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不息,天地迷濛,這般風雨,這般天色,一如雲昱風此時的心境。他輕輕折起手中小小一張白紙,紙上字跡卻還清晰的在腦中不斷浮現。
“各位,讓我們來做個交易吧!你們不再對抗朕的聖旨,朕就努力保住自己的皇座,要不然,明天朕就下退位詔書,如何?”這是雲鳳弦對那些大臣說的話,這也是雲鳳弦這七日來,第一次自稱爲朕。
雲鳳弦闔目垂首,靜聽窗外雨聲。這是他進宮後的第五天了,前二天他心碎神傷,痛斷肝腸,直至古凝寒恢復清醒的神智;後二天他迷惑不解,茫然無措。和雲鳳弦一天深談,有太多的感觸,太多的驚疑,太多的困擾。他到現在還是不能明白爲什麼,雲鳳弦要在刺客手中救他?不明白雲鳳弦在他露出天大的把柄給天下人看時,不顧禮法地想要成全他?是陰謀陷阱嗎?明明只要他一死,就再無人可以威脅雲鳳弦了。卻又是真心的嗎?世間怎會有這樣輕淡權位,甚至連臉面名聲都不放在心上的人?
無法相信雲鳳弦的他,偏偏又找不到懷疑雲鳳弦的理由。到最後,他不處不感謝雲鳳弦對他的情義,卻又無法放開胸懷來接受這置身於夢的事情。
直到現在雲昱風纔回復平時的理智,靜悄悄恢復了和宮外的消息來往,無聲無息把宮內一些沒有暴露出來的眼線調動起來。當雲鳳弦接見那班苦苦抗爭的忠臣時,相關的對話情報傳到雲昱風手中事,他竟也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愁。
“在看什麼?”略微虛弱,卻依然阿輕柔地聲音從身後傳來。
雲昱風回身扶住身邊的古凝寒,卻沒有掩飾自己手上的紙條;“你,不該隨便就起牀的。”
古凝寒目光淡淡掃過那張紙條,卻沒有奪過來看:“爲什麼不藏好?”
“縱然是藏好了,你且會不知道這是什麼嗎?”雲昱風嘴角輕垂地苦澀笑了笑。
“聽他們說我傷心瘋狂時,你抱着我什麼都不顧了。你說,情願認輸,情願放下一切,攜我遠走天涯。此時此刻,這話,你還願再說一遍嗎?”古凝寒說話事,靜靜地望着眼前這個男人,美眸閃過深深的迷惑。
雲昱風依舊風度翩翩地微微一笑。這幾天下來,他已經明顯憔悴,即使如此,他微笑時,依然有着說不出的灑脫,“你瘋狂之時,曾要我就此帶了你去。我想問你,如果拋開雲鳳弦不談,如果不是爲了她的安危、她的皇位,僅只是你我之間,你還願拋下皇太后的尊容高貴,伴我天涯嗎?”
古凝寒悽然一笑,垂下目光聲音低沉地道;“不管如何,我只是知道你能對我說出那樣的話,我一聲都感激你對我的情義。”
雲昱風伸手輕撫上她的眉眼,撫上她曾爲他落淚化血的臉龐,“那時的你,如何不能讓我銘記一生。”
古凝寒無聲依入他的懷中,閉上眼,不覺溫暖,只感悲涼。
雲昱風無語,卻似有無聲的嘆息,一直縈繞在耳邊。
“母后,皇叔!”清清朗朗的叫聲,擊碎滿宮清寂,催開漫天風雨。
古凝寒急忙坐正身體,雲昱風略一遲疑,也放開了抱她的手。
雲鳳弦拉着古奕霖的手大步進殿,古奕霖還待施禮,雲鳳弦卻像忘了宮中規矩,搶前過來半扶着古凝寒:“母后,你身子還沒好,起來做什麼?這內殿怎麼連個服侍的宮女都沒有。”她又似想到什麼般,擡頭瞪雲昱風一眼,“皇叔怎麼站得那麼遠,萬一母后沒坐穩,跌傷了,你後悔都來不及。”她這意有所指的話,說得向來才智過人的雲昱風一時竟也回不了嘴,只得苦笑以對。
雲鳳弦卻像沒看到他的更表情般,笑着握住了古凝寒的手,“母后,今個我特意帶古奕霖過來,咱們一家人商量商量,你和皇叔的婚事,選什麼黃道吉日纔好,應該大操大辦,普天同慶呢!還是......”
古凝寒聞言,也不知道說什麼後,唯有輕嘆一聲,打斷了雲鳳弦的話:“鳳弦,此事萬萬使不得,禮法規矩......”
雲鳳弦根本不理會古凝寒的話,她笑眯眯地在心中嘆氣,這年頭,媒人怎麼這麼難當,不但要打發一幫又一幫的封建保守勢力,還要努力說合兩個彆扭的當事人:“母后,什麼禮法規矩,我是皇帝,我說的話還勝不過那些死規矩嗎?”
“可是天下人會因此恥笑......”
“天下人,天下人與母后又有何干,他們愛嚼舌頭,嚼他們的,母后理他們做什麼?”雲鳳弦不容古凝寒再端出什麼祖宗家法,道德禮儀的招牌,屈一膝跪在她面前,把頭埋下老半天,悄悄用手拭了拭眼睛,才擡起頭沉聲道:“母后,你爲兒臣吃了太多苦,犧牲了太多,你就容兒臣儘儘孝,爲你做一點事號碼?”
