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沉的大殿裡,幾乎已滿滿跪了一地人。而他們保持這種跪拜的姿勢足足有一個時辰了,但是高高在上的君王,面色蒼白,似經歷過什麼重大劫難般。可是現在的他,只是沉默地翻看着案上的文書,連眼皮也沒擡一下。
沒有人敢出聲,沒有人敢有任何動作,哪怕有人帶着一身的內傷、外傷沒有治療,哪怕早已跪的全身發麻,他們也只能努力保持着恭敬順服的姿態,等待着君王的處置。
一片靜寂中,彷彿等待了足足百年,衛靖臨的聲音,在空蕩的內殿裡慢慢響起來,“對於這一切,你們有什麼要解釋的嗎?”
衆人只是以首扣地,誰也不能發聲。
“朕記得可從未派出過殺害土褚國驚鴻之意,爲何你們都像是得到過層層演習般,逐一的行動起來,還……”衛靖臨回想起自己身上的霹靂彈,炸得驚鴻面目全非的那個瞬間,手潛意識的捂在自己的胸口之處,心如刀絞。“是誰,到底是誰讓你等有這樣的膽子,把這借刀殺人之計用在朕的身上,你們……你們真反了不成?”
跪拜在衆人之首的頂尖高手,輕輕顫抖的身體,如秋天的落葉般,簌簌發抖着。對於衛靖臨所說的話,默默無言相對。
衛靖臨的語氣也無甚怒氣,卻讓人聽得只覺手足冰冷,心膽皆寒。
“你們給我解釋下,到底是誰,到底是誰給你們這麼大的膽子,謀害於朕,嗯~”“你們個個都是頂尖高手,怎麼你們也想殺害身得火源之靈的朕,自立爲王嗎!”衛靖臨的語氣裡終於透出森森寒意,凜凜殺機。
衆人皆是戰慄不止,俯首扣地。
“陛下,臣等受先帝與陛下天高地厚之恩,怎敢有一絲背離之心,只是,我們這些人,我們……”
“陛下,我們都是一時糊塗……”
衛靖臨拿着手中的文書,輕敲幾下書案,發出沉重的悶響聲,而後漠然地道:“所以,在你們的記憶裡,除了我這個新上任的皇帝,還有一個叫先帝衛景辰也在你們心中?”他眼中厲厲寒光,催人肝膽:“你們不要忘記了,現在的炎烈國的國君是我衛靖臨,而你們之前的那個皇帝衛景辰已經死了。還有,真不計前嫌的收納你們爲己用,你們心底所聽令的卻是一個先帝之令,那朕呢?朕在你們的心底是什麼,又算什麼呢?還有,你們不要自以爲是,當真以爲朕除了你們,手上就沒有別的人可用了嗎?”
衆人全都如牛羊一般俯拜於地,頭不敢擡,腰不能直。的確,誰也想不到,衛靖臨的心思與先帝衛景辰的完全沒有一致,他們心裡對於先帝衛景辰還是要尊重幾分,自是以爲他的心思必與現任皇帝相同,卻想不到會擺了這麼一個大烏龍。
在所有人忐忑不安,伏地請罪時,衛靖臨卻只覺一種貫通徹骨的疲憊。
他自己怎麼就這樣的相信着這些臣子已經被自己身懷火靈之源而威懾住,根本就沒有懷疑過衛景辰的用心良苦,他千方百計的破壞自己與驚鴻的姐弟深情,他千算萬算,最近捉父入暗牢之中,卻沒有算到衛景辰會利用身邊的親信,不計一切代價誅殺驚鴻。。。
那夜出現的高手,到底是誰派來的呢?衛靖臨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誰,有這麼大的權力,調集了炎烈國所有的江湖高手,救出了驚鴻,自己真得好好感謝他纔是。畢竟,武林中的人全是些散人心思,哪有可能在一夜之間,全部集結在一起,同心協力的救出重傷的姐姐驚鴻,自己真的要好好的多謝纔是。沉重的疲憊感一層層壓迫下來,他卻努力坐正身體,努力保持平靜的神容面對他那待罪的臣下。他是炎烈國的君王,他沒有資格休息,沒有資格感到疲俗,沒有資格悲傷失落,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儘可能挽回曾經的錯誤。所以他還必須保持不動聲色,讓那些個自以爲是的人,暗自的提心吊膽,好好地享受着他衛靖臨帶給他們沉默的處罰。。。
其實,最大的責任不正是自己嗎!?衛靖臨黯然地想,然而,他又要如何去做,才能讓風靈國的雲鳳弦沒有後顧之憂呢?
