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都是刺耳得讓人難受至幾乎要吐血的氣流尖嘯,身體四周似乎有無數氣勁衝擊,所有人都在驚呼,在尖叫,在彼此呼喝,可是所有的聲音卻都傳不到被刺激到麻木的雙耳。
偏偏風紫輝的聲音卻可以穿越一切有形或無形的屏障,清晰的響在雲鳳弦耳邊,卻不讓旁人聽到一絲一毫。
“雖然我的內力全無,可我的體內還殘留着你的風靈之源,只要善加利用,還是有一定的作用。”
雲鳳弦聽了,不覺在心中暗歎一口氣,這樣的風紫輝,如果沒有失去內力,如果可以不受限制的施展他的能力,該會是在強大到何等地步的存在啊!
這一念尚未息,滿堂的風聲忽的一寂。就像它忽然出現一樣,忽然消失。
勁風消失之後,就只聽撲通連聲,原來是好多人剛纔竭盡全力支援,可是現在心神一鬆,全身痠軟,便身不由主,跌倒在地上,一時間,竟連站都站不起來。
內堂中央只有兩個人還站着。
那麼強烈的氣勁,那似乎足以毀滅世界的強大力量,卻像連他們一片衣角都不曾掀起,一絲頭髮也不曾拂亂。
兩個人只是靜靜的站在原處,靜靜凝視彼此,眼中的光芒,明亮到極處讓人想起寶刀與名劍相撞的火光。
正是塵右燈那無名的瘦高個僕人。
只有真正最頂尖的高手纔會生起的感應,使塵右燈在這僕人忽然一擡頭,一舉步間,已是無聲無息的發出一股氣勁向他襲去。
一開始,他或許只是想略作試探,卻沒有想到,因此而惹來的反擊,如此狂猛、激烈、迅疾、強大。這種強大,讓他不能躲避,這種強大,更激起一個高手,真正的鬥志豪情。
就在剛纔這短短的時間裡,兩個最頂尖的高手,不曾動一指,挪一步,卻幾乎燃盡了所有修爲真氣的內勁對拼,讓這滿堂賓客都吃足苦頭。
氣勁與殺機的交迸之中,兩個人都已是無數次險死還生,偏偏在外人看來,竟是連動也沒有多動一下。
如果不是顧忌着這滿堂重量級的要人,如果不是考慮到真個完全放手一搏,搞不好整個內堂都會被他們的氣勁弄致破裂粉碎,可能他們真的會就此縱情一戰,直至分出生死了。
雲鳳弦自己也是雙腳發軟,要不是風紫輝在旁邊輕輕扯他一下,搞不好他也一跤坐到地上,大大出醜了。
此時雲鳳弦一邊擦着頭上的汗,一邊道:“二位,我知道你們是頂尖兒的好手,一代宗師的功力,自是普通人難望項背的。不過,下回要過招也好,要比拼也好,麻煩記得先清場,行不行?”
塵右燈眼神一直死死盯着那瘦高個的僕人,半分也不肯輕忽,雲鳳弦的話竟是聽而未聞,只是深深望着自己的對手:“我原本是不太相信鳳翔公子的判斷的,剛纔只是意在試探,如今倒是不信也不行了,幽兄!”
