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梨香察覺到了明玉的失態,小聲的叫她。
明玉回過神來,有些慌亂的擦了擦手上濺到的湯汁,心裡涼成一片,手指都在顫抖,幾乎握不住手中的勺。
梨香也聽到了那兩個行腳商人的話,也十分驚訝,然而看明玉面無血色的臉頰,貼近明玉的耳朵,小聲說道:“他們說的也不一定是真的,昨晚上咱們不還在秦鎮聽人吹牛麼!”
明玉看梨香擔憂的樣,想笑一笑緩解下氣氛,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她想起了那個月色皎潔的夜晚,披着一身清冷月華的貴公,有些失禮的拿走了她手中的竹笛,吹起了一首蒼涼憂傷的曲。
她還想起在司馬侯府的家廟裡,羅綾秀挑唆,苗氏不分青紅皁白衝她發難時,不苟言笑的他不動聲色的爲她說話。
那樣才貌無雙的貴公,明玉很難想象,他會成爲叛賊刀下的亡魂。
攤位另一頭的那兩個行腳商人還在唏噓嘆息,“司馬家的男人倒個個都是好漢,司馬侯爺殺韃爲國捐軀,他兒也不是孬種!”
“人家也不容易,平日裡看着榮華富貴的,可要是真到了關鍵時刻,連命都保不住,還不如咱這平頭百姓呢!好歹平平安安,打仗啊謀反啊,都輪不到咱們!”另一個人嘖嘖附和道。
明玉已經無心聽那兩個人在說些什麼了,如果這個消息是真的,司馬慶和司馬熙都已爲國殞命。侯府唯一剩下的男丁司馬宏還在天水生死未卜,司馬侯府相當於家破人亡了。
一碗餛飩還有一半沒動,明玉已經放下了勺。
“你不吃了?再吃點吧!”梨香勸道。
明玉搖了搖頭,按說已經打定主意要回孃家了。[ ~]可聽到司馬熙死了,她心裡莫名其妙的難過,吃不下了。
梨香見明玉態度堅決。也不再勸了,把剩下的餛飩快速的吃了個精光,便和明玉離開了攤,而攤另一頭的兩個商人,還在口沫橫飛的聊着時下的大事,吸引了不少人站在一旁聽。
天色已經晚了,街旁鋪門口紛紛掛起了燈籠。賣餛飩的攤旁邊又陸續多了幾個攤,燈火通明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夜市。而街角處的酒家,二樓燈光朦朧處,還傳來了嬌俏的唱曲聲。
想起已經燒成一片火海的天水,眼前的平靜讓明玉恍然覺得自己是在夢中一般。
兩個人牽着手慢慢的走在街上。剛吃過熱氣騰騰的餛飩,兩個人身上腳上都暖和了起來,梨香問道:“我們這是往哪裡去?”
明玉左顧右盼打量着街道兩旁的鋪,遇到客棧就墊腳仔細看一看,笑道:“當然是找家店住下來啊!”
“咱們身上……”梨香欲言又止,她們身上可是一文錢的小錢都沒了,剩下的都是些碎銀,明玉可是幾次叮囑不可財露白的。
瞧梨香一臉後怕,明玉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道:“如今是在寶川,有兵守着,還有那麼多巡街的衙役,不會出什麼大問題的。”再說,她們兩個女孩大冷天的再不好好休息兩天,恐怕要生病的。
在寶川西街上來來回回走了兩圈。明玉才敲定了一家客棧,拉着梨香進了客棧,天色已晚,客棧大堂裡已經沒有什麼人了。客棧的夥計一看到兩個小乞丐,眉眼有些不耐,然而還是客氣的說道:“二位對不住,通鋪已經住滿了。”
明玉示意了下梨香,梨香從懷裡摸出了一錠碎銀,約莫有二兩重,遞給了夥計,明玉看着夥計驚訝的神情,笑道:“我們不住通鋪,我們要住單間,這錢夠住幾天的?”