心頭隱隱的痛楚,讓衛靖臨猛然站起。李成傑愕然止住敘述,迷茫地擡起頭望着他,不知君王將做何處置。
但是,衛靖臨卻連看也沒有再看他一眼的大步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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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靖臨徑自往衛婧儀所居的殿閣而去。
自從衛婧儀被送回宮之後,她的殿宇內就有太醫不斷出出進進,宮裡最珍貴的藥物流水般的往裡送。雖然在太醫們爲衛婧儀診治過後,都一致認爲,皇陵那險惡的一箭失了準頭,並未射中她,衛婧儀只是疲乏過度又兼受驚才暈倒,但衛靖臨仍不放心,派最好的太醫時時看顧,一日三次的爲她把脈看診,調養身子的藥也總是最好的。
這是這幾日他剛剛把自己的傷養好,其他的時間變成過於忙碌起來,他竟也沒抽出多少時間來看望他這個皇宮裡,唯一一個對他好的公主衛婧儀。直到此刻,心間忽涌起深深的期盼,早些見到他那個不論多傷多痛,依然會護他助他爲他着想的親人。
衛靖臨踏入外殿之時,宮女太監們便已跪了一地。風紫輝自衛婧儀回宮後就一直隨侍在旁,但現在衛婧儀困與牀榻,不能像上次那樣維護他,限於禮法,他也只能留在外殿,算起來,沒把他趕出宮,已經是給風靈國天大的面子了。
此時衛靖臨進殿,旁風紫輝已經行下禮去。
衛靖臨入得殿來,目光只牢牢盯在風紫輝身上。他從來不曾見過一個人,哪怕是跪拜於地,卻依舊高不可攀,屈膝俯首,於他來說,僅僅只是最簡單的禮節,於他的清華高潔並無半點損傷。
衛靖臨定定望着風紫輝,他開始想念起,那個被他自己壓抑在心中最深刻的女子,和那一雙讓他迷失靈魂的眼眸。。。在認識雲鳳弦後,他曾經找人調查過風紫輝的事情,可是有關他的一切,加起來不到兩頁。調動所有耳目,用盡所有力氣,得來的只有四個字——深不可測。
來歷深不可測,本領深不可測,行事深不可測。
衛靖臨完全無法看透風紫輝的本質,他總算是明白爲何雲鳳弦去如此的喜歡上風紫輝,而自己與他相比,也不過爾爾。
鳳弦啊鳳弦……如此退下皇帝光環的我,是否連入你的眼的能力都沒有,可是你知不知道,就在那夜的陰差陽錯之下,竟然讓你有了我衛靖臨的孩子,不管如何,我與你有了最親密的聯繫。。。
眼睛無法從風紫輝身上移開,心底卻有淡淡的失落,他對這個人的瞭解少得可憐,但所有的資料都說明了一件事,此人無論從外貌還是從才能來說,對雲鳳弦忠心不改。如此絕世男子,豈會有不動心之事。
罷了,我衛靖臨拼着一生的幸福,也只能是默默守護着你,如果有人膽敢欺你負你,一定得先過了我這關!!
他淡淡吩咐了一句“平身”,望着風紫輝從容起身,他輕輕問道:“爲什麼陪伴公主去皇陵?”
風紫輝看起來畢恭畢敬,卻偏偏讓人感覺到全不在意地答道:“公主擔憂陛下,所以一意前往。外臣奉命隨侍,只得遵從。”
“你們怎麼知道宮中的密道?”
“外臣自是不知,是公主打開的密道。”
衛靖臨淡化了這些日子刻意外露出來的冷冰:“你可知道,因爲你們闖進戰場,放跑了一個刺客?”
“外臣自知莽撞,願領陛下罪責。”風紫輝依然是恭敬至極的迴應。
衛靖臨淺淺一笑,道:“其實,我還要謝謝你了,因爲你和靖儀的出現,改變了一些事情,只是讓我奇怪的是,當時有很多江湖草莽出手,我聽下屬細報卻倒覺得,那些江湖人配合的太過默契,不同門派的人,怎能如此配合無間,朕倒是懷疑,有人在暗中指揮全場的行動,你是人中俊傑,也曾親歷當時變亂,不知可看出什麼端倪來?”