她說話時語氣無比誠摯,眼中隱隱有淚光山東。古凝寒聽得心酸情動,哪裡還說得出話來,好不容易喚醒的理智和加以拒絕的力量,也消散無蹤。
辣椒粉再奏奇功,雲鳳弦心中暗暗得意,起了身又對雲昱風道:“皇叔,我已經說服大部分朝臣,這樁婚事固然會引來一些非議,但應當不足以阻擋我們,皇叔大可放心便是。”
雲昱風心情複雜,眼神亦難以保持平靜地凝視雲鳳弦,良久才道:“大獵之事,陛下打算如何處理?”
“處理?”雲鳳弦摸了摸頭,才笑道:“我不是和小叔談過了嗎?有刺客行刺朕與皇叔,所有保護皇叔苦戰的將士各記軍功,死者追加撫卹不可輕慢。至於保護我的行砂、烈焰一干人等,護駕不力而趕出宮去。當然還要張榜緝拿。還有什麼地方不妥嗎?”她笑得像只純潔小白兔,但這番處理的苦心,卻並不僅僅是仁恕。
古家與皇族代代聯姻,勢力滲入到各個階層,所以皇族身邊的至親都與古家人血脈相連,要對古家動刀兵根本不是易事。更何況,古家既是古凝寒與古奕霖的孃家,又是雲昱風的指使,懂了古家的話,叫他們臉存何顏。如果這時動了他們,易引發更多的猜測和流言。皇室內鬨而朝局不穩,或是攝政王脅迫皇帝逼娶太后,不知會有多少謠言滿天傳。要是予他國以可乘之機,對風靈國來說絕非好事。
如今能做的,只有把古家的屢次求見冷冷打回,下幾道申訴的旨意,好好嚇嚇他們也就是了。過些日子,等大婚完畢,那勉強算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吧!政治畢竟是需要妥協的,更何況,雲鳳弦根本就沒有弄出大傷風靈國元氣之心。
古凝寒沉默不語。
雲昱風徐徐點頭:“一切自然聽從陛下的旨意。”
雲鳳弦笑得輕鬆自在,和平時一般無二,說出來的話卻嚇人一跳:“小叔我曾經想過,在你和母后大婚之後,找個機會把皇位讓給你。”
男的雲昱風居然能連眼皮也沒跳一下地接口問:“那,現在呢?”
雲鳳弦苦笑着聳聳肩,攤攤手:“我發現事情一點都不像我想得那麼簡單。此時此刻禪位,會留下一個壞的榜樣給天下人、後世人看,也會讓人對你有許多非議,我決定受累一點,繼續戴着那頂有點重的九龍冠,當我的皇帝,不過朝政就要小叔你幫我操心了。”
“陛下既爲人主,豈可不理朝政。”雲昱風目光一閃,緩緩道。
“誰說身爲人主一定要理朝政,當皇帝的不管國家大事,又不是從我開始。我自知不學無術,什麼也不懂,治理國家,這麼深奧又這麼辛苦的事,還是讓小叔代勞吧!由我來的話,天知道會弄出多少亂子。”
“陛下不學無術?”雲昱風徐徐揚眉,淡淡地道:“那道大婚的詔書,文辭精準,清理通暢,當朝重臣名士,只怕沒幾個寫得出來的。”
雲鳳弦笑嘻嘻拱拱手:“總而言之,言而總之,皇帝的正事,我卻是幹不了,小叔你就幫幫我吧!不看我的面,不還要看母后的面嗎?”明明是她把天下權柄輕易拱手讓人,明明是應該別人涕淚交流跪地叩恩,她做起來,卻似讓人家吃了天大的虧,她自己情虛心虛,硬着頭皮死賴給人家做似的。
古凝寒悄悄皺眉,古奕霖卻低低一笑。
雲昱風愕然望着雲鳳弦,良久才徐徐道:“陛下,信任我嗎?”
雲鳳弦悠然一笑,凝視着他:“小叔,信任我嗎?”
雲昱風沉默不語。
雲鳳弦朗聲笑道:“那麼,我和奕霖不打擾母后和皇叔了,就此告辭。”她說完,也不等他們的回答,攜氣古奕霖的手,施禮退出了廷陽宮。
古奕霖一邊伴他同行,一邊在她耳旁低聲問:“你認爲,他到底相信你幾成?”
雲鳳弦微笑:“不要問別人相信你幾成,問你自己有沒有爲他們做過什麼就好。”
古奕霖微笑。默默地凝視着她,輕輕地道:“我相信你。”
雲鳳弦側首望向他。
古奕霖明眸閃過一絲亮光,“我相信你,不管你說什麼、做什麼,就算全世界人都不信你,我也信你。”
有什麼柔軟的東西,在雲鳳弦心中悄悄開來。爲什麼忽然間忘記繼續前進的腳步,就這樣直直停在路中央?爲什麼眼睛凝望他明亮的臉,就此再也不願移開?
古奕霖被他奇怪的眼神看得忽然間臉頰,急急忙忙想要推開雲鳳弦:“陛下,別停下來,有雨。”
雲鳳弦失笑地上前一步把他擁入懷中,擡起臉蹭了蹭他的鼻尖:“呵呵~你看,雨已經停了。”
古奕霖一愣擡頭,卻見雨後碧空,無限悠遠,遠方天際,七彩閃爍,美麗如夢。
雨終於停了,雨後彩虹,原來如此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