人家只會買去做侍妾。不少官妓便在侍候的官員身上打主意,引起他們的注意,脫籍之後跟着做妾侍,依這個時代的習慣,比進入商賈之家還是要體面。
嶺南爲官不許帶家眷,相應的對官員的私生活就管得不那麼嚴,武將乾脆就放任自流了,田紹忠也纔會有這種想法。
可對徐平來說,頂頭上司王惟正昨晚才警告過他,自己也確實對憐香沒什麼意思,怎麼也接受不了田知州的這番好意。
田紹忠見徐平執意不允,不由問道:“你既然無意,昨晚的新詞怎麼又是花前月下又是兩心同,還有惹春風什麼的。我是個粗人,也聽出來這分明是對人家姑娘有了意思,今天怎麼就翻臉不認?”
徐平苦笑:“田知州,那是湖州進士張子野作的,京城裡正在傳唱,我不過背了傳到桂州而已。我哪裡知道張子野對哪個姐兒動了情?”
田紹忠想了一下:“原來是張子野對哪個小姐動情嗎?這個張子野是什麼人?他們難道作首新詞就動情一回?”
“張子野名張先,與柳三變同是現在最流行的詞人,這些調調,不都是在青樓妓館裡作的?情啊愛的,哪裡能夠當真!”
徐平算是知道爲什麼這些婉約詞名家都是風流才子了,天天混在女人堆裡,地位比後世的男名星高得多,混在一起的女妓地位又比後世的女明星差十萬八千里,還不天天被像寶貝一樣捧着?
田紹忠道:“柳三變也我聽過,桂州也常聽到他的新詞,這個張子野能夠與他齊名,想來也是個才子了。算了,徐通判既然無意,我也不好強人所難。不過我已經安排了憐香和幾個女妓去邕州三個月,徐通判自己處理吧。”
教坊司是歸知州管的,他不好插手,只能接受。
兩人又聊幾句,田紹忠起身告辭。
徐平把田紹忠送到驛館門口,田紹忠正要上馬,忽然回過頭對徐平道:“你再想想,這個年紀一個人過很辛苦的!”
徐平只是苦笑着搖頭,看着田紹忠上馬把他送走。
廣南西路的武臣知州大多都是諸司正副使,比如田紹忠是如京使,宜州知州馮伸己是禮賓使,邕州知州曹克明是文思使,階次由高到底的順序是曹克明、田紹忠、馮伸己。看起來差了好幾級,其實都是正七品,副使爲從七品。
徐平的本官是將作監丞,從八品,比他們低了一品半。但文官從地位上就比武官高,而且升得快,文官三年一遷,武官五年一遷,更不用說徐平有進士出身是超階轉,用不了幾年就到他們頭頂上面去了。所以田紹忠等人並不因爲自己官大階高就瞧不上徐平,大家基本都是平等交往。
送走了田紹忠,徐平回到房裡。
秀秀和高大全兩個正坐在桌邊,桌上一盆馬蹄一盆密桔,兩個人正吃得不亦悅乎。見到徐平進來,秀秀吸吸手指道:“送走田知州了嗎?官人,你快過來嚐嚐,這桔子真甜!還有這**蹄,又脆又好吃!”
徐平笑道:“就知道吃!原來你還是個吃貨!”
秀秀搖着頭道:“好吃的東西誰不想吃!嶺南真好,到了臘月了天氣還不冷,一年到頭都有好吃的!”
“到了夏天的時候我看你哭!”
