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說,炎烈國的公主,也就是風靈國的皇妃到了,自然是要玉馬金車,儀仗相迎,務必要顯足兩個大國的體面。然而,風靈國的皇帝一聽到這消息,就猛然跳起來,衝出去,抓了匹馬就策騎往外奔馳。原本應該溫柔貞靜的皇后,居然一點也不慢地緊跟在他後面。
一衆將士閃讓不迭,人人眼睛發直。
京城裡來的一干官員們,個個兩眼泛白,全身發顫,望着雲鳳弦和古奕霖,異口同聲的淒涼叫道:“天啊,我們這是什麼命啊,攤上這麼一位皇帝,這裡還有一堆炎烈國的隨嫁官員在呢,這簡直丟臉丟到外國人的面前去了。”
雲鳳弦與古奕霖雙騎並馳,追風逐電,早把後頭一干手忙腳亂的軍士、儀仗,甩得老遠,遙遙見前方公主的鳳駕漸近,雲鳳弦在馬上揮手高喊:“紫輝……”
華車之旁,一騎領路,轉眼已至車隊最前方,赫然正是風紫輝。
早有宮女掀開車簾,炎烈國的公主舉目遙望,天地一片清明,陽光照得四下亮堂堂,耀人眼目,那個叫做雲鳳弦的人在不遠處縱聲高呼,燦然的笑顏、歡喜的容色,卻叫人不由得心中百感交集。
想不到,遠行萬里,踏上這陌生的國度,體會到被關愛,被期待,被在意的感覺,才真正感覺到那至親的牽繫,正在前方。心頭觸動之下,公主衛婧儀竟然也坐不住,在馬車上探身出來,高喚一聲道:“紫輝。”
風紫輝回首一望,馳到車前,向公主伸出手。
而公主就在衆人驚愕的目光裡伸手握住風紫輝的手,被他伸手一拉,直拉到馬上。
四周一片驚呼聲起,風紫輝雙手控繮,催馬直向雲鳳弦迎去。
一干隨護的宮人、軍士,瞠目結舌:“這……這……這……這算是一國貴公主該有的舉止嗎?”
雲鳳弦身後緊趕過來的炎烈國隨嫁官員們,也人人瞪大眼:“這這這,這叫大炎烈國顏面何存?”
相反,風靈國明月關的士兵們人人興奮的瞪大眼:“啊,這位炎烈國公主真有趣,果然是配得起咱們這位怪異皇帝的人。”
而京中來的禮官們,驚愕之餘,居然也還有點幸災樂禍:“幸好,幸好,這麼一來,也就不止我們風靈國皇帝丟臉,他們炎烈國的公主,原來也一樣。”
兩邊的浩大儀仗還隔着老遠,三匹馬已在衆目睽睽之下,聚到了一處,幾個人全都飛身下馬。
雲鳳弦大叫着擁抱風紫輝:“你們回來了,太好了,你不知道我等了你們多長的時間,又是多麼替你們擔心。”
風紫輝懶洋洋袖着手,由着雲鳳弦像只猴兒般巴在自己身上,以眼神表達自己對雲鳳弦無聊舉止的不屑。
雲鳳弦從來不會去看風紫輝的臉色,扭頭眉開眼笑地對衛婧儀說道:“你們回來太好了,我們不知多麼惦念你們呢。”
這時衛婧儀早就被後來的古奕霖拉着手,細細端詳,眼中又是欣慰,又是傷心,又是歡喜,又是關切,柔聲說道:“臨走之時,你還說會好好照顧自己,才這麼些日子不見,就憔悴成這樣了。”他的聲音如此溫柔,神色如此真誠,衛婧儀只覺心頭被狠狠揉了一下,連遭打擊之後,一直以來強忍的醒楚剎時間全涌了上來。
古奕霖驚見衛婧儀眼角泛出淚光,即時心痛起來,忙忙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心中對於這個身份金貴的人,現在卻是淒涼孤苦至此,不由柔聲道:“好了,大家都聚到一起了,還有什麼可傷心的,快快別哭了。”雖說是在勸人,可不知爲什麼,連他自己的聲音都有些哽咽了。
雲鳳弦突然扭過頭來,看到兩個美人並肩站在那兒,淚眼相視,即刻跑過來,左望望右看看:“這個,誰欺負我們家公主了,快快告訴我,我來替你出氣。”她這等作張作致,衛婧儀縱然心傷也不由一笑,然而笑顏才展,臉色卻忽的蒼白。她微微的張了張嘴,似乎想對雲鳳弦說什麼,一口鮮血就在這時,生生噴到雲鳳弦臉上。
雲鳳弦驚叫一聲,伸手一抹,滿掌鮮血,剎時間,她嚇得聲音都變調了:“婧……”
就在衛婧儀吐血的這一刻,她的腳一軟,身子一晃,便往下倒。
古奕霖適時一把抱住衛婧儀,嚇得容顏失色:“這是怎麼回事。”
雲鳳弦這時也撲了過來,伸手抱着衛婧儀大喊道:“你怎麼了?”
