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入伏,天氣就一下子躁熱起來,前幾天還有些溫柔的太陽突然就變得火辣辣的。太陽底下站一會,不小心就要脫一層皮。
徐府的後園裡,小河從兩座山崗中間流出來,向右繞過一片茂密的竹林,之後便就變得寬廣,成一片大的淺水灣。灣裡種滿了荷花菱角,這個季節荷葉亭亭如蓋,一片碧綠。俏生生的荷花挺立在這翠綠中,綽約多姿,隨風搖曳。
過了竹林,水灣邊是一片草地,綠油油的如同地毯一般,不時還有幾朵不知名的小花從草叢裡探出頭來。草地的另一邊,靠着水灣是一排十幾株大柳樹,遮住了偌大的陰涼。柳樹陰涼的外面,則種了楓樹、玉蘭、石榴和木槿等小型花樹。
草地靠着水灣的地方,一道土堤伸進荷花叢裡,盡頭建了一處涼亭,正好接住旁邊大柳樹遮出的陰涼。從在亭子裡,涼風習習,滿眼都是美景。
這裡是徐府的人夏季歇暑的地方,任天氣再是炎熱,這裡依然是滿身清涼。
徐平坐在涼亭裡,看着滿眼的荷花,慢條斯理地喝着茶。
孫七郎百無聊賴地站在徐平身後,不住地東張西望,頗有些站不住的樣子。
按照這個時代的習慣,徐平要找人研究製造新式鐘錶,便立了一個社,其實就類似於他前世的俱樂部,取名爲刻漏社。說起來這種組織稱社稱會並無一定之規,有的時候就單看怎麼順嘴怎麼來。
一般來說,會比社和集的組織性更強一些,有固定的發起人,成員入會也比較正式,有按時舉行的集體活動,有的甚至還有會費。往往在宗教活動中,更多的採用會的形式。而社就要鬆散一些,往往成員並不固定,大多數只是因爲共同的愛好聚到一起,活動往往臨時起意。至於集,則基本都是臨時舉行,最典型的就是文人舉行的雅集,詩文之會。像徐平前些日子招人來自己府裡玩樂,便就算是雅集的一種。當日現場有詩詞,後來散了之後還有人作詩賦記述此事,以後還會結集出書。
宋之前,尤其是盛唐之時,雅集盛行。早的如兩晉時的蘭亭雅集,王羲之爲此所作的《蘭亭集序》流傳千古。唐時每到遊春時樂遊原上更是雅集無數,不知有多少詩人的詩篇通過這種場合流傳後世。
到了這個時代,文人士大夫之間的雅集雖然也偶有舉行,但已經不多,更盛行的是各種各樣的結社。名目繁多的詩社自不必說,其他如棋社、鏡社,蓮社、牡丹社和菊花社,弓箭社、棍棒社等等,花樣無數。
當然,規模最大的還是蹴鞠的齊雲社,又稱圓社,更是成員遍天下。齊雲社已經遠遠超出了徐平前世俱樂部的範疇,更像是一個行業協會。蹴鞠的規則是由齊雲社制定,比賽是由齊雲社來組織,水平的高低是由齊雲社來評定。後來出現專業從事蹴鞠的人員,從業資格也是齊雲社說了算。徐平前世足協、羽協等等這些體育協會所具有的職能,現在的齊雲社已經基本都有了。
蹴鞠是此時天下第一大運動,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街頭閒漢,無不喜歡,各種高手更是層出不窮。正是有這個基礎,才催生出齊雲社。
常說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齊雲社就是一個例子。有了這種社會人員廣泛參加的運動,在這種比較寬鬆的社會形態下,就會自然而然地出現行業協會。
蹴鞠是男人的運動,女孩兒有女孩兒的遊戲。
柳樹下陰涼裡的草地上,盼盼正和秀秀一起踢毽子。這種運動雖然不如蹴鞠那麼廣泛,那麼上規模,喜歡的人也不少,尤其是適合小女孩玩耍。秀秀回來,盼盼有了玩伴,最近對踢毽子極其熱衷,外廉、拖搶、聳膝、突肚、佛頂珠,諸般花式,連徐平看了也歎爲觀止。一個小毽子,在她腳上像是花蝴蝶一樣上下翻飛。一邊看着,極其地賞心悅目。徐平一邊看見,有時候自己都忍不住去跟她踢兩下。
盼盼和秀秀的不遠處,一黑一黃兩隻小狗趴在地上,吐着舌頭探頭探腦。
這兩隻小狗可不簡單,是孫七郎精心培育出來的。徐平莊上的馬用人工授精的方法選育良種,孫七郎學了去,用來培育優良犬種。在中牟莊裡,孫七郎最喜歡的就是架鷹走狗,追兔獵狐,對好的犬種極爲上心。