說完,徐平扭頭出了廳房。沒想到田紹忠思想這麼不健康,秀秀才多大的一個小女孩?他竟然敢往那方面想,說是什麼還是處子。不過說起來秀秀也已經十三歲了,這個年代還真有不少人下得去手。
來嶺南爲官,由於不能帶家屬,還真有不少人帶着婢女上任,或者到任之後買個婢女伺候,箇中意味自是不用說。張詠知益州的時候孤身一人上任,搞得屬下的官員渾身不自在,生怕他嚴抓私生活,後來就是買了一個小婢跟在身邊平息了屬下的猜疑。
也正是這種制度,造成風流的官員到了一地爲官便買不少侍妾,離任的時候或者送人或者賣出去,到了一個地方再買。說是侍妾,其實都是婢女,官員是不能在屬下娶妻妾的。哦,好像蘇東坡就好這一口,果然是風流才子。
站在院子裡深吸一口氣,帶着草木的清香,徐平直覺得神清氣爽。冬天的嶺南還是不錯的,並不比在中原更難過。
路上徐平也曾收到家信,無非是報個平安。意外的是還收到了桑懌的一封信,十月的時候他由於捕盜有功,被奏補爲衛南縣尉,也算有了個官身。自徐平進士及第,兩人便似有了一層隔膜,不像以前那樣無話不談了。他現在有了官身,一下開朗了許多,從信裡徐平就能夠感覺到他的喜悅。
“敢問官人可是徐通判?”
正在徐平胡思亂想的時候,身後傳來問話聲。
轉過身,只見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站在那裡行禮,一身半新不舊的綠色官袍,顯得風塵僕僕。看這人的年紀也不大,臉上卻滿是皺紋,頭上還有絲絲白髮,竟是久歷風霜。不遠處站着一個一身青衣的年輕人,中等身材,看起來有些瘦削,背對着兩人。
“不錯,在下正是。”
聽見回答,那人又躬身行禮:“下官段方,汝州防禦推官,原先在昭州任司理參軍,新近除了如和縣令,正在通判屬下,真是好巧。”
徐平點點頭:“原來是段縣令,到廳裡說話。”
一邊說着,一邊在心裡理着這位段縣令的身份。宋初官制複雜,本官和差遣分離,常讓人糊塗。但京朝官再複雜,終究還是有章可循,只要稍微瞭解一些的,不致於把本官和差遣搞混。低階選人可就不同了,本官和差遣完全搞到一起,就連流內銓的專員也搞不明白。
這位段方縣令的本官是汝州防禦推官,屬於初等職官,可與汝州沒有任何關係,那裡現在可能正有一位推官正在辦公。原來的職務是昭州司理參軍,屬於最初等的判司簿尉,與剛補官的桑懌一個級別。新任官是如和縣令,又到了令錄這一級別,完全是一筆糊塗賬,徐平也有點發蒙。
宋朝縣的主官並不都是知縣,只有京朝官到縣主政,有皇帝身邊人出使的意思,才稱爲知縣。如果是選人到縣主政,則稱爲縣令,意義完全不同。
微微搖了搖腦袋,徐平決定省點腦細胞,只要記住這人是自己屬下的如和縣令就好了,其他的爲能深究。
見徐平起步,段方急忙把一邊站的年輕人招了過來,介紹道:“這是犬子段雲潔。過來見過通判。”
段雲潔上來躬身行禮:“雲潔見過上官。”
徐平看見段雲潔的樣子,一下怔在那裡,竟忘了回禮。
這怎麼可能是個男人?徐平兩世爲人,見過的人太多了,尤其是在他前世,各種女明星,各種化妝各種照片ps,仙女千變萬化也比不了。更不用說這個世界,全靠天生麗質。可他還是沒見過美到眼前這人這種程度的,眉目如畫已經不足以形容,五官完美到了極致,偏偏又以最完美的方式組合到了那張嫩白的臉蛋上,沒有任何瑕疵。剛剛看背影只覺得對男人來說顯得瘦削,轉過身來配着那美得不沾一絲煙火氣的面龐,身材一下就像微風中輕擺的柳枝。
段方見了徐平的樣子,那張老樹皮一樣枯黃的臉抽了抽,小聲道:“通判,這是犬子段雲潔!”
“哦,哦,好!好!一起過來做!”
徐平強行掩飾了一下自己的神情,心不在焉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