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項在抓緊時間加固會州城,宋軍則沿着祖勵川一路向北,修建堡寨,一直到了祖勵川出山谷,進入黃河兩岸的大片平地的地方纔停了下來。一切都有條不紊,看起來異常平靜,可誰都知道,這種平靜持續不了多久,戰事很快就要打響。
桑懌和高大全部開始向會川城集結,榆中一帶交予曹克明部把守,張亢所部留駐定西城,隨時支援。經過一年的整訓,劉兼濟所部已經大換血,本來的駐泊禁軍大半都分散到了其他軍中,補充進去的是從川蜀招來的新兵。
伴隨着天氣一天一天熱起來,雨水也變多了,混濁的祖勵川裡河水翻滾,夾雜着青草碎石一路向北流去。河兩岸的道路泥濘不堪,人馬行走分外艱難。
徐平下了馬,與身邊的幾人一起徒步北行,譚虎緊緊跟在一邊。見徐平的半條褲腿已經被泥水打溼,捲起來紮在腰間的官袍也沾上了泥漿,譚虎道:“經略,還是坐到步輦上去吧,左右衛士們空手走路,一架步輦也並不重。”
徐平搖搖頭:“這是在軍中,軍中乘步輦成個什麼樣子?我爲一軍之帥,要是連路都走不了,還怎麼帶人打仗?不要說了,你招呼人緊緊跟住就好。”
譚虎無奈,只好應諾,招呼着身邊的徐平隨身衛士。
軍中應該同甘苦共患難,當然不是說官兵待遇要一樣,那實際不可能,但在軍中騎馬也就算了,乘輦坐轎就太扎眼了。好壞徐平一直以軍人的要求對待自己,不至於走不了泥路。每支軍隊都有自己的風格,這種風格就是靠着這樣一步一步走路,一行一動慢慢累積起來。想着鮮衣怒馬,錦衣玉食就能帶出強兵,那是不現實的。
天上的烏雲無邊無際,依然在下着綿綿細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停。夏天不適合作戰不僅僅是因爲炎熱,碰上這種雨天,既不適合行軍,也不適合擺陣。
中間在一個新建的軍寨裡休息了一會,飲了熱茶,烘乾了衣服,直到天近傍晚纔到了祖勵川口正在建的軍寨。這裡正把住谷口,向北就是寬近十里的黃河岸邊谷地,東邊的會州城在雨裡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
登上軍寨的望樓,徐平對身邊的衆將道:“雨中雖然看不清楚,前面的高低起伏還是能看個大概。你們留意一下這帶的地形,晚上我們議論一下該怎麼打這一仗。”
在這裡修起軍寨,單純攻下數裡外的會州城並不難,宋軍的目的不在這裡,而是要修通道路,掃清周圍,爲秋後的大戰作準備。這裡雖然離會州城不遠,但大軍機動起來非常困難,一旦攻城受挫,党項軍從天都山南院趕來比會川城的宋軍還方便。怎麼樣攻下會州城,還要牢牢守住,還要費一番思量。
天黑下來,雨越發下得大了,軍寨旁邊的祖勵川河水奔騰,舊的堤岸不斷有泥土被捲進水裡,向谷口傾泄而去。汛期的祖勵川,連運糧的作用都沒有,極是兇險。
此時軍寨尚未完工,在空地上搭起巨大的草棚,旁邊煮了一大鍋肉,徐平吩咐取了酒出來,與衆將圍着火堆邊飲邊談。
喝了一巡酒,身上暖了起來,桑懌道:“現在大軍已經逐漸開進會川城,等到雨停,糧草足了,前出攻下會州倒是不難。只是經略要穩紮穩打,下雨之後道路泥濘,大軍也不適合在黃河兩岸奔波,所以此戰,攻城還在其次,當先把會州外面掃蕩一番纔好。”
明鎬道:“桑部署說的極是。路上我們商量過,要打會州,應當把州城放在後面,先立住各處寨子,以寨子爲依託,先把下游數十里內掃蕩清楚。到時候再攻會州,便就水到渠成,党項大軍遠來沒有村寨補給,想支援也支援不了。”
高大全道:“如此作戰,則必然曠日持久,糧草運輸不便,也非良策。”
桑懌道:“曠日持久是難免的了,所以大軍應當先駐會川城,讓橋道軍先修路,各軍派人協助。只有到這裡的路通了,大軍才能前出,不如此極是難辦。”
又喝一杯酒,徐平對劉兼濟道:“劉都監,你一直駐會川,這一帶地理最熟,不妨說一說這一戰我們該如何行事。真要打起來,也是以你的清朔軍爲主,其他各軍打援。”
劉兼濟是劉平的親弟弟,三川口一戰劉平陷於敵陣,生死未明,爲鼓舞人心,朝廷一直當他力戰而死,對劉兼濟賞賜甚厚。劉平出事,讓劉兼濟身上背了很重的包袱,一直都謹慎小心,是徐平屬下最沒有脾氣的一個。最近逐漸向會州修寨鋪路,多是種世衡和他手下的右虞侯趙珣和左虞侯劉滬指揮,劉兼濟本人只是把握大局,很少直接管事。
見徐平問自己,劉兼濟道:“現在這個季節,雨水無常,周邊的山裡是去不得的,不管是我們還是番賊,只能沿着河谷穩紮穩打。北去有秦漢時沿黃河而築的長城,現在尚存烽燧,等到這裡新寨築好,便當廣派斥候,前去把這些烽燧佔住。長城於我們無大用處,但佔住了這些烽燧,則整個會州周圍谷地盡在掌握。如此之後,可以先留會州城不打,以有力兵馬監視住,讓城裡的番賊不敢出城。而後集中兵力,打掉會州以東的三角城。三角城是羌人所築,舊城頗大,雖然已經毀敗,但城址尚存,重建新城也容易。如果我們佔住了三角城,則就扼住了西壽監軍司和番賊天都山南院來會州的道路,那時再從容攻下會州。”
劉兼濟在會川一帶駐紮了一年多,對周邊地理非常熟悉。這裡是番漢交錯的地區,歷朝歷代不知道打了多少仗,修了多少城,不花時間精力,根本就搞不清楚。這些廢棄的古城古堡,既反映了當年的戰事,也反映了地理的變遷,對戰役組織極有啓發。
徐平見衆人都不說話,便道:“劉都監在會川一年有餘,周邊地理再是熟悉不過,如果沒有大的意外,此戰便就以他的清朔軍爲主。還有,此次指揮,暫且由李璋來掌軍令,王監軍從旁指導一番。機宜司的事情暫且交予樑蒨,候以後再選他人。”
劉兼濟和李璋起身叉手應諾。
很快就到秋天了,徐平需要李璋儘快熟悉軍中事務,特別是軍事指揮,等到回京之後才能夠根據各路報上去的奏章和戰報,把前線的戰役脈絡理出來。朝中掌軍令的樞密院在這方面太弱了,將來發生大戰,不能讓這種情況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