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清,冷冷清清地照在佇立於花園的身影上,露出一張寂寥之意的臉龐。他凝視雲居方向,幾回想扭頭離去,卻又幾次回首,最終還是情不自禁,走向雲居。
推開那在外面無法關住,只好虛掩的大門,前堂燭照如明,地上竟全是破碎的衣物,分明是被手撕破的。看到滿地碎衣,耳中再聽到內室的聲息,他忽然一個踉蹌,幾乎站立不穩。
隱約的聲息裡,重重的喘息,還有那激烈到,連牀都震動的聲音。他悄悄自屏風處探頭看向內室,見帳中兩個人影緊緊相擁,上下起伏不定。他的身體微微一顫,毫不停留,轉身而去,轉眼,便消逝黑暗之中。
夜風徐來,似乎有一聲嘆息,幽遠不絕,卻沒有人聽到。
明月清朗,似照映地上,幾點晶瑩溼潤,但轉眼滲入泥土,再沒有人看見。
月下疾馳的美人清若明月,飛掠的身姿如飄逸似仙。而隨風傳到耳邊的聲音,直似蒼天深處響起的神之低語。
“小臨,這樣值得嗎?”
衛靖臨身法微窒,復又微笑道:“姐姐,我現在才知道愛是讓人失去了理智,也沒什麼……”
一隻手悄悄挽在他的手臂上。
衛靖臨將全身真力斂去,靜守心神,任憑那隻手臂的力量,帶着他,飛躍縱騰於天地間。
“你故意自斷心境,引那琥珀出手,卻受到你全力反擊,在短短三招內,讓他重傷退卻,你也可以去救中了種心情劫的笨皇帝。這等心機籌劃自是不錯的,只是你自己也同樣被他所傷,不立即調息歸元,反倒爲了那個蠢貨破了九陽之身。水柔之術素來詭異莫測,攻入人體內,若不能在第一時間逼出,必會不斷傷及經脈,難以修復。你就不怕你的功內大失,再也不能寸進?”
不會。衛靖臨想到前不久發現了雲鳳弦的秘密,淡淡一笑:“若真不能再有寸進,此生不悔。水柔之術玄奧莫測,而今我以身爲試,便可慢慢摸索破解之法。至少……至少……”他回想起初知雲鳳弦是女兒身的感覺,終是置身於夢中。“至於破身一說,卻也無妨。”
驚鴻寒冰的目光閃過一道暗光,隨即笑道:“說得倒是不錯,只是可憐你的母妃……”
“姐姐,母妃也是希望我能幸福吧。”衛靖臨可愛的臉上浮現出少有的堅決,“我現在告訴你,就是母妃再世,她也會讓我追求自己的幸福的。”
“……她,真的值得?”驚鴻握着他手臂的手一緊,沉沉道。
“對於我來說,值得。”衛靖臨知道這個素來不願退步的姐姐,頭一回在他的任性之下妥協,微微一笑,道:“姐姐,等你這輩子愛上一個人後,就知道我的感覺了。”
“是嗎?”驚鴻冷瞥了衛靖臨一眼,眼見他目光清幽卻更加的明亮,暗歎一聲,方道:“罷了,一切也不過是你自己所想,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愛情,能有多久呢?更何況你僅是單方暗戀而已。如今又加上個琥珀,那人深不可測,你對雲鳳絃動情,他卻可以不擇手段,你還有多少勝算?”