風紫輝垂眉斂目,中規中矩地答道:“外臣當時只知保衛公主,實在無暇他顧。”
衛靖臨目光一閃,話鋒猛然一轉,“真是要多謝你了,在那麼混亂的情況下,把小儀給帶回宮了。”
風紫輝垂首,一字一定道:“外臣失職,請陛下責罰。”
“三哥,全都是我的錯,與他無關。”隨着殿內傳來的急促叫聲,衛婧儀快步衝了出來,幾個宮女想要攔她,都被她強力掙開,宮女們對她不敢使力,只得由她掙脫。
衛婧儀攔到衛靖臨與風紫輝之間,“是我一意孤行,他是下屬,不能硬擋,只好由着我,三哥若要降罪,只管降給我就是。”
衛靖臨心頭微痛,他的妹妹,如今卻用如此懷疑和防範的眼神盯着他,以一個如此保護的姿態守在風紫輝身前,倒像他是個惡魔,一不小心,就能把那人給吃了一般。唉~!
她要護着雲鳳弦的下屬,本是理所當然的。
衛靖臨勉強的展開一個微笑,道:“小儀,你身子還虛,快回去躺着。”
衛婧儀固執地攔在風紫輝之前,字字鏗鏘道:“三哥,你先答應我不要怪罪其他人,我就回去。”
衛靖臨見她臉色蒼白,神色憔悴,想她一路趕回來的辛苦勞累,心頭終是一軟,擡頭再看看風紫輝,心中也覺甚是無奈。他對風紫輝也只是微微的妒忌之意,風紫輝又是雲鳳弦看得極重的人,真把他怎麼樣了,他們之間好不容易緩和的關係又會變得僵硬破裂了。
他嘆了一口氣,笑道:“你若能答應我好好休養,善自珍重,三哥不怪罪任何人。”
衛婧儀見衛靖臨在衆人面前發了話,心間才稍稍一鬆,低頭道:“我只是受了驚,又有些累,並無大礙,三哥……殿下不必擔憂。”
衛靖臨點點頭,還想再寬慰兩句,卻見衛婧儀已然擡首道:“我休息了幾日,已是好了許多,鳳弦還在等我,我也該動身了……”
衛靖臨臉上剛剛展露的笑意,也不由微微一僵,眼神深深凝在自己唯一的妹妹身上。
“何必這樣急,多歇幾天再動身吧!”
衛婧儀平靜地搖頭,衛靖臨那一瞬間黯然的眼神,已經再也不能觸動她了:“陛下,我現在已經是風靈皇帝的王妃了,剛剛行過婚禮,隨夫歸國,卻鬧出這麼大的事來,怎麼好再繼續耽誤?她答應在邊境上等我,也不能叫他們那麼多人一直等下去,我若不能及時趕回,同她一道回京,這一場迎親之喜,豈不成了笑話!”
句句說的都是大道理,半點也叫人反駁不得,衛靖臨也知道要衛婧儀長時間留下是不妥的。可是現在他的心,如刀絞一般,原本就一直認爲他與雲鳳弦情分早盡,偏偏他的妹妹衛婧儀出現在他的面前,他……他原本是想放手的,現在……他那藏在長袖下的手,握得指甲泛青。
然而,這樣淡漠的決絕之詞一旦真的從衛婧儀口裡說出來,卻又叫他百感交集,心頭悲切。他知道囚父稱皇是逆子之爲,他卻挺而走險,登上這不歸之路。
他慢慢走上前一步,輕輕伸手,把衛婧儀擁入懷中,這完全不顧宮中禮法的真情流露,令得四周諸人紛紛低頭,不敢直視,唯恐多看了一眼之後會有莫測之禍。
衛靖臨的聲音極低極柔也極輕,“小儀,做三哥的還要你再幫三哥做一件事情。”
衛婧儀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輕輕道:“三哥,你明知道我拒絕不了你的,而且我也知道……”知道你心宣之人是雲鳳弦,是爲了她吧,你纔會走上這條路的。
撫在她發上的手倏然一僵,衛靖臨不得不用一個深長的呼吸來壓抑心頭的隱痛,良久,才道:“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