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川寨外,元昊看着定川寨內的狼煙,仰天大笑:“太尉果然好計!只要幾個細作隨便在他們寨內引點亂子起來,那個什麼葛四廂便就坐不住了!好,好,天助我也!”
一邊嵬名守全道:“烏珠,我們不可大意。聽聞葛四廂帶了數千騎兵到定川寨,如果他們與寨內原有守軍一起結陣出城,可是不易對付。”
元昊點了點頭:“不錯,委實如此。不過,有壕溝在這裡,他的騎兵又有何用處?”
曹瑋當年建這一道壕溝,就是爲了防党項的騎兵南下,挖得又深又寬。如果沒有架好的橋樑,大軍不能通行。這幾天的時間,元昊早已派兵把壕溝上的橋染燒掉,葛懷敏帶兵出城首先要架橋。但是他有那個時間架橋嗎?
這個時候,騎兵還不如步兵好用。定川寨離壕溝只有二里路,騎兵一速就到了溝的邊上,然後就再動不了。壕溝到底不是天然的河流,步兵爬也能夠爬過去,總能夠架幾座架起來,騎兵反而要受馬的拖累。
楊守素的臉色一直異常凝重,隴右軍的陰影一直罩着他,哪怕定川寨唾手可得,他也絲毫輕鬆不起來。定川寨裡近萬宋軍,葛懷敏帶來的六千人又是精銳,如果結陣出寨,一夜的功夫黨項軍就能奈何得了他們?在寨裡還會因爲缺水起內亂,出了寨子,被党項大軍圍住,生死關頭反而沒有內憂了。元昊以四五倍的兵力圍剿宋軍一萬人,他們只要同仇敵愾,楊守素覺得一點都不能樂觀。
元昊興奮異常,帶着嵬名守全沿着壕溝佈置晚上的戰事,這些日子的陰影一掃而空。
白天舉狼煙晚上突圍的消息不知道是怎麼泄露出去的,反正莫名其妙就被元昊探聽到了,定川寨裡的防守真是漏洞百出。如果讓徐平知道,僅這一條守城主將就難辭其咎。
葛懷敏是順風順水,依靠父蔭和親友照顧升上來的,沒有臨敵的經驗。如果有完善的制度,他能升到這個職位,是不會有這麼大的漏洞的。而按照隴右軍裡的規矩,葛懷敏並沒有權力一個人決定舉狼煙撤退,這種錯誤是不會出現的。將要專權,是在既有的軍令範圍之內,超出這個範圍,必須要由幾位軍官共同決定。這種制度的目的,就是爲了防止出現這種讓人難堪的局面,主將的錯誤直接要由全軍來承擔後果。
壕溝南面數裡之外,任福看着定川寨升起的狼煙,面沉似水。他怎麼也想不通,手握近萬大軍,其中包括六七千騎兵的葛懷敏,爲什麼就守不住定川寨,一定要撤呢?正常來說,不是應該用手頭的騎兵,不斷地反攻圍城的党項軍嗎?用這些騎兵不斷反擊騷擾,元昊根本就組織不起來圍城作戰纔是,怎麼葛懷敏就要撤了呢?
一聽到定川寨舉狼煙的消息,任福立即帶了人前來親自查看。到了這裡之後,他就這麼在這裡一直待了一個多時辰,只怕定川裡是誤點了煙。然而結果讓他很失望,狼煙一直沒熄,葛懷敏是鐵了心一定要撤了。
重重嘆了口氣,任福對身邊的向進和趙瑜道:“葛四廂是禁軍大將,少年從軍,幾十年來可說是老於軍伍了。在這個時候,斷然要出寨南撤,想來是遇到了不得不撤的事情。”
趙瑜爲人忠厚,這個時候卻也忍不住,連連搖頭:“能有什麼不得不撤的理由?昊賊圍城最多不過五六萬人,葛四廂手握數千騎兵,他往北走去會合隴右諸軍,番賊也未必攔得下他!獨獨是向南來,要過壕溝,兇險萬分!”
沒煙峽一帶發現隴右遊騎,那裡原來的宋軍拼死返回鎮戎軍,告訴了他這個消息。任福本來滿心歡喜,只要再堅持幾天,就可以隴右軍一起南北對進,把党項的主力全殲於這處山谷裡,卻沒想到葛懷敏在這個時候出了岔子。
党項軍在山谷裡封鎖嚴密,從西壽作爲先鋒出發的劉兼濟部實在沒有辦法與鎮戎軍聯繫上。不過遊騎到沒煙峽,後面的先鋒最多隻離着三四十里。隴右諸軍行動快速,但卻比其他軍隊都謹慎,每次作戰放出去的偵察遊騎特別多,走得也特別遠。元昊對宋的幾場勝仗,多是打伏擊戰,對隴右卻從來沒有這個機會,遊騎是原因之一。
從定川寨向北,一直到沒煙峽,是近二十里寬的葫蘆川穀道,一馬平川。如果葛懷真帶着六千騎兵向那裡去,元昊還真攔截不住,党項也湊不出能跟捧日、龍衛這種禁軍“上四軍”對陣的數萬騎兵來。
如果是任福在定川寨,哪怕是真遇到了不可克服的困難,不得不放棄寨子,他寧可帶着騎兵大隊向北,也不會冒險過壕溝來鎮戎軍。向北是平地,大隊騎軍輾轉騰挪的地方太多了,反而是到壕溝邊上是自投絕地。葛懷敏這樣做,是把命運交到了任福手上,賭他一定會帶兵來救自己。任福又有什麼辦法呢?那是管軍大將,不得不救。
看定川寨上空的狼煙依然翻滾,絲毫沒有熄滅的意思,任福嘆了口氣,對向進和趙瑜道:“看來葛四廂是死了心要到鎮戎軍來了。我們回去吧,商量一下如何救援。他是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位列管軍,有個閃失,我們無法向朝廷交待。”
撥轉馬頭,任福覺得自己吃了蒼蠅一樣噁心,不由啐了一口,罵道:“直娘賊,呂相公是讓環慶路兵馬前來幫着作戰的,誰知這廝來了幫不上半點忙,倒是惹出無窮煩惱。這些將門出來的草包,靠着親友故舊升上來,也學着人家做管軍!灑家羞與這等人爲伍!”
說完,兩腿一夾,如同一道煙一般向着鎮戎軍去了。
向進和趙瑜兩人面面相覷,一起搖頭。將門也有虎子,也出名將,如曹瑋,如王德用等人,或建大功,或能持重。趙瑜自己也跟葛懷敏一樣,是將門出身。他爹先前也做到了管軍大將,只是後臺不硬,一點小錯便就被貶到了內地。年輕將領裡,趙瑜和弟弟趙珣都是惹人注目,被朝廷寄予厚望,當然趙珣更加耀眼一些。
但更多的,是葛懷敏這種繡花枕頭。偏偏升官快的還就是他這種人,像楊文廣,爲官二十年還在做殿直。不打仗,沒軍功,真正能打仗的人根本就升不上來。而葛懷敏天生一張巧嘴,長袖善舞,不只是父親的故舊,還有王德用這個姻親,卻升遷飛速。
將門不一定出虎子,不管什麼出身,不是實打實靠能力升遷,都是害人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