“姐姐,你,你會幫我的,不是嗎?”衛靖臨側臉含笑地望着驚鴻的側臉,討好地笑道。
“胡說八道。”驚鴻秀眉輕蹙,冰冷的眼神裡閃過一絲幾乎察覺不到的寵溺。
“咳……姐姐,我就知道你最好。至於動情一說,動情的又何止是我,那琥珀若沒有些許心動,就算雲鳳弦身爲風靈皇帝,他也未必願意付出如此代價,對她下種心情劫,施情縛之絲,所以……我們只是打了個平手而已。”
“爲什麼?”驚鴻眉峰微揚。
“情縛之絲,生死不離,情縛也只能施於牀底之間,中術者,一生癡迷施術者,言聽計從,永不背叛,也絕對沒有解救之法。而若是男子與男子行房,其控制力更是強大。只是這麼強大的情縛,水柔國當年爲什麼不能以之徵服天下有權力的男子呢?”衛靖臨停頓一下,繼而輕笑一聲,道:“只因此術習之太難,必有絕世風華,出衆天分,方有大成的希望,但一生只能施用一次,必要由處子之身方纔有效。而琥珀堂堂一個男兒之身,九陽之體一直保留至今,卻要爲雲鳳弦破身,就算真爲權術利害,又豈能沒有一二分心動。”
驚鴻目光一閃,輕笑了起來:“好,想不到你們容貌相當,才智相當,武功相當,就連對雲鳳絃動心也相當,而今他傷得比你重,你卻破了九陽之身。他暫時無力對雲鳳弦出手,你卻遠避不肯見雲鳳弦,就是現在局勢也相當,我倒可坐山閒觀一場精彩爭鬥了。”
“姐姐,我只想遠遠地望着她,便心意已足。倒是姐姐真個冷眼冷心,竟真旁觀我與琥珀鬥到如斯地步,也不肯出手?”
“我出手做什麼呢?風靈國的興亡,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雲鳳弦是生是死,在我看來,也無須掛懷。你與琥珀相爭,各顯身手,如此精彩,我豈能阻止。你爲救雲鳳弦犧牲,是你自己自願,我也並沒有破解種心情劫的辦法,既然這樣,我除了作壁上觀,還能幹什麼呢?”驚鴻已經恢復平時的語氣,平淡的不帶一絲感情。“這裡應該沒有任何閒人,非常安全,你可以安心療傷。”驚鴻冷漠的聲音裡帶着一絲溫和。
就在方纔對話的短短瞬間,她已帶着衛靖臨離開了山海湖城,現在身處於城外一座小小山洞中。
“多謝姐姐援手。”衛靖臨頷首道謝。
“不要再說些漂亮話。你安心調息,我自爲你護法。”
醒來的那一瞬,雲鳳弦有一瞬間的恍惚。朦朧中的火般熱情,狂野歡好,還隱約在腦海中。依舊牀帳垂,依舊錦被亂,這一切的一切,彷彿曾經發生過。她幾乎一個失神,以爲,還是多日前,江上畫舫,一夜銷魂後,醒來的那一瞬。
縱情後有些痠軟的身體,彷彿在提醒着她所發生的一切,腦子一點一點地清醒過來,朦朧中的狂亂,懷抱中面目模糊,但卻柔軟溫暖的身軀,終究漸漸清晰起來。她臉上的迷茫逐漸轉爲震驚,最終大叫一聲,一躍而起,發現全身赤裸,還殘留着歡愛的痕跡。
雲鳳弦皺着眉頭回想起昨夜發生的一切,凌厲的目光閃過煞氣。夜晚……她撲向一側的箱櫃,取出自己的另一身衣服,隨便扯了一套外罩衣褲,手忙腳亂地穿起來。她一邊穿,一邊往外走,繞過屏風,就見案上美酒猶在,地上衣飾凌亂,又是一僵。
她知道被撕碎的是琥珀的衣服,煞氣更重。墨黑的眼眸之中閃過一道殺機。她一氣跑到琥珀的住處,情急間一邊叫着:“琥珀。”一邊推門而入,直衝進去。
然後兩聲尖叫,同時響了起來。
正在沐浴的琥珀急忙扯了布巾擋在身前,雲鳳弦怔望着琥珀嬌柔的軀體,明顯因歡好親熱而留下的痕跡,她慢慢地轉過了身去,有太多東西要讓她好好理順。
“我……”
“你,你先出去。”琥珀的聲音裡又是無奈又是羞澀。
雲鳳弦飛也似地逃了出去,她深吸了口氣,感覺到一頭冰涼的水從頭淋到腳。虧她還以爲琥珀是看中了風紫輝的飄逸出塵,想方設法地呆在這裡,原來這個女人從一開始就計劃着接近她。只是……雲鳳弦手捂住自己柔軟的胸部,腦中不斷翻滾,琥珀身上那深刻的吻痕,又是何故。
昨天那個人究竟是誰?