夥計這纔回過神來,喊出掌櫃,拿出了一個精巧的小桿秤稱了下,掌櫃四十上下,仔細打量着明玉和梨香。[ ~]
明玉態度坦然,任由掌櫃從上看到了下,壓低了聲音說道:“我們兩兄弟逃難多有不便,掌櫃的莫見怪,過兩日家裡大人就會來接我們了。”
掌櫃的瞧明玉態度如此大方,他反倒不好再說什麼了,客氣的說道:“二位小哥兒,這銀總共二兩二錢,一間單間一日是七百個錢,您這銀夠住三天,我再找您一百個錢!您要是提前走,我退您房錢。”
明玉接過他遞過來的一吊錢,拉着梨香的手,跟着夥計到了二樓盡頭的一間房,房間裡擺設簡單,只有一張牀和一個桌。明玉打開那吊錢的繩結,數出了十個錢給夥計,要他送桶熱水進來。
夥計得了賞錢,自然是第一時間將滿滿一桶熱水給提了過來。
明玉和梨香用桌堵死了房門,才放心的脫掉身上髒臭不堪的衣服,洗了這幾天來的第一個澡。洗完後明玉坐在被窩裡擦着長長的頭髮,梨香披了外袍把兩個人的裡衣就着洗澡水洗了,晾在了窗臺處。
兩個人擔驚受怕了兩三天,終於在暖烘烘的熱被窩裡睡上了第一個安穩覺。
待明玉再醒過來時,已經日上三竿了,旁邊梨香已經起身了,披了外袍去收晾在窗臺的衣服,回頭瞧見明玉睜開眼,梨香連忙抱着衣服過去,笑道:“小姐你醒啦?”已經離開了安西侯府,她也不願再叫明玉二奶奶了。
明玉渾身上下的骨頭肌肉都在疼,稍微動彈下,就覺得酸澀的要命,尤其是握着繮繩的手臂,幾乎擡不起來。
“什麼時辰了?”明玉問道,一張口,才發現鼻也塞的厲害。
梨香聽出了明玉濃濃的鼻音,驚的趕緊過來手貼上了明玉的額頭,“哎喲,有點燙!”
“不礙事,喝點熱茶發發汗就好了。”明玉笑了笑,推開了梨香的手,她不過是這幾日累的很了,突然間繃緊了的神經放鬆了,身體就會出一些小毛病,不是什麼大事,休息兩天也就緩過來了。
梨香見明玉精神還好,稍稍放下了心,伺候明玉穿上了衣服,便出去給明玉買飯吃。街邊不少擺攤賣吃食的,梨香買了兩張芝麻餅又叫店小二送了一壺熱茶,包袱裡還有兩個又冷又硬的饅頭,只不過兩個人看都懶得再看那饅頭一眼了。
“小姐,咱們接下來怎麼辦啊?”梨香咬着餅,含含糊糊的問道。
明玉想了想,說道:“這下戰亂一起,肯定有不少在這邊做生意的人回老家避難,我們問問那些往江南去的商隊,肯不肯捎我們回去。”
梨香“嗯”了一聲,半晌看着掰着芝麻餅神遊太虛的明玉,試探的問道:“我們真的就這麼回江南了?再也不回來了?”
明玉精神懨懨的,低頭無意識的想着事情,直到梨香又叫了她一聲,纔回過神來,疑惑的問道:“你說什麼?”
梨香嘆口氣,從昨晚上起明玉就有些不對勁,忍不住問道:“小姐,要不要找個大夫來給你瞧瞧?病總是拖着不行啊!”
“我沒事,睡一覺就好了。”明玉擺手,她們身上的銀不多,跟着商隊走還不知道要給商隊多少錢,能省一點是一點。“你剛纔說什麼來着?”明玉問道。
“我是問……咱們就這麼回江南,再也不回來了?”梨香又把剛纔的話重複了一遍。
明玉笑了起來,自信滿滿,說道:“那是自然,再也不回來了!”明玉說話的時候,黑亮的眼睛裡滿是神采,她期待嚮往的生活,離她越來越近了。
吃完餅,明玉就又躺下睡了,一覺睡到太陽偏西,睜開眼覺得鼻通了,神清氣爽,暗自感慨這幾個月把身骨養的不錯,要是剛嫁進侯府那會,這點小病絕對叫她扛不住。
下午的時候,明玉和梨香照舊穿着淘換來的舊袍和破了幾個洞的鞋,到街上打聽哪裡有商隊去江南的。
功夫不負有心人,兩個人問的口乾舌燥,終於問到了一家,商隊領頭人見是兩個穿着破舊的小兄弟,也沒多問他們要錢,只收一個人三兩銀,三日後啓程,到時候裝貨的馬車上給他們留兩個空位就行。
明玉自然是滿口答應,約定好了出發的時間,就帶着梨香回客棧了。
一連歇了兩天,明玉和梨香偶爾出去一趟買些吃食,大部分時間都坐在房間裡,隔壁房間裡住了幾個大漢,說話聲吵鬧聲打鼾聲不絕於耳,梨香和明玉心裡還有些害怕,生怕被人發現是女孩,因此行事愈發小心,出門都用黑灰先抹臉。
到了第三天黃昏的時候,明玉下樓,到櫃檯前問夥計要了把剪刀,準備回房將銀錠剪成小塊,交上一日房錢,就聽到客棧門外一陣人流涌動,似是有大熱鬧看一般。
瞧見明玉也墊腳往外看,夥計好心解釋道:“從昨天起街上都在議論呢,聽說是蜀王派兵過來打韃了,領兵的是個很年輕的將軍,大家都過去看呢!”
正說話間,一個穿着鎧甲騎着馬的人經過了客棧門口,身後跟着一列列步伐整齊劃一的士兵。
就在那一剎那,明玉看清楚了那個人的側臉,愣了一下,抓着剪刀就往門外跑去,仗着身形小巧,鑽過人生鼎沸的人羣,衝那個騎馬的健碩背影扯着嗓叫道:“陸叔叔!陸叔叔!”(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