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沿一直繃着臉,也看不出他的表情變化,只是對徐平冷冷地道:“正是分在我的名下,我查探過了,才認爲這新的運河修不得。”
“數字呢?我不是跟你說過,不管是認爲能修,還是不能修,都要有明確的數字拿出來。你說服別人,你用的數字呢?!”
一直沒有說話的韓億沉着臉看着徐平和王沿兩人,心裡暗自盤算。王沿把事情做砸了,徐平作爲正使要負連帶責任,正使可不是隻讓你覺得威風的。但是如果能夠把事情挽回,也算將功折罪,可以不罰,但御史臺好像是該參還是要參的。
王沿看着徐平,不由冷笑出聲:“徐待制,河裡有多少水,你要有什麼數字?河道多寬,水多深我可以告訴你,但到底流多少水,你要算什麼?”
徐平搖了搖頭:“中牟縣離開的時候我沒有告訴你?河道多寬,水多深,流得是快還是慢,測量出來之後,那能不能算出來流多少水?當時,連中牟知縣蘇紳的小兒子蘇頌都聽明白怎麼算了,你堂堂朝中大臣會不明白?”
王沿再也忍不住,聲音高了起來:“那蘇頌不過是個黃口小兒,萬事不懂,你那話也只能哄哄他那樣的小孩子!按照你的法子,我找了巧手工匠,都說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來的!爲了這事情,我不知道在人前掉了多少麪皮!”
“你做不出來,不會跟我說?我寫了九封信啊,你一封不回,我還以爲你那裡萬事順利呢!結果這樣,到現在什麼都沒有!至於能不能做出來,我跟你說,不要說我用的,這次回來,蘇紳還特意把他兒子做的送給我看。金水河、蔡河、汴河,我都拿去試了,你說的黃口小兒制的可是用的好好的!”
趙禎聽着好奇,不禁插嘴問道:“是個什麼東西?做起來難嗎?”
徐平轉身捧笏,把語氣平靜下來:“回陛下,是測河流水速的,也不算難。但真要製作起來,還是要花一番功夫。”
“哦——”趙禎點頭,徐平做這些奇怪東西的能力他是知道的,確實是沒什麼人比得上。要說徐平做出來別人做不出來很正常,但怎麼還有個小孩做來了?
見趙禎疑惑地看自己,呂夷簡捧笏道:“陛下,蘇頌是中牟知縣蘇紳的長子,今年十五歲,前些日子曾經持徐平的手帖,進入崇文院裡借用望遠鏡觀天象。據館閣的人說,此子生來聰慧無匹,過目不忘,而且經史精通,想來前途無限。”
這是呂夷簡的本事,這麼大的年紀了,大大小小的事情,只要過了他的眼,就會牢牢記在心裡。蘇頌雖然有徐平的手書,進崇文院還是關報了中書門下,呂夷簡偶然看過,便就記了下來,這時候果然就派上了用處。
趙禎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只是把蘇頌這個名字記在了心裡。
被趙禎一打岔,徐平也就不好繼續追問測量洛河水速的問題,只好暫時放下。徐平現在所能製作的測水速儀器其實很原始,無非是利用漿葉把河水的線速度轉換爲漿軸的角速度,加一套簡易的降速和擒縱裝置,然後讀出來。因爲這段時間跟燕肅研究鐘錶,徐平做起來毫不費力,但要別人做還是不容易的。
問題是分別的時候,徐平把這套裝置用到的幾個稍微精密的零件的圖都交給王沿了。爲了怕配合不上,用到的齒輪徐平都畫到了紙上,讓王沿找巧手工匠把紙蓋在銅塊上,然後用銼刀直接銼出來。
因爲標準化推行起來欠缺的東西太多,加工手段和檢測手段處處不足,徐平推開的工場裡面製作零件都是這樣。主要在圖樣階段控制,工人按圖樣用銼刀精修,然後再實配挑揀。通用性雖然差了一些,而且精度也不高,最少讓流程能運行下來。特別是像齒輪這一類用到漸開線等複雜曲線的,這個年代的技術水平根本無法加工,更加無法檢測。但在紙上畫漸開線,用幾何方法還是能夠近似出來,這種近似出來的精度用起來足夠了。只是如此一來,工人的要求低了,技術員的要求則就高了。
自己都爲王沿着想到這個地步了,沒想到他還是把事情做砸了,徐平甚至在想王沿是不是根本就沒有去做。自己這次遇到這麼一個奇葩,也不知道怎麼修來的。
徐平轉過身,高聲道:“原來王副使沒有按原先商量好的去測洛河的水量,幸好我到汜水縣之後,派人又測了一遍。原想的是與王副使測的對照來看,看來是對照不成了。大略來說,洛河上游來水足夠新開水渠所用,並不會影響下游地勢。一個是因爲開渠時精細測算,引水口和入汴河口之間的地勢儘量平齊,使新運河裡的水流速儘可能的平緩。除了新開河時引入的水,後續需要的水量很少,因爲運河裡面的水基本是不動的。由於風吹日曬,還是要補少許水量,這水從汜水河和兩岸的陂塘來補,並不是引自洛河。所以說,水量少的問題,不是問題。”
“至於在洛河上修斗門水閘,則是因爲要把汛期的水蓄起來,水多的時候與運河兩岸修挖的陂塘一起,作爲枯水時的備用水。因爲新運河裡的水雖然不動,但汴河裡的水終究是要流下去,這流出的水還是要從新運河來,在等到汴河的河牀適應新的流速之前,估計每年所補的水還是不少。這些水,儘量不要影響原先的洛河水道。”
徐平說完,見殿中的衆人神情有些迷糊,知道最後的這一段話對這個時代的人還是有些陌生。性命物理,研究性命之學的人汗牛充棟,去精研物理的卻沒幾人。那有限的幾個,還大多都去精研易經八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