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琦想了想,苦笑着搖頭:“雲行,我知道你的意思,你這裡打了勝仗,希望我到涇原路去帶兵也能打勝仗。你的一片苦心我能明白,可世間的事,不是你在這裡說一說,我在這裡聽一聽,換一個地方我就做得來的。秦州軍改,現在看起來益處頗大,但說實話,你在這裡做的事情,跟朝野官員以前所知差的太多。便如你說軍政比民政更加繁難,自古以來卻不是這麼認爲的。軍中何事?上至樞密院,也無非是那十幾房,而且大多與軍中事務無關。至於三衙,數十萬軍不過幾十個吏人,再加上各統兵官,又繁難在哪裡?軍需自有隨軍轉運使,作戰自有各主將,日常帶兵自有各統兵官,一切皆有條理。而你這裡是把一切都打亂了,以重新捏合起來。且不說對與錯,哪怕就是你這裡做的纔是對的,我到涇原路又哪裡去找這麼多合用的人來做這些事?雲行,你的苦心我明白,但讓辦起來,現在實在做不到啊!將校營裡既然講運籌參謀,自然是有用的,我到那裡住兩天,初步瞭解一番軍中事務,自然是好事。至於其他的,還是以後時間長了我們再議如何?”
徐平看着韓琦,怔了一會,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韓琦說得也不錯,別說他心裡對自己的做法不認同,就是認同,現在也找不到那麼多合適的人選去幫着他做事。從秦州軍中抽調人力是不可能的,秦州軍剛剛捏合起來,沒有多餘的人手抽出去。再一個涇原路是涇原路,徐平節制兩路兵馬,只是有指揮權,而沒有對涇原路軍隊的管理權,是韓琦而不是他是涇原路的都部署。兩路兵馬各不相干,人馬調動必須通過樞密院。
無奈地點了點頭,徐平道:“你說得不錯,我說的再多,實際上也幫不了你什麼。這兩天你便跟李璋一起,瞭解一下軍中的規劃籌謀,熟悉一下軍中事務。不過我要說一句,你其他的可以不熟悉,但最基本的要知道。如我們要在一處駐軍,那就要知道爲什麼要把軍駐在那裡,怎麼駐在那裡,軍營怎麼佈置,糧草如何籌措,等等一應事務必須做到心中有數。如果我們要在某一處作戰,必須要知道爲什麼要到那裡作戰,而不是在別處?到那裡要跟什麼人多少人作戰,仗要怎麼打?把這些定下來,如何保證按着自己想好的來,而不會發生意外?——你現在可能覺得我說的這些多餘,行軍打仗誰會忽略這些?但實際上真正打起仗來,總是在這些地方出現疏忽,那時就悔之晚矣!”
韓琦拱手:“謹受教!雲行說的這些,我會格外留意的!”
徐平停住腳步,看着不遠處的大山。此時已到初夏,山上重要變得鬱鬱蔥蔥,天地間一切又重新變得有活力起來。然而他的心裡總是覺得不踏實,只覺得有無數的話要跟韓琦講,有無數的東西要教給他,卻又無從說起,心中鬱悶。不是徐平好爲人師,而是涇原路正當葫蘆川穀道的要衝,從秋後開始,一切的戰事都會圍繞那裡。如果元昊把進攻的重點放在左路,環慶路那裡,徐平這裡可能沒有大戰,但不管怎樣涇原路是免不了的。這樣一處重要的戰場,容不得半點疏忽,那裡的差錯需要左右兩翼數倍的兵力去彌補。徐平實不想因爲低級的失誤在党項那裡過多地浪費人力物力,有這時間做什麼不好?
卓羅城一戰讓徐平看清了元昊的虛實,現在只要宋軍不出現失誤,穩紮穩打,三兩年間也可以把党項打崩潰。只要給徐平一兩年的時間,牢牢奪取並佔住天都山,則對党項的局勢就豁然開朗,牢牢把握住戰爭的主動權。
人力有時而窮,世間的事哪裡是你想到就能夠做到的呢?韓琦雖然對秦州的軍改並不熱情,但他在涇原路已經是最好的局面了,如果換了范仲淹來,徐平連這樣苦口婆心勸說的機會都不會有。范仲淹對西北局面自有一套看法,而且他還有一整套的人員班子,根本就不會理會別人說什麼。如果換了王沿來,估計更糟,來不來見徐平一面都不好說。
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徐平對韓琦道:“我知道自己說的太多,都有些婆婆媽媽了,話說多了會適得其反。唉,明白講吧,稚圭,秋後的戰事必然是圍着涇原路打,不管是党項先打東邊還是先打西北,總之是會沿着葫蘆川穀道,你肩上的擔子重啊!言盡於此,如果番賊來戰,你務必先求不敗,不要急於求勝。只要不敗,我們就會有辦法!”
韓琦拱手:“經略說的都是肺腑之言,我記下了!”
“天時不早,我們回去吧,不要讓其他人久等了。軍中的酒食雖然簡單了些,但別有一種風味,稚圭可以多用些。”一邊說着,徐平一邊回身,與韓琦回到官廳。
王凱在後衙擺下酒宴,宰了一隻羊,用炭火烤了,剩下的骨頭之類煮了一鍋濃湯。此時沒有什麼果蔬,就在山上打了些野蔥野韭之類,充作調料。
該說的都已經說完,自己的態度也已經向韓琦表達得清楚,酒筵上徐平絕口不再提政務,只是一味勸酒勸菜。菜色雖然簡單,這羊卻選得好,又肥嫩,而且沒有絲毫雜味,吃起來極是鮮美。飲酒吃肉,倒也其樂融融。
正在幾人吃得熱鬧的時候,衛士來報,秦鳳路轉運使郭諮到了軍營外,有急事求見。
徐平急忙站起身來,讓衛士把郭諮帶到官廳,自己去見他。郭諮一直在鳳翔府負責各種工場作坊,與主管營田務的王拱辰各管一攤,他那裡應該沒什麼事纔是,怎麼會突然找到這裡來?徐平心中疑惑,淨了手,急急到前面官廳來。
到了官廳還沒有落座,離諮便就從外面匆匆進來,拱手行禮:“來得太過匆忙,沒有提前稟報一聲,不要誤了經略大事纔好。”
徐平笑道:“你來了便是大事,還能有什麼事好耽誤的?說一說,爲何來這麼焦急?”
郭諮笑了笑:“自去年起,經略便就交待了幾件物事在我那裡,說是好好改造一番,將來必能派上大用場。我不敢怠慢,忙了幾個月,終於有了頭緒,最近制了幾件出來,拿來讓經略過目。看看還有哪些不如意的地方,我好回去修改,總要不誤了防秋纔好。”
徐平忙問:“是哪兩樣?”
“一是能在草原大漠行走自如的大車,再一個是方便攜帶的火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