衛嬉儀昏沉沉勉力睜開眼,努力對雲鳳弦與古奕霖笑一笑,卻不知道自己的笑容已蒼白若死,她想說“我沒事”,但聲音卻已微弱得根本聽不到。
正在迅速趕至的雙方人馬,無不驚駭色變,無數人發出驚呼:“公主。”
卻已沒有人應答。
一路送衛婧儀前來的護從,以及與雲鳳弦他們同在明月關的炎烈國陪嫁官員、侍從們,無不拼命趕過來。
人人面若死灰,到了近前,有跪的,有拜的,有不顧禮儀直衝到近身處來的。
所有人都只知道呼喚出一個詞:“公主!”
然而,再也沒有人應答他們了。
在這黃土連天,燦爛驕陽之下,炎烈國最美麗的公主,如一朵凋零的花,無力地倒在風靈國帝后的臂彎中,再也不曾動彈一下。只有雲鳳弦臉上、身上、腳下,那點點滴滴的鮮紅,觸目驚心的昭告所有人,悲慘的事實。
整個明月關都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炎烈國衛婧儀公主病危的消息,讓所有人心中如懸巨石。前後兩批隨嫁人員和護送之士,加起來有超過一千炎烈國的人暫時駐在明月關,人人都惶恐不安,面喪如考妣。
衛婧儀公主的隨嫁之人中,有極出色的大夫、御醫,也備有各種名貴藥物,而風靈國也立刻調動一切力量,在短時間內把一切能找到的好大夫和藥物全部調來。
但是,這一切都是徒勞的。
衛婧儀足足暈了一天,無數個醫生把過脈,每一個人的醫術都可稱得上出色,可是看論之後,所有人的臉色都是慘淡如死的,沒有人再去開方子,大家唯一能做的,只有搖頭。炎烈國的陪嫁的侍女宮娥早已哭聲一片,誰也不知道在公主逝去後,她們這些流落異國的卑微之人,會有什麼樣的命運。縱然女官們連聲喝斥,不許她們痛哭添晦氣,也完全不起作用。
只是這下層的悲苦迷茫,高高在上的一干人等,暫時是管不了的。
行在最大的房間充做了衛婧儀的病房,以屏風分隔內外。古奕霖一直孑守在牀前,看着衛婧儀那花一般柔美清麗的女子,隨着時間的推移,一點點凋零殘敗下去。看着她的面容越來越蒼白,氣息越來越微弱,古奕霖皺起了眉頭,若不是雲鳳弦此時正地與風紫輝商量事情,他非得在雲鳳弦的面前問個清楚。
送嫁的炎烈國官員、隨嫁的炎烈國高等女官和太監總管們,也日日夜夜守候在外問,半步不敢離開。雲鳳弦呆在自己的房間內,想像到衛婧儀那憔悴的神容,耳旁彷彿聽古奕霖輕嘆的聲音般,她的目光疑惑望着仁立在自己面前的風紫輝,眉頭微一蹙,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風紫樣看似全不因衛婧儀突然出現生死而沒有任何負擔,平淡地說道:“這個問題怕是要衛靖臨他本人才知道吧。”他說完,若有所思地瞥向衛婧儀的方向。
“什麼意思,你是說小臨他對婧儀她……”雲鳳弦輕蹙的眉頭又加深幾分,隨後又搖了搖頭,道:“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對衛婧儀做出這樣的事情的。。。”
“這件事情,你去問本人不是更好嗎?!”風紫輝他淡淡說着,語氣平靜從容,不帶半點起伏,卻又異常清晰,房裡內外二間,所有人,無不聽得清清楚楚,剎時間,不知多少人變了臉色。他卻似並未有所聞般,轉頭離去。
雲鳳弦看着風紫輝漸行漸遠的身影,遲疑了一下,又跟了過去。
此時雲鳳弦已坐在衛婧儀的牀邊,呆呆望着她,對於身外諸事,竟是完全無知無覺。
倒虧得古奕霖耳目靈敏,雖在裡間,卻也聽得到外頭的聲息,徐步轉出屏風,在房門前止步,輕聲問:“怎麼了?”