那一定是個男人,纔會讓我想起奕霖。會是他嗎?
這廂雲鳳弦心亂如潮,也不知道多久以後,琥珀才把門開了一絲縫隙,低喚一聲:“公子。”
雲鳳弦回頭間,神情焦急地衝到門前,說道:“琥珀,昨晚,那個,昨天晚上,是不是,你和我,那個……”
琥珀清美的雙眸凝視她,一字一字道:“昨晚公子喝醉了。”
“這……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不是有心……”
琥珀明眸一黯,淡淡道:“公子放心,只是一時酒後忘形,琥珀已經忘了,公子也不必放在心上。”
“……我……我……”雲鳳弦我字說了半天,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琥珀溫婉一笑,笑容之中卻有淡淡滄桑:“公子不必解釋。我一生飄零,淪落風塵,縱苦苦掙扎,守身如玉,終究失了高潔。我原本就是被送予公子,一身一心俱屬公子,生死尚且任公子處置,何況其他。”
說不出話來的雲鳳弦,忍不住擡手狠狠給了自己一掌:“都怪我酒後失德……”
琥珀一驚,連忙開門,撲過來,扯住她的手:“公子不可自傷身體。”
雲鳳弦垂首道:“我害了你。”
琥珀連連搖頭:“我本身如柳絮,就是一個隨風飄零的命運,得遇公子,多承呵護,今能回報公子一二,我雖死無憾,公子又何必放在心間。”
“我知道你心裡喜歡的是風紫輝,我卻發酒瘋,讓你……”
琥珀一怔,這才道:“風紫輝絕世風華,世間哪個女子能不生傾慕之意,只是使君無意,我心早斷,哪裡還有什麼情腸,公子誤會了。”
雲鳳弦這才凝視她,聲音有些顫:“昨夜,你是自願的?”
琥珀含羞點點頭,聲音低柔卻清晰:“心甘情願,百死無憾。”雲鳳弦一把握住她伸過來想阻止自己自傷的手,堅決地道:“琥珀,你如此待我,我必不負你。”
琥珀全身一顫,眼圈慢慢地紅了起來,低聲道:“可是,夫人她……”
“放心,很快,我們就可以一家團聚。”
琥珀垂下頭,幽幽道:“是嗎,那太好了。”
他已經完全入戲,卻沒有發現視線無法觸及處,雲鳳弦深邃的眼眸,閃過一道玩味的光芒。雲鳳弦攜着蘇意孃的手到大廳時,凝香與侍月已經笑嘻嘻迎上來了。
“公子,我一大早就被茗心叫起來,說什麼他們去服侍公子起身洗漱,卻找不着公子了,原來公子是和蘇姑娘在一起啊!”
雲鳳弦一行人出了雲居,琥珀等人一直送出門口,直到人影過了街角,再也看不見了,這才進雲居里去。
雲鳳弦騎馬轉過街角,忽的住馬不行,低喚了一聲:“空洃。”
空洃聽令上前,輕喚道:“主上。”
雲鳳弦一俯身,在他耳邊,低低說了一句話。
空洃面現訝異之色,但什麼也沒說,只點點頭,身形忽然一躍而起,幾下起落,已然不見。
雲鳳弦這才快馬加鞭回到望月居,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人都打發走,自己直入內房,去見風紫輝。
鳳雪彥正守在風紫輝牀前,見雲鳳弦神色沉重地走進來,便一語不發,退了出去,關上房門,自去爲他們做守衛。
雲鳳弦在風紫輝牀邊坐下,開口就是:“我知道奕霖爲什麼不聲不響地離開了。”
風紫輝眼神微動,卻不發一語,只靜靜等她說話。
“那天晚上,身爲女兒身的我,沒有落紅。”
風紫輝聞言神色一變,他回想起自己與雲鳳弦那幾次的赤身相見,明白過來,他微微垂目,卻什麼都沒有說。
“我雖是皇帝,卻仍然是女兒身。奕霖雖然從小就受皇后的教育,對於女子貞操看得比命還重,忽然間發現我沒有落紅,知道已經有人先知道我的身份,我已經不是他的唯一,而他此身只能同我一起。他可能不能接受,甚至覺得自己太過委屈,就從我身邊離開了。”
“雲鳳弦,你要知道我們之間,只是契約,那只是一個意外。”風紫輝淡漠的神情又是一變,他又一次提醒着雲鳳弦,他們之間的關係,又像是在提醒自己。
“紫輝,你要明白,我們之間不是一個錯誤。我,雲鳳弦喜歡你。”雲鳳弦定定地望着表情毫無人氣的風紫輝,猛然撲了過去。
風紫輝根本來不及反應,被她撲了個正着,他仰躺在牀榻之間,身上是雲鳳弦柔軟溫暖的身體,鼻端是雲鳳弦特有的龍涎香,他擡了擡手,最終沒有推開她。“你怎麼會忽然知道原因的?”