瘦高男僕--幽貢曲微微一笑,平庸的臉上,是神秘的笑容:“好久不見了,塵兄。”
塵右燈若有所思的緩緩道:“幽兄,恕我無禮,以往也與幽兄切磋過武功,雖然幽兄有所保留,但我也可以斷定,幽兄的武功應當略遜於我,何以今日重逢,明兄不但容顏轉變,就連武功也是突飛猛進至此呢!”他詢問的語氣並不急迫,但心中的訝異、驚疑,卻是可想而知。
對於一個武者來說,改頭換面,甚至連身形都變了,或者有些讓人奇怪,但不至於如此牽動心思,最最重要的,依然是武功上的變化。武功突飛猛進,對於一個學武的年輕人來說,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但是武功達到塵右燈、幽貢曲這種境界,幾乎已是到了百尺竿的最頂端,所有武功修煉已入極致之境,不知道再進一步,是什麼方向,更不明白,怎樣才能踏前一步。
歷代以來,多少宗師,縱成爲武林傳說的神話,卻因爲無法突破自身的侷限而鬱郁一生。
由此可知,發生在幽貢曲身上的變化,對塵右燈來說,是多大的震動。
幽貢曲淡淡一笑,“並沒有什麼稀奇,我只不過修習了一門失傳已久的武功而已,倒叫幽兄見笑了。”
他轉頭看向雲鳳弦:“我只是不明白,鳳翔公子如何認出我的?”
雲鳳弦笑一笑:“因爲,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沒有死。”
“爲什麼?”
“說來慚愧,我有一點暈血的毛病,見了血就會不舒服。可是,偏偏我殺雞殺鴨宰魚一事,都做過。”雲鳳弦眨眨眼:“不知,幽先生想到什麼了?”
幽貢曲苦笑了一聲:“原來鳳翔公子你是暈血,可是你只暈人血。”
“對,這是個奇怪的毛病對嗎?”雲鳳弦笑笑:“當時在密室中,看到滿地的鮮血,我居然一點犯暈的感覺都沒有,那個時候,我已經覺得不對勁了。不過你的屍體完全生機斷絕,有那麼多經驗豐富的高手大人物驗看,按理說,如果有假,也不可能瞞得住,所以我雖然心中生疑,不過他不敢肯定,只有將計就計,接下化血堂,看看這背後到底在弄什麼玄虛。一方勢力的宗主死去,莫名其妙把偌大勢力交給一個根本沒多大交情的年輕人,他手下所有人,立刻發誓向對方效忠,甚至以死相逼,迫對方接受。年輕人接手權力,順順當當,沒有任何問題,隨便做一點點事,手下就一個個感動得誓死效忠,輕鬆得到一堆人效忠,真是太輕鬆了,輕鬆讓我根本不能相信。
我有自知之明,既不是什麼天賦異稟的武學奇才,也不曾和你幽先生有什麼深刻的交情,你有什麼理由,把你一生的基業交給我。就算你當時重傷待死,但身邊還有多年隨你的心腹在,完全沒有必要把一切交給一個根本不清楚來歷的人。而且空洃他們也一點疑問都沒有,立刻接受,跪下來就像我宣誓效忠,我不答應,他們就自殺。他們對你再忠心,也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隻會聽命令的木頭。面對這麼古怪的臨終命令,他們多少也該遲疑一下、猶豫一下才對吧。”
雲鳳弦笑得更加的得意,“表面上看起來,我一躍成爲山海湖城幾大勢力之一的首領,但化血堂到底留給了我什麼呢?一大堆的生意?的確!一羣殺手?是的!一些所謂秘密?當然!可是,在這裡,有生意的富商多得兩隻手都數不清。一羣殺手,一個情報網,聽起來似乎很厲害,可是在我執掌化血堂期間,所有需要重點調查的事,沒有人能給我一個可以讓人滿意的答覆,也並沒有看到真正出類拔萃的人物。你留給我的親信,居然只有空洃和玉中而已。我看到的化血堂或者真的有不低的實力,但絕對不足以成爲山海湖城內舉足輕重,讓各方人物忌憚的強大勢力。”
雲鳳弦略略一頓,才繼續說下去:“你給我看到的,根本不是化血堂的真正實力,對嗎?化血堂能有今日,也絕非你一人之功,在你的背後,肯定還有其他的實權人物,擁有着相對強大的能力和權力。他們的資歷、能力都低於你,但本身肯定要遠勝其他人。如果失去你這個頭,爲了奪取龍頭的位置,他們之間也會有一番龍爭虎鬥。所以化血堂有今天,絕非你一人之功,一定也有更多的人,流血流汗。你死了,然後輕輕巧巧把一切重大的權力交給一個來歷不明的外人,居然沒有一聲質疑,沒有任何重量級人物站出來反對,沒有任何手握大權的人不甘心不願意,跑來爭權奪利、陰謀暗算,這合理嗎?”
