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皇到底是怎麼死的?沒有答案。衆人懷疑閻文應,也僅僅是懷疑,找不出任何證據來。最耐人尋味的是趙禎的態度,明明是他先派人去看望郭皇后,才引出後邊的事情,但是郭皇后去世,他只是表明悲痛,以皇后之禮下葬,但卻沒有追究閻文應的意思。
這一段時間剛好是南郊祭天,事後趙禎纔得到郭皇后的死訊。
趙禎的悲痛是真的悲痛。他與郭皇后少年夫妻,磕磕碰碰是難免的,郭皇后的性子又過於強勢,特別是借劉太后壓趙禎,讓他心存怨恨是事實。但事過境遷,少年意氣也隨着時光而去,趙禎回過頭來再想,郭皇后其實也沒有什麼罪惡,跟自己的矛盾無非是小夫妻鬧彆扭而已。現在的曹皇后倒是溫良賢淑,但卻多了皇帝皇后的禮儀,少了夫妻之間的溫情,這個時候自然而然就想起了郭皇后的好來。但若是因爲郭皇后的死,在沒有明確證據的情況下,就處置皇宮裡第一有權的閻文應,好像也不合適,事情便就拖了下來。
歷史上的這位仁宗皇帝,被後世推崇,特別是南宋之後被臣子推崇,最大的原因是他在處理朝政時的明智。雖無大功,但最重要的是無大過,特別是與把國家搞成一團糟的道君皇帝相比,這種一團和氣就難能可貴了。但歷史上仁宗皇帝的後宮,一直都是兩宋皇帝的反面典型之一。廢后就不說了,在有皇后的情況下,還動不動就讓其他的女人以皇后之禮下葬,就差沒弄出兩個皇后並立了。對子女寵溺無度,是非不斷。
徐平由於自己的特殊身份,對皇宮的事情瞭解得比一般官員多,感觸更加深。很大程度上趙禎是在外朝對官員儘量忍讓,努力做個傳說中的好皇帝,對內朝便就聽不進大臣的意見,任着自己的性子來。若是平常人家,這不是大事,但在帝王家,這樣不出亂子纔怪。
看着晏殊急匆匆地離去,楊告小聲問徐平:“都漕,此事我們該如何迴應?朝中出了如此大事,我們西京的官員不出聲可是不妥。”
徐平道:“迴應什麼?現在朝報上也沒說出個所以然,我們怎麼插嘴!老老實實先上表謝恩,過些日子,等有了進一步的消息再說。”
南郊之後推恩百官,徐平的侯爵食實封的戶數增加了,但是官爵沒動。倒是一直賦閒的徐正,又升了一官,現在做到殿中丞了。至開國侯後遇恩不進爵,進邑,等到食封的戶數增加到一定程度,侯爵便就可以升爲開國縣公,然後開國郡公,一直升上去。
不過一旦爲宰執,一般會升公爵,徐平也不知道自己會因爲什麼原因封公。
聽了徐平的話,楊告和王拱辰等人面面相覷,乖乖回到了官廳裡。
閻文應是呂夷簡在皇宮裡的眼線,盡人皆知,除了瞞住一個皇帝趙禎。這是因爲趙禎相信呂夷簡,別人向他告發,又拿不到證據,傳言他當然不信。有了這個機會,朝裡跟呂夷簡不對付的人,甚至還包括一部分雖然依附呂夷簡,但卻爲人正直眼裡不揉沙子的,必然會對閻文應死追猛打,不會輕易放過他。毒死皇后,雖然是已經廢掉的,哪怕就是外朝有呂夷簡周旋,閻文應能夠躲過去那纔是奇蹟。
徐平到底不在京城,對具體的情況不清楚,這個時候不能貿然摻和進去。等到朝廷裡的官員找出蛛絲馬跡,那個時候再痛打落水狗不遲。
動手的時候要謹慎,打狗就要打死。只要把閻文應逐出皇宮,便就斷了呂夷簡的一條臂膀,有這個機會,徐平最少也要把閻文應趕出京城。
對廢郭皇后的突然離世,京西路的官員保持了沉默。只有直集賢院王堯臣以留守司的名義上奏,要求推鞠給郭皇后治病的醫者,不過奏章被政事堂壓下,沒有送進皇宮。
等到五日之後朝報再次送到洛陽,才由諫院打開了突破口。
此時知諫院的是高若訥,還有姚仲孫。姚仲孫是大中祥符年間狀元姚曄的兒子,就是那個上次中狀元的張唐卿大相國寺題詩“一舉首登龍虎榜,十年身到鳳凰池”,被人補了兩句“君看姚曄並樑固,不得朝官未可知。”裡說的姚曄。姚曄中狀元之後很快身亡,官終著作佐郎,不到朝官。還好兒子爭氣,姚仲孫再中進士,積官到起居舍人知諫院。
高若訥和姚仲孫上奏彈劾閻文應,裡面有一個細節。南郊之前的一夜,趙禎下命第二天宿在太廟,閻文應喝斥醫官,當時很多人都聽到了。結果第二天郭後就暴薨,當時在場的人都懷疑是閻文應命醫官下毒,毒死了郭皇后。
這樣的細節別人是不好拿着去彈劾官員的,諫院就合適。他們是風聞奏事。而且可以不吐露消息來源。閻文應有殺人的動機,這一個細節再與事實對上,就需多說了。
諫院的奏章上去,京城裡的官員連番上奏,要求嚴懲閻文應。
徐平拿着朝報,看了良久,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他看來看去,也沒有看到要求嚴審當時的醫官和閻文應的奏章,上書的官員,衆口一詞的只是處置閻文應。郭皇后的死,已經徹頭徹尾的成了一樁政治事件。
皇后中毒,當然是不好查。是廢后也就罷了,下葬的時候趙禎卻命以皇后禮,總不能再重新開棺。沒有這最關鍵的證據,案子已經不可能查清了。
招集了楊告和王拱辰等人,徐平把朝報給他們看了,沉聲道:“閻文應依仗得聖寵,橫行不法。以前我在京城的時候,就聽說他經常矯詔爲自己做事,毫無顧忌。此次又牽涉郭皇后之薨,簡直駭人聽聞!我們轉運使司,當聯名上奏,嚴懲此惡賊!”
王拱辰道:“高若訥爲人厚重純樸,向無虛言,他的奏章裡說閻文應有些行徑,必然是錯不了!此等惡賊,不死不足以贖其罪!”
楊告一向都是唯徐平馬首是瞻,徐平說了要上奏,自然也連連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