“昨天晚上,塵洛的落紅婚變,我已經隱約想到了一點,另外……”雲鳳弦把臉深埋入風紫輝的頸窩之中,輕蹭了蹭,數日來神色忽又一沉,半晌才道:“今天我在我牀上也沒有發現鮮血,忽然間記起來,那一天,在畫舫並沒有見到血跡。而且……”
“你今天?”風紫輝的眼神微顫。
“是啊,我今天發現一個大笑話。”雲鳳弦沉沉地點了點頭,“這事我正想和你商量,那個琥珀……”雲鳳弦一句話才說到一半,敲門聲忽然響起來了。
“什麼事?”
“宣大人來了,說有重要大事,必須要立刻面見你。”鳳雪彥的聲音傳進來。
“真是沒完沒了……”雲鳳弦咕噥一句,方道:“讓玉中請他在廳裡用茶,我立刻出去。”她十分不願意地從風紫輝的身上爬起來,交待道:“等我應付完他,再來和你談。”
“去吧!”
雲鳳弦這才推門出去。
風紫輝靜靜躺在牀上,淡淡喊道:“雪彥。”
鳳雪彥在外面一閃而入,小心地關好房門,這才走近他。
“你確定夫人不在修因寺?”
“是,我昨夜趕去修因寺找衛靖臨,他見了我,說他回修因寺後才發現,夫人在上次公子假裝受傷時,就離開了。我請他即刻趕回去保護公子。他後來還跟我約好,公子回來後,他也會來見你,可是現在公子回來了,他卻不見了。”
風紫輝一語不發,靜靜閉上眼,思緒翻涌,心中計算着千萬種的可能性。
古奕霖寄身修因寺,聞知雲鳳弦受傷,情急趕回,但云鳳弦既沒有見到他,他也沒有回修因寺,那麼……他去哪裡了?
而衛靖臨呢,又爲什麼沒有立刻出現?
在這一切背後,到底是誰無形的手,加以操縱?
宣相權人在大廳喝茶,但明顯神思不屬,魂飛天外,嘴裡錯漏百出地應付着玉中的招待,眼睛卻一直往外望。
雲鳳弦一進廳,宣相權就猛地站了起來,因爲動作太激烈,把茶杯都給撞倒了。
雲鳳弦看他神色慌張,滿頭都是汗,心中也知必是出了大事了,要不然何至於讓一地知府,失措成這個樣子。她非常自然地給了玉中一個眼色,玉中即刻退出廳外,同時做個手勢,整個大廳,立刻除雲鳳弦和宣相權之外,退得一個人也沒有了。
宣相權三步兩步,跑到雲鳳弦面前,口齒都有些不清了:“王爺……”他明顯忘了雲鳳弦曾叮嚀過他,不可以用王爺這個稱呼的。
“大事不妙,有人造反了。”
雲鳳弦立刻也跳了起來,同樣忘了糾正宣相權稱呼上的錯誤:“你說什麼,山海湖城有人造反嗎?”