幽貢曲微微嘆息一聲:“我原本以爲安排的還算巧妙,沒有想到,公子目光竟如此獨到,原來早已胸有成竹。”
雲鳳弦默默地望着他一會兒,笑着接下去道:“權力交接得如此順利,會見手下各方重將,沒有任何人出面對我這個來歷不明的新主人發出異議,已經夠奇怪了。我隨便做了點事,他們立刻感激涕零,下跪磕頭,更加讓人懷疑,雖然我也很希望自己真的有這麼強的感召力,但事實上當了那麼多年殺手的人,在江湖是歷經風雨,見多人情世故,滄桑變化,又在化血堂中混上高位,這些人心腸應該都比較剛硬,絕不可能像初涉世事的少年一樣,感受到一點點關懷,就輕易交付所有的忠誠和感情。如果管理一個大的幫派真的如此容易,那滿世界都是大幫大派了。因爲疑點太多,所有的事情太假,讓我不得不仔細分析這一切,最後得出的結果就是,這只是一場欺騙我,也利用我欺瞞天下的戲。”
她說着停頓一下,悠然的笑道:“既然是做戲,那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化血堂要做一件大事,要悄悄把重要的力量隱藏起來,不被別人知道的辦他們要辦的事,幽先生也有重任在身,非借死而逃離衆人的注意力不可。同時,把身份來歷成謎的我,拉入事件的最中心,讓別人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我的身上,幽先生就可以安然做你自己的事了,化血堂真實的力量,還有那些隱在幕後協助幽先生的真正高手們,都在化血堂普通弟子,還有空洃和玉中的掩護下辦事吧!至於幽先生自己的生死之謎,我和風紫輝討論過了。”雲鳳弦回頭看看風紫輝,復又笑道:“風紫輝胸中所學,幾天所不知。他告訴我,有一種已經失傳很久的武功,叫做換形訣,修習這種武功的人,會骨骼全開,肌膚再生,猶若再世爲人一般。武功大成之前,會有一段時間的假死,心跳、脈搏、呼吸全斷,比之龜息術,還像完全死亡,一旦修成,便如伐毛洗髓,重塑生命,武功亦會大大進步。”
幽貢曲臉上異色更濃:“想不到這樣奇詭的武功,竟也被你們知道了。不錯,我的確修煉了換形訣,我的武功,停步不前已經足足十年了。前三年,我用盡心力仍無法再有寸進,後來因爲一個非常偶然的原因,得到轉生訣。修煉轉生訣,必會九死轉生,改頭換面,爲此我猶豫了兩年,最終才決定修煉,爲的倒不是什麼稱霸天下,而是……”
“而是太久太久,困在一個境界不能突破,太想看一看更廣闊的天地。高手寂寞誰能知!”
明若離拍掌笑道:“好一句高手寂寞誰能知。鳳翔公子,你真是讓人驚奇不斷,不過我還是很好奇,你就算猜到我沒有死,就算猜到化血堂另有所圖,又怎能把這一切聯繫起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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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簡單,以化血堂的實力,有什麼值得如此隱藏暗查,以幽先生的本領,有什麼值得你詐死埋名,想來必是大事。而最近,這裡發生的最大的事,又是什麼呢?這就是原因之一,而原因之二,則在於我對於化血堂存在的合理性,一直心中存疑。”
“存在的合理性?”
