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幾個時辰,唐老兒的嘴巴就沒有合上,在酒樓外面轉來轉去,見到人就拉着打招呼。從祖上三代問到兒孫嫁娶,比官員的告身上寫得還詳細。
唐家的酒樓前,擠滿了運棉花進京的趕車人,大多數人根本就沒有位子,手裡捧着個大碗,蹲在地上,另一隻手不時端起小酒碗來喝一口。
這幾個月來唐老兒不斷招攬進京運貨的趕車人,這時終於得到了回報。雖然這次來的大車絕大數的趕車人從來沒來過洛陽,但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由那幾個唐老兒的熟客帶着,他們還是選擇了這裡。一是這裡的酒肉合適,而對面的酒樓只看門前綵樓下坐着的花枝招展的女妓,就知道不是做窮人生意的。
龍門鎮一半的生意人也聚集到這裡來,一邊眼巴巴地看着喝酒吃肉的客人,一邊緊緊盯着唐老兒,一刻都不敢讓他在自己的眼裡消失。
一下子來了這麼多客人,唐家酒樓哪裡能夠備得下這麼多酒菜?今天這些趕車人吃的喝的,都是唐老兒滿鎮去賒來的,客人走了纔會清賬。數額如此之大,賒肉菜給唐老兒的人家也不放心,主人都親自過來看着,生怕出一點意外。
唐老兒在人羣裡轉來轉去,不住地對吃飯的客人笑着點頭:“吃好喝好,以後常來!”
最早在唐老兒這裡用過酒肉的漢子笑道:“主人家今天好買賣!”
“好,好!你們也好買賣啊!我聽說自今以後要連着運一兩個月不停歇?”
漢子把手裡空了的碗交給走過來的小廝,抹了抹嘴道:“是啊,老丈你是不知道,現在汝州的汝河碼頭那裡,棉花堆得跟山一樣,這次才運了多少!聽說營田務那裡還在招集人手,要日夜不停歇地向這裡運呢!我聽官家的人說,最少要運到冬天!”
“啊呀,怎麼會這麼多?”唐老兒張大了嘴巴,覺得不可思議。“這麼多棉花,得織出多少布來?做多少衣裳?賣到哪裡去啊!”
漢子聽了就笑:“我大宋三百州軍,數不清的人,哪裡還愁賣不出去?”
杜二站在自家酒樓的窗前,看着對面酒樓門前熱熱鬧鬧,面色陰沉。這世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專門做窮鬼的生意還能招攬這麼多人!自家酒樓再熱鬧,也沒有見過這種場面,就是那些趕車的人吃得少,聚沙成塔,加起來就很可觀了啊!今天龍門鎮的菜和肉幾乎都被唐老兒買了去,以前見了杜二點頭哈腰的那些小販,今天都揚起頭來,不知道有多神氣,讓杜二憋了一肚子的火。那些勢力小人,等到唐老兒那裡沒客人了才讓他們知道厲害!以前這些人可是苦苦求杜二酒樓他們家的菜。
沒毛蟲不知道躲到了哪裡,杜二找了幾天也沒有找到人,想來就是心煩。
杜二是惦記着沒毛蟲手裡的那一車銅錢,可是好大一筆錢財。至於沒毛蟲如果被抓會不會把自己供出來,杜二倒不是特別地在意。說來說去,跟沒毛蟲商量的時候並沒有第三個人在場,單靠他一個人的口供,很難定自己的罪。
這種大案,河南府審了之後肯定還要提刑司來覆勘,京城裡的御史臺派人下來也有可能,審案的判案的爲了不給自己惹麻煩,都會傾向於謹慎。而且杜二是多年在衙門裡混過的人,裡面的門道比沒毛蟲清楚多了,人頭也熟,到時做成沒毛蟲亂攀扯就好了。
現在最要緊的,是眼看着棉花這樣一樁大生意,自己沒有在裡面分一杯羹實在不甘心。
正在這時,酒樓裡的主管輕手輕腳地走進來,低聲對杜二道:“員外,外面唱曲的翠雲說是有事要找員外,要不要叫她進來?”
杜二沒好氣地道:“她一個唱曲的,有什麼要緊事?找我幹什麼?”
“聽她說是前些日子映鵑跟她借了一根金釵,說是戴兩天就還的,結果再沒有見到映鵑的影子。今天好像是看到了一眼,想讓員外去說一聲,找映鵑幫她把金釵要回來。”
聽到這話,杜二猛地轉過身來,緊緊盯着主管:“她說是看到映鵑了?”
主管被杜二看得心慌,低聲道:“回員外,她說是看到了,只是沒有追上。”
“叫她上來!”杜二看着主管走出房門,臉陰沉得好似要滴出水來。盯着門口看了好一會,突然一笑。還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想着沒毛蟲,這就得到他的消息了。
過了不大一會,一個十幾歲的年少女子走了進來,對杜二行禮:“見過員外。”
杜二看着翠雲,努力擠出一抹笑容:“你跟映鵑是怎麼回事啊?”
“回員外,我跟映鵑認識也有幾年了,一向都是要好的姐妹。前些日子,她說要見什麼重要的客人,沒有首飾,借了我一根金釵去。本來說好一兩天就還的,結果從那一天再也沒見到她,我還以爲她出事了呢,一直擔心着。結果今天運棉花的車隊進城,滿鎮的人都去瞧熱鬧,我也跟着去了。人羣裡就看見了她,人多擠不過去,喊她她又聽不見,找來找去人就跟丟了。那金釵是我最愛的首飾,煩員我幫我去跟映鵑說一聲,讓她還回來。”
聽着翠雲的話,杜二的臉色越來越好,等翠雲說完,他的臉上簡直笑出花來。映鵑可是一直跟沒毛蟲在一起的,有了這小妮子的消息,還愁找不到沒毛蟲?
好言撫慰了翠雲幾句,杜二詳細問她是在哪裡看見映鵑,身邊還有沒有其他的人,是在哪裡把人跟丟的。杜二問得極爲仔細,生怕有一點遺漏。
翠雲只以爲今天杜員外心善,要幫着自己找釵子呢,把看到的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杜二一邊聽着,一邊在心裡算計。龍門鎮就這麼大的地方,只要有了大致的方向,就不愁找不到沒毛蟲的行蹤。一男一女兩個大活人,還真能夠平白消失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