“不是山海湖城,而是風靈國前親王風昱華管理的直轄郡有人舉旗造反。十日內,已嘯聚數萬,攻城十餘座了。因風靈國的中樞齊陽被斷,驛站被鎖,消息直到昨晚才傳到下官手上,傳令的官兵跑斷了三匹馬,活活累死了。”宣相權面色慘白地說道。
雲鳳弦深深吸了口氣,終於明白,爲什麼昨夜宣相權會在塵洛的婚禮上提前離去了。
“下官昨晚就想來尋王爺,可是王爺去塵家赴宴了,後來塵家又出了事,派了不少人守在雲居的外頭,此事下官不敢張揚,只得今早前來請王爺示下。”
“到底什麼人,爲什麼造反?風靈國現在百姓安樂富足,爲什麼還有人造反?他爲什麼能有這樣的聲勢,居然可以十日內連下十餘城?”
“當今陛下賢德,百姓安居樂業,自不會有人造反。這一次造反的人已經查明,是風靈邊境的遊散小國。”
“遊散小國?”
“是,當年攝政王引兵攻打以毒箭害死先帝的越國,越王死於京城,但越王十四歲的兒子,卻在心腹的護擁下,逃出京城。攝政王以雷電之勢,掃蕩全國,各地逆臣,不死即降。而很多將軍、王爺、皇族,明知不能力抗,就潛藏起來,在太子周圍密謀復國。據說,他們一直得到炎烈國的幫助,只是一直等待機會,意圖復興樑國。”
“原來是這樣。只是,你不必太擔憂,越國的天命已失,越國太子再難有所作爲,他現在佔優勢,不過是因爲我方軍隊措手不及,現在想必京城已得到了消息,以攝政王的賢明,必會有所行動,你只要安心待旨就是。”
宣相權苦澀地說道:“只怕很難等到旨意啊!齊陽被斷正好切斷了山海湖城通往京城的道路。而今叛軍盤踞之地,離山海湖城也不滿千里,若是急行軍,半月之內就能到達。”
雲鳳弦神色一震:“你認爲反賊極有可能攻擊山海湖城?”
“是,以反賊目前所佔地域來看,最有可能的兩條路,一是北上,乘勤王之師未聚,京師守衛不足時,拿下京城;一是南下,侵佔山海湖城周邊的諸郡,自立一國,與朝廷南北對峙。”
雲鳳弦臉色微沉,“京城兵力雖稍嫌不足,但城池堅厚,難於攻破,又有攝政王在,成功機會的確不大,他們非常有可能會南下山海湖城。畢竟這裡富甲天下,若能得山海湖城的財富,則……”
話音未落,見宣相權面如土色,她忙又安慰道:“宣大人,你也不必太憂急,如今你是山海湖城裡最高的負責人,應當沉着應變纔是。”
宣相權搖頭道:“如今下官不過是名義上的主事,現在山海湖城內權力最大的人是李成將軍。”
“什麼?”
“唉,地方上,一向是軍政分治。下官高李將軍半個品級,平日可以有限度地提調軍務,但在戰時,則以將軍總領全部軍務,自由調度兵馬,權限大增。昨夜接到急報,我已立刻請李將軍過府相商。李將軍半夜就親自去整頓兵馬,隨時備戰,又令民間急徵軍丁,隨時聽召,又同時向鄰近幾州城下發官文,彼此守望相助,整軍待變。現在,城外精兵已全部動了起來,城內也有最少五千兵馬,隨時處理變亂。”
“現在的山海湖城已經進入軍事化管理了。”雲鳳弦皺了皺眉頭,想到現在由哪個和她有怨仇的李成掌權,心裡有些不舒服。但事關重大,卻也顧不得此刻不快的感受,只是飛快地說道:“現在還不能確定反賊的動向,暫時還不要過分驚擾百姓,儘量勸李將軍小心一些,不要弄得人心惶亂。”
“這一點,下官與李將軍也商量好了,暫時按下消息不發,以免百姓慌亂,所以城內的官兵,也受命不可擾民,只是暗中加強警戒。”
雲鳳弦慢慢地頷首。