“是。”雲鳳弦自信的笑一笑,道:“當日我在海潮樓中,聽人講解這裡的各大勢力,說到擁有強大武裝力量和許多賺錢生意,同時經營殺手生意的化血堂,我就感到不理解,爲什麼一個所有人都知道的殺手組織,可以這樣光明正大的存在,可以和士紳來往,與官府應酬。當朝主政的攝政王雲昱風,更是天下少有的人傑,他怎麼會會允許自己的國家裡,有這種半公開的殺手組織。當時,別人給我介紹的原因是,化血堂殺人不留痕跡,沒有證據,所以就算知道是化血堂所殺的,官府也沒有辦法。誠然,一個法制至上的國家,的確會有這種執法方面的無奈。可是,風靈國卻是一個君主國家,官府的決定,很多時候,比律法更加有效。要除掉化血堂,隨便一個理由都可以。但我看到的事實是,化血堂一邊做着殺手生意,一邊做着正當生意,全山海湖城都知道幽貢曲手下有無數殺手隨時殺戮,有無數探子查訪旁人的情報,可是,官府卻從來不碰你。化血堂在商場上的生意也沒有人爲難,財力發展壯大,勢力更是難以估量,隱然成爲山海湖城中,僅次於和道盟的民間勢力。甚至於故意用一本秘笈,引的滿城仇殺,故意用招徒事件,惹來無數人,連望月居中火拼,官方也一樣用什麼沒有證據,沒有違法爲藉口,不和你爲難。綜合所有的情況,我能得出的結論只有一個。。。。。。”雲鳳弦笑一笑,慢條斯理地說:“當所有的可能都被排除之後,剩下的一種,無論多麼不可思議,也仍然是無可質疑的事實。”
她目光攸得一凝,盯着幽貢曲,一字字道:“所謂的殺手集團化血堂,其實就是官方的一個秘密組織。平日裡混跡江湖,影響商場,其實暗中替官方打探一切有用的消息。許多官府想做卻不便做的事,有這樣的組織來做。許多官府覺得是眼中釘,但又不好公開對付的人,如果被殺手組織暗殺,別人也想不到官府身上。其實古往今來,各國各朝,都不乏這一類專爲官家所用的江湖組織吧!”她這裡徐徐揭密,抽絲剝繭,堂中一干人等,早被這一連串此起彼伏的變化震得頭昏眼花,思覺失調了。
本來可以就此收口,雲鳳弦卻還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下去:“一直以來,化血堂顯示出來的力量,給人看的所謂公開的弟子,都不過是吸引別人注意的明棋,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必有許多暗棋,暗中奔走,悄悄聯絡。以化血堂情報力量之強,山海湖城漸漸發生的變化,某些人暗中佈置的詭計,其實你們早有所覺,也因此佈下應對之策。今天,就是一切揭密,大家各施所能,一拼生死的時候了吧!”
雲鳳弦目光環視衆人:“今日在內堂的人中,不管是富豪、名士、舊臣、武將,還是普通僕役,其中都有日月堂最傑出的高手在。有的人寂寂無名,有的人永遠用另一個光鮮身份來掩飾真正的自己,在今天,本來是打算全部暴露出來的吧!你們隱忍看着一切發生,借這次變故,看看有多少人是雲鳳源的死黨,有多少人搶先起鬨,帶頭起誓,有多少人毫無立場,即刻臣服。你們盤算着在雲鳳源最得意的時候暴起發難,以化血堂最強大的暗殺之術,在最短的時間內,解除強者的反抗能力,其間自然少不了最血腥無情的殺戮。固然如果一對一地正面打鬥,你們不一定有十成勝算,但既是暗算就不同了,在最得意或最彷徨之時,有誰能防得住身邊的商場夥伴、官場同袍、忠誠僕役的忽然出手?當然,如果要行暗殺之事,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武功高強的塵先生。而唯一有能力與塵先生一戰的,自然只有幽先生。以幽先生不遜於塵先生的武功,若是忽起突襲,施以暗算,就算是塵先生,只怕也難以安然脫身吧!”