那隻黑的,身子細長,四肢極高。它趴着看起來小小一隻,一站起來,那體形就能給人一種震撼,好像身子一弓就能在地上飛一樣。這是中國古老的獵犬,灌口二郎神的吠天犬大約就是這種,稱爲細犬。
旁邊那隻小黃狗,看起來有些憨憨的,樣樣都不突出,但就是聰明聽話。
這兩隻小狗自從被盼盼看見,便就霸住了,經常帶在身邊玩。孫七郎一心想着好好養大跟着自己去打獵的,奈何不管教什麼,總是很快被盼盼的種莫名花樣弄得小狗迅速忘掉,就只記得天天跟在盼盼身邊瘋跑,把孫七郎急得上火。
涼亭裡,徐平坐在石凳上,一個人自泡自飲,不緊不慢地喝茶。看着眼前荷花池裡美景,不遠處女兒開心地玩耍,實在是生平樂事。
這裡沒有了招呼不完的人,沒有了理不完的事,徹底放鬆下心情,享受着這難得閒暇時光。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正在孫七郎實在忍不住,想要找個藉口溜開的時候,徐昌帶着燕肅從遠處向這邊走來。今天是刻漏社成立,第一次聚會的日子,燕肅下朝,便就直接過來。
到了涼亭,與徐平敘過禮,燕肅擡頭看看周圍,讚道:“不想徐待制府上竟然還有這般美景,山水相映,涼風習習,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徐平讓燕肅坐下用茶,口中道:“哪裡能算得上美景,也不過一塘清水,幾株荷花,有些涼風罷了。在這裡閒坐,也只是圖個清靜。”
燕肅笑道:“這話如何說起?若是在鄉下地方,這種風景着實平常,但在這開封城裡,便就難得了。去年徐待制在這裡大興土木,還有人說,花如許銀錢,怎麼不到城內尋處宅子,比這城外可是方便多了。現在看來,還是徐待制有遠見,城內怎麼有如此大的地方?自己家裡有山有水,城裡面哪個敢想?”
徐平笑笑,沒有接話,給燕肅倒上茶道:“燕待制,用茶。”
燕肅喝了茶,咂了咂嘴:“這茶好!這種炎熱天氣,再去點茶就真地不合適。徐待制依着邕州茶法制的茶,聽說前幾個月賣的並不如何好,最近行情漲了起來。還是現在天氣熱了,點茶不如這個方便。”
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徐平前世對茶也懂得不多,在邕州的時候只能對製茶的人說個大概。當時邕州制的茶,也只是佔了個方便易保存,味道只能說是一般。幾年過去,種茶的人一點一點試出來,已經能夠製出極好的茶來。
方天巖在京西南部改用邕州茶法,取明前極好芽葉,精心制了一批好茶,送到徐平這裡來待客。那裡本就是徐平前世綠茶的上好產區,味道果然大好,徐平自己沒事也喜歡泡上一壺,慢悠悠地品上一品。
說過一些閒話,燕肅對徐平道:“年前徐待制就說要制新的刻漏出來,我們講過幾次,只是諸般雜事纏身,一直也沒有個結果。如今有了空閒,這次一定要一鼓作氣地製出來,不要再有事情耽擱了。”
徐平點頭:“不錯,這次無論如何不能再半途而廢了,一定要有個結果。”
“做這種事情要有人手,俗語說一人智短,衆人智長,我們要廣邀幫手。前些日子徐待制不是寫了封書,讓中牟的蘇頌到崇文院裡用望遠鏡觀天?那個少年我看着不錯,天文方面家學淵源,又老實謹慎,善學好問,是個人才。得了徐待制的書,我便派人喚他一起來,算是幫手,也是提攜後進。”
蘇頌是徐平前世有印象的人,必然是有了不得的成就纔會在歷史上留名,可惜的是徐平回來,就再沒有他的消息。卻沒想到燕肅對他還有印象,還把他請來,正中徐平下懷,怎麼會反對?
問了一下蘇頌現在的消息,才知道他到崇文院看天象,很是待了些日子。他不但天文方面家學淵源,詩文經學也一樣出色,在崇文院求師訪友,被不少人看好。甚至判館閣的宋祁建議他與範鎮一樣留在崇文院讀書,等再過幾年年歲到了,詩文也都學成,便就從國子監發解參加科舉。只是他家裡不放心他小小年紀在外面,怕一不小心學壞了,還是讓他跟在父親蘇紳的身邊。
說過蘇頌,徐平指着身後的孫七郎道:“這位孫七郎,如今做着個小官兒,一年來在京城裡也做了不少事情,天生一雙巧手,我也喚他來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