宣相權在一旁繼續道:“交予李將軍也好,下官本是書生,爲官多年,只擅政務,對軍務實在一竅不通,與其處處掣肘,不如放手讓李將軍自由指揮。只是,出此大變,下官理應前來,請示王爺,聽王爺示下。”
“嗯,宣大人切記要趕緊準備所有守城物資,還有生活必需的米鹽油等物,更要以官方力量加以控制,適當和各大富商溝通,要他們以財力支持官府,更警告不可囤積求財。山海湖城地方勢力強大,要和各大勢力做好商量,要他們出人出力,幫助官府穩定山海湖城。另,城內現在還聚集大批武林人物,深淺底細不知,其中未必沒有反賊派來作亂的,要以官府力量把他們的行動掌控,也不能激怒他們,以免在反賊動手之前,我們先和江湖人拚個你死我活。”
她每說一句,宣相權應一聲,不斷地點頭,最後才道:“公子真知灼見,下官必然照辦。”
雲鳳弦點頭笑笑:“大人還請忙你的去吧!如今非常時,還需處處小心,我也要想法子回京才成。”
“公子不可。”宣相權忙道:“通往京城的好幾條道都已被反賊所佔,一路前去太過危險,而且,萬一京城有失,公子身爲皇族,留在外郡,便於舉旗召天下將領,共討叛逆。”
雲鳳弦自知不是什麼召天下英雄討賊的料,身邊諸人的安危也是要顧及的,略一思忖,便點點頭:“好,就依大人之意。”
宣相權走了之後,空洃就回來了。只是雲鳳弦心情太煩躁,只衝他點點頭,就急忙出了門。
空洃忙帶了四名護衛,隨侍在雲鳳弦身旁。
雲鳳弦催馬往雲鳳源家而去。一路上間,滿街繁華,商鋪連綿,行人不絕,笑語喧譁,人人臉上都是開朗的神色。
雲鳳弦心中一陣悵然,一旦戰事紛起,生靈塗炭,眼前的繁華勝境,轉眼便化淒涼境況。她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那如同修羅屠城的慘景,所以……她可以忍,她可以放手讓攝政王雲昱風掌管全盤,卻想不到十年的潛伏之期還是來了。一直到雲鳳源的家門,雲鳳弦的心情都一片黯然,一直垂着頭,聽到有人清清脆脆地喚她,才愕然擡頭。
“帝姑娘。”
帝思思從轎子裡出來,笑盈盈道:“鳳翔公子,好久不見了。你也來看鳳大哥嗎?”
雲鳳弦眉頭微皺:“帝姑娘,你常常來看鳳公子?”
“是啊!鳳大哥身遭喪妻之痛,正是需要朋友安慰陪伴的時候,我怎麼能拋開他不管。”帝思思面露關切之色,天真美麗的眼睛望着雲鳳弦,“鳳翔公子,你和鳳大哥交情那麼好,也該多陪陪他纔是。”
雲鳳弦點點頭,強笑道:“我這不是來了嗎?我們一起進去吧!”
“好啊!”帝思思這樣說着,人卻遠比雲鳳弦快,輕快地跑進雲鳳源家的大門,遠遠地就一迭連聲地喊:“鳳大哥。”
雲鳳弦凝視她的背影,卻沒有立刻移動步子。
身旁空洃低聲道:“自衛珍死後,帝思思幾乎天天來這裡,每天有大半天守在雲鳳源身邊,勸他寬懷,關心他的起居,就連雲鳳源的衣食起居,她都一一過問,親自叮嚀下人辦好,倒是個癡情之人。”
“雲鳳源四處拜訪,多方行動,也一樣不避着她?”
“有時雲鳳源不讓她去,有時就算讓她去了,也總能把她支到一邊,而有的時候就算她在旁邊,以她的天真癡情,眼中只有雲鳳源一人,也未必聽得出什麼玄機。”
雲鳳弦重重地點點頭,也不再說什麼,就大步而入。
正逢帝思思態度親暱的扯着雲鳳源出來,“你看你看,我都說你的好朋友鳳翔公子來看你了,你怎麼還板着一張臉?”
雲鳳弦笑着走近,遞個眼色給雲鳳源:“我來得也早,鳳源兄用過飯了嗎?”