雲鳳弦笑一笑,看着塵右燈臉上淡淡的怒色,以及幽貢曲眼中深深的震驚,又道:“既然一開始有了這種設想,進內堂之時,我自然處處留心,能在第一時間出手突襲塵先生的是誰,誰佔的位子最適合偷襲?自然是站在塵先生身後的你。我有了這種猜測,但也不敢十分肯定,是風紫輝給了我確切的答覆。”
這話自然而然又讓所有人異樣的目光望向風紫輝。
風紫輝在絕頂高手形同實質利刃的目光審視下,仍然從容自如,神色不變。
“在場所有化血堂的殺手,不管隱伏的身份是什麼,但身處此境,執行這麼重大的任務,半點差錯都不能出,必然是暗暗在調息內氣,提升勁氣,隨時準備一擊必殺。雖然各位都是高手,暗中調運內息,旁人根本看不出來,可是風紫輝的眼光卻勝人一籌,只要是暗中運氣,呼吸頻率和普通人稍有不同,他都可以發覺。而暗運忘情訣,甚至可以清晰地感應到某些人的脈搏心跳在這種情況下,幾乎所有化血堂的殺手他都已經認出來了,這其中當然也包括幽先生。”
雲鳳弦目光向四下望去,卻見衆人臉色都有些發白,有人眼神裡殺氣隱隱,有人神色中驚恐駭然。
像風紫輝擁有這麼可怕的力量,任何陰謀都對他無效,任何 謊言不能將他欺瞞,任何假象都會被他看透,那麼人們對待他的方法只有兩個,一是避之惟恐不及,二是殺之以除後患了。
想到這裡,雲鳳弦暗自往風紫輝的方向挪了挪腳步。如果真有人不顧一切想要啥了風紫輝,是她一心把風紫輝放到神人的角度,自然是由她來保護他的安全。
她忽的大笑三聲,把大家的注意力重又引回自己身上。看到幽貢曲好容易把目光從風紫輝身上轉回她臉上,雲鳳弦心中微微一鬆,心知必須把事情立刻引往更重要的方面,重要到讓他們暫時忘記風紫輝的強大才好。
“幽先生,事到如今,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該把貴客請出來了吧!”
幽貢曲滿面茫然:“鳳翔公子說的是什麼貴客?”
雲鳳弦嘆息着搖搖頭:“幽先生,我相信你的能力足以應付許多事,也知道你上面的人,對你非常信任,一般的問題,都會交由你解決。但是,雲鳳源欲反,牽繫各大勢力,塵右燈心意不明,動向待查,這麼嚴重多的問題,朝廷真的只讓你以民間的身份獨立處理嗎?更何況,我和奕霖也捲進了這樁陰謀。”
雲鳳弦伸手握住古奕霖的手,“我們不至於自視太高,倒頁面不敢妄自菲薄,朝中必會有重要人物到來,而且,既然事情關係到我們夫婦,我甚至可以猜的出,來的人是誰。幽先生,你可要我點名道姓,方纔承認嗎?”