一名女官施禮道:“是我們管教不嚴,幾個不懂事的宮女太監竟想逃走,我們正要下令處置。”
古奕霖心中嘆息,果然下民如草芥。身爲陪嫁的隨員,面對炎烈和風靈兩國敵友難分的關係,誰能不擔心公主逝世後,自己的命運呢?換做狠毒點的君王,就是下令讓所有秦人陪葬,就此名正言順,除掉一切隱患也是可能的。
“公主生死未卜,正要放生積德,爲公主祈福,切不可輕開殺戮。”
幾人互相遞了幾下眼色,便都點頭,表示願意聽從她的意思。
適時,裡間傳來雲鳳弦一聲喜極呼喚:“婧儀,你醒了……”
古奕霖爲之一震,轉頭就往裡去。其他幾名炎烈國的女宮和總管太監也都是臉現喜色,興奮之下,竟是連規矩也忘了,不經傳喚,便直往裡闖,紛亂間,幾乎把整個屏風都給推倒了。好在這個時候,誰也顧不上計較他們的無禮,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牀上那數日暈沉,堪堪醒來的衛婧儀身上。
衛婧儀的眼神幽幽,凝望着雲鳳弦,輕輕道:“雲鳳弦,你瘦了。”
“哪裡有?”雲鳳弦摸摸自己的臉,強笑道:“你病糊塗了,我好得很呢,你要能快點好起來,陪我回京,我們就會很快胖起來的。”
衛嬉儀輕輕笑了,那笑容虛弱而蒼白,她的聲音那麼低微,低得幾乎聽不見:“恐怕我是不行了……”
“怎麼會?你不過是太勞累罷了。”古奕霖輕聲勸慰:“好好休息幾天,就能恢復了,到時我們一起回家,好嗎?”
“家?”衛婧儀眼神微微動了動,眸中漸漸有了些溼意。
“是啊,咱們一起回家,我大赦天下,爲你祈福。”雲鳳弦強忍着眼中的淚,勉力地微笑。
衛嬉儀輕輕一笑,擡眸無力的環視下房間裡的衆人,沒有說話。
雲鳳弦循着她的目光,望着那羣連規矩都不知道遵守的衆人,喝道:“滾,都給我滾出去。十丈之內若還有人的存在,殺無赦!”
炎烈國的女宮和總管太監頓時臉色蒼白,嚇得差點跪倒在地。
古奕霖目光微微一閃,向前一步走到了雲鳳弦的身邊,“你們還不給我退出去。當真想~”
衆人一聽,連忙跑着退了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平常訓練有素,就連急步倒退之間,並沒有何人跌倒。
“鳳弦。。。”衛婧儀等到耳邊再也聽不到那離步的腳步聲之後,這纔回眸注視着雲鳳弦。
“你是誰,你不是她。”雲鳳弦在對上衛婧儀那雙清麗的眼眸的時候,驀然發現躺在牀上的人根本不是她本人。想來是自己在見到風紫輝後太過高興,然後又看到衛婧儀的突然昏厥,導致自己當時沒有仔細打量她,現在……她很是十分的驚訝起來,這雙眼睛,這雙眼睛是,是他——衛靖臨。
“是你?~你怎麼會來,你來這裡又是爲了什麼?”雲鳳弦連着問了好幾個問題,又看到那張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不等衛靖臨回答,她又問道:“你到底是怎麼了,爲什麼會在我的面前暈倒?”
“他只是舊傷未愈,偏偏強制性的謀權篡位,而後又受到衛景辰臨終前的那場皇陵驚變,強行提身自己體內的火靈之源,用銀針把自己的傷強行壓下去,瞞過了炎烈宮中的太醫。再加上他添新傷之際,並未好好休息調養,又急行趕路,鞍馬勞頓,所有壓抑在體內的傷,無數雙倍發作起來……”風紫輝那不冷不熱的語調在房間的四周迴響。
“你能救他,不是嗎?”雲鳳弦朝着半開的房門看了過去,“不是,紫輝你明明早就發現他是衛靖臨了,是吧。爲什麼還要讓他以衛婧儀的身份,跑到風靈國的邊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