雲鳳源立刻明白他的暗示,淡淡道:“我也不餓,沒什麼心情吃東西。”
帝思思立時道:“這怎麼行,你怎能這樣糟蹋自己的身子,你快去歇着。鳳翔公子,麻煩你陪陪他,我這就去廚房,親自做幾樣小菜。”她也不等雲鳳源答話,她就轉身,飛一般地離開了。
雲鳳弦輕嘆一聲:“她是怕下人做了吃的,你又扔開不吃,所以纔要親自去做,你就不好再駁她的面子。她這樣倍受寵愛的小姐,肯爲你親做菜餚,處處費心,你就……”
“不必廢話了,你把她支開,想是有話要對我說吧!”自衛珍死後,雲鳳源就總是用這樣冷漠清淡的態度來對待一切人。
雲鳳弦伸手一拉:“我們到清靜處說話。”
她拖着雲鳳源進了私室,空洃自然在外守護。
“大哥,越國太子造反了。”雲鳳弦莊容正色沉聲說道。
這樣爆炸性的消息,雲鳳源居然只是點點頭,“嗯”了一聲,也就算了。
“他們已經攻佔了一大堆城池,切斷了山海湖城和京城的聯繫,嘯聚了好幾萬人,也許會進攻京城,也許會侵襲這裡,你怎麼就一點反應都沒有,你也是皇族啊!”雲鳳弦簡直要大叫了。
“需要什麼反應?我早已不是皇族,金冊玉牒沒有我的名字,國號是什麼,對我有何不同?”雲鳳源漠不關心:“自從衛珍死後,除了爲她報仇,天下間再沒有什麼值得我在意之事。什麼仁義道德,什麼國家百姓,能讓我的衛珍復生嗎?”
雲鳳弦咬咬牙:“那帝思思呢?她待你一片癡心,你……”
雲鳳源終露出一絲悵然:“她待我太厚,只可嘆,我終是忘不了衛珍。”
雲鳳弦見他憂傷神色,心中一軟,低聲道:“大哥,我現在不是逼你什麼,只是忽然聽到這消息,心思紛亂,想要找個真正可以商量之人。縱然你已離開京城,終還是風靈國的百姓,你也不會願意見到生靈塗炭。你爲了能爲嫂子報仇,四處聯繫各方勢力,想來你們彼此之間都有了很深的默契,我希望你能出面,盡力遊說各方勢力,還有那些武林人士,爲國出力,與官府合作,這個時候,這裡已經經不起任何亂局的。”
雲鳳源沉默不語,久久不答。
窗外傳來帝思思的叫聲:“鳳大哥,我的菜做好了,你是到廳裡吃,還是我給你送過去?”
雲鳳弦長嘆一聲,終知不能再把密談進行下去,推門就待出去。
雲鳳源卻在她身後輕輕地道:“你放心,我畢竟還是風靈國人。”
雲鳳弦猛然回身:“大哥,謝謝你。”她默默地凝望他,“大哥,你不會讓我失望,對嗎?”
雲鳳源看着她,並不說話。
“我們是血緣兄弟,無論如何,都應互信互重,不相背疑,是不是?”雲鳳弦用迫切的眼神望着他。
雲鳳源沉沉點頭:“是,我們是兄弟。”
雲鳳弦正要走向他,外頭已傳來叫聲。
“讓開,快讓開,再不讓開,菜就涼了。”
“帝姑娘,請等等。”
外面傳來的喧鬧說明在遠遠叫喊的帝思思現在已經等不及,端着菜直接過來了,正被外頭知道主人在密談的空洃攔住。
雲鳳源一笑,上前打開房門:“思思,別鬧了,進來吧!”
帝思思甜甜叫一聲道:“鳳大哥。”就端着食盤進來了。
她笑吟吟把幾色小菜放好,對雲鳳弦笑道:“鳳翔公子要不要一塊吃?”
“她還有事,要先走一步。”
雲鳳弦一怔。
雲鳳源淡淡掃他一眼:“鳳翔公子忘了你還有一個兄弟?”
雲鳳弦立時頓悟,點頭道:“是,我是另外還有點事,先行告辭了。”她抱拳一禮,就退了出來。
雲鳳源自去飲酒吃菜,帝思思一顆心都在雲鳳源身上,竟是誰也不曾相送,連客套話也沒多說一句,雲鳳弦就離開了雲鳳源的家,直奔雲居。
事關叛亂,再怎麼樣,也該和風靈國的皇子,親王雲鳳晴,打聲招呼纔對的。
雲鳳弦來到雲居,還沒有進門,就看到雲鳳晴和三個歌女拉拉扯扯,衣冠不整地走出大門。估計從昨晚胡天胡地,一直到現在才起身呢!