幽貢曲神色古怪的看着雲鳳弦,“鳳翔公子,很多時候,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聰明還是平凡。有的時候,你做的事,傻的可笑,可是更多時候,你卻可以讓所有聰明人吃驚。”
“那當然是我大智若愚。”雲鳳弦大言不慚的說:“幽先生,我猜你與那人必有暗號約定,萬一你掌控不了局面,或是你已經完全掌控局面,他都會出場吧!請你把消息傳出去吧。”
“已經傳出去了。”有人輕笑一聲:“在公子點出幽先生真實身份,滿堂皆驚,所有人注意力都被吸引時,我已把事情有變的消息傳出去了。”
說話的赫然正是剛剛積極響應雲鳳源的號召,對雲鳳弦以酒立誓,給一衆江湖人,起到帶頭作用的空洞洞。
雲鳳弦聽他開言,忽的一怔。
空洞洞笑着對雲鳳弦拱拱手,又扭頭對雲鳳源說:“鳳公子,你不要指望你其他的手下能發覺情況不對,進來救你。從你走進府衙的這一刻,外面的肅清行動,就已經展開。你的心腹、下屬,向你效忠的無論是武林中人,還是官吏或富商,都已經被一網打盡,他們所代表的勢力,包括火磷門和金錢幫這些武林幫會在內,也會被掃蕩,財物抄歸國庫,罪人下至監獄,不知情而被利用的壯大兵力,則被收編入軍隊。”
雲鳳源面若死灰,嘶聲喝道:“空洞洞。。。。。。”
空洞洞笑笑,淡漠地道:“鳳公子,抱歉了,雖然你看得起我,要我同創大業,並許下重酬,視我爲心腹,但我這一生,幾起幾落,無論遭受多大的挫折都有機會再來一遍,最大的秘訣就在於,我從不把所有的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我從來不把身家性命,押在孤注上擲出去。。。。。。”
聲音未止,大變已生。
這個大的足夠讓山海湖城所有大人物聚衆開會也不覺得擁擠的內堂,忽然不見了。
四周的窗子、木板、牆壁,就像長了翅膀一樣,在同一時間飛了出去。
房頂的碎瓦如冰雹一樣打下來,所有人的視線一片混亂。有武功的人或是跳躍躲避,或是揮掌掃開碎瓦礫,沒有武功的人則不免報頭亂竄,一時間桌子底下,鑽進好多位大人物。
古奕霖伸手想拖雲鳳弦躲避,卻讓雲鳳弦一把抱了個滿懷,他怔愕之間,已被雲鳳弦牢牢護在懷裡,所有的瓦礫都只打在雲鳳弦背上。
雲鳳弦痛得面青脣白,卻還記得對古奕霖溫柔一笑:“傻瓜,我早就發過誓,再不讓我愛的人再爲我保護我受傷了。”四周紛紛落下的瓦礫、一片驚呼的背景聲、慌亂逃竄的人羣,襯出這一對想用的人兒,他們牢牢凝視彼此的目光。
雲鳳弦正在暗自偷樂,耳旁已經傳來了風紫輝冰冷的嘲諷:“你是白癡嗎?輕功學來是當擺設的嗎?剛纔要是你不礙着夫人的事,他早就可以用短劍把所有靠近的瓦礫全打落,用得着你在這裡裝英雄嗎?”
雲鳳弦一怔,這才記起自己的輕功其實很不錯,完全可以躲開,而古奕霖的劍法也足夠把這些瓦礫全擋開了。
古奕霖也急急忙忙用力推開雲鳳弦,臉上沒有云鳳弦想象中感激不盡、情深意重的表情,卻有些忍俊不止的笑意。
雲鳳弦沮喪的笑一笑,摸摸頭,四下望去。整個內堂已經不見,只有四根柱子光禿禿在周圍,腳下都是碎瓦殘礫。
四周衆人,有的衣冠不整,有的鼻青臉腫,有的小心萬分的從桌子底下探出頭,四下張望,大部分人的臉色都極不好看,倒不是因爲剛纔被瓦礫打得灰頭土臉,而是因爲四周明晃晃的刀劍。
那一排排刀劍組成的森林,把太陽光倒映的讓人不得不閉上眼睛來躲避。
在四周的屋頂上、大樹上,所有高處,都有面容冷峻,眼神銳利的人,張弓執箭,平靜的盯視着他們。
風紫輝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那是當初在獵場上,圍殺刺客時用的火龍弩。”
雲鳳弦苦笑一聲,這般陣勢,這些暗藏了火藥鐵砂的弓箭,只怕就算以塵右燈的武功,也脫不了身啊!