“三爺,你可真是龍精虎猛。”
“三爺,咱們這就回去了,常來玩纔是。”
“放心,就是你不說,我難道捨得忘了你們?”
已經快要中午了,雲居外就是大街,行人衆多,這一男三女,如此肆無忌憚,放浪形骸,簡直到了不堪的地步。
雲鳳弦板着臉臉躍下馬,揪住剛從溫柔鄉里起來,走路還東倒西歪的雲鳳晴,往雲居里大步就走,嘴裡扔下一句:“這裡交給你們。”
空洃自然立刻就令人把那三個歌女強行拉開。
雲鳳弦扯着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的雲鳳晴,一陣風般進了雲居。
看門的下人要走過來行禮,被雲鳳弦一眼瞪回去:“當沒看見我,也別往裡通傳了。”
就這樣一直扯着雲鳳晴,避開其他人,直接到了雲鳳晴那別的下人極少出入的雅閣,雲鳳弦這才放開手。
雲鳳晴氣悶地整衣理冠:“你幹什麼?你自已一大早抱着花魁風流,也沒有人過問,倒來管起我的事了。”
“那個要管你的風流爛帳,要不是有人造反,我用得着來找你?”
“有人造反,那刻熱鬧了。”雲鳳晴冷笑一聲,渾似沒事人一樣。
“你到底明不明白,這不是開玩笑。你可是風靈國的王爺。
“我是風靈的王爺,可惜是個閒王,什麼事也管不了,我就是想爲國出力,領兵作戰,攝政王也許看不上我,就讓咱們賢明的攝政王去操心了!我跟着急什麼啊!”雲鳳晴漫不經心地說,把衣服理理齊,吹聲口哨,居然四平八穩,悠悠閒閒,從雲鳳弦身邊走過,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又往外去。
雲鳳弦瞪着他,怒道:“這個時候,你還想去哪?”
“還能去哪,我和迷月樓的佳人有約,今兒必得去看她跳舞,怎能失信。”
雲鳳弦差點氣絕身亡,鐵青着臉說:“你忘了你有婚約了?”
“大丈夫尋花問柳是平常事,別說是那莫名其妙的婚約?就算是真把那母老虎娶進門,我也照樣享樂。”雲鳳晴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雲鳳弦挽起袖子就向外追去。
雲鳳晴走得快,雲鳳弦又過了一陣子才追過來,等她追上雲鳳晴時,雲鳳晴已經出了雲居的大門。
雲鳳弦急忙大喝一聲,“你給我站住。”她加快速遞衝過去,一衝出門,就是一呆,收住腳步。
原以爲會一路往青樓而去的雲鳳晴,居然被人堵在了大門外。
卻是一身紅色的塵洛,毫不害羞地盯着雲鳳晴:“你去哪?”
雲鳳晴難得沒有直視這女子,只是冷冷說:“我去哪裡,要你來過問嗎?”
“我是你的未婚妻,當然可以過問。”塵洛半點也不害臊地說:“今早我爹收到了何家的休書,在等着你上門呢!”
“天底下有你這樣不知羞的女人嗎?”雲鳳晴瞪着她。
塵洛居然眼也不眨一下:“若沒有我這種女人,又有誰敢嫁你這種男人。”
雲鳳弦在一邊簡直要拍手叫好。惡人果然需要惡人磨。
雲鳳晴冷笑一聲:“好,你愛纏就纏,我這就去迷月樓,有本事,你就纏上來。”他冷然拂袖,大步離去。
塵洛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明眸中,滿是憤怒之意。
雲鳳弦走過去正要去安慰她幾句,誰知塵洛竟擡頭對她一笑:“我在山海湖城長大,但對秦樓楚館一向不熟悉,一時倒不知道迷月樓在哪裡,鳳翔公子能否帶我去瞧瞧?”
雲鳳弦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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