她垂目喃喃的道:“我知道大人物出場時,總喜歡搞的像走秀一樣,營造氣勢聲勢,可是,這時不時也太誇張了一點點。”
回答她的是遠方傳來的一聲報喝:“攝政王千歲,駕到。”
像是一道驚雷,打入地心,似是一道閃電,撕裂長空,更像冥冥中的神佛,讓很四間在這一刻停止,無數人的思想停頓,動作呆滯,忽然間失去了一切思考和動作的能力,只是呆呆的望着前方,聽着一聲聲傳唱。
“攝政王千歲,駕到。”
看着一道道大門打開,通往的地方,不知是仙境,還是地獄,無比耀眼的陽光下降臨的,不知是神佛,還是魔鬼。
被震暈的雲鳳源醒來了,他躺在地上,睜開雙眼的第一刻,就被無數兵刃反映的光芒,耀花了眼。可是,出於一種莫名的本能,他沒有閉上眼睛,反而努力的睜大眼睛,辛苦的去看那一片光芒中,漸漸清晰起來的影子。
那個遠處,徐步而來的身影,所有的光華都在他身周閃爍,依然是多年前一襲淡淡藍衫,淡淡笑顏,卻於從容談笑間創造奇蹟的人。
所有的兵戈林立,所有的高手強者,在他身邊,都暗淡無光,只能成爲襯托的背景,只有那身影,逆着光,一步步走近。
只有那笑容,從容依舊,安然如故。
雲鳳源閉上了眼,在那樣燦烈的光芒裡,他知道,真真正正,從此墜入永遠沒有盡頭的黑暗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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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昱風在院門處立定,笑意溫和的彷彿一位正欲摘一朵鮮花送到妻子鬢邊的書生。他的眼睛裡一片溫和,凝視所有人,又似心在天外,世間沒有什麼人,可以進入他的目光所及。
但最終,他的眸光終究定在雲鳳弦身上,停了一停,頓了一頓,然後悠悠道:“好久不見。”
雲鳳弦也微微一笑:“是,好久不見。”
雲昱風淡淡笑笑,漫聲道:“事情辦完了,你們都會來吧!”
話音未落,幽貢曲和空洞洞的身影已如離弦之箭,向外疾退,同一時間,有十幾道身影往外退。
其中包括剛纔還躲在桌子底下的富商,剛剛還振振有詞要和雲鳳源一起造反的領頭人,不久前還披甲按劍,不許其他人離開的將軍,連最初認定雲鳳弦的身份,最早宣誓效忠的基準都在其中。
有的高手,本能的也跟着這些人一起往外掠去。卻見空中寒光閃動,四五個身影忙着閃躍騰挪,從半空中落下來。有的人束髮已散,有的人袍袖被射穿,有的堪堪躲過箭影,臉上、身上也擦出了血痕。
八支箭深深扎人地面、柱中,木柱被射穿,而青石地磚也被鋼筋射入三寸有餘。如此勁箭,要的是何等手勁,何等眼力。剛纔幾箭不過意在警告,要真的萬箭齊發,又有什麼人能夠逃出生天。
人們面面相覷,看得到彼此眼中,深深的絕望。
雲昱風神色悠然,對雲鳳弦道:“你也過來吧!”
雲鳳弦沒說話,往左右看了看。
雲鳳晴脣邊有一絲冷哂的笑意,眼神一片漠然,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生死,都已冷然的淡漠。
塵右燈面容平靜,無悲無喜,只是眼神深處,有着一絲沉痛,一縷留戀。
再向四周看去,那些絕望的表情,乞憐的眼神,還有,無望的漠然。
雲鳳弦心中忽的一痛,伸出雙手,一手抓住塵右燈,換來他訝異的眼神,一手拉住雲鳳晴。雲鳳晴本能的一縮手,卻因爲雲鳳弦手中用力而不能掙脫,微微皺眉,看來雲鳳弦一眼。
雲昱風的眼神也在這時,微微一閃。
雲鳳弦卻一逕笑得陽光燦爛:“二哥,烤乾先生,你們與雲鳳源假意合作,都是爲了在衆人面前揭穿他的真面目,平定這場戰亂。攝政王千歲,必會有重賞,我們一起去拜見攝政王吧!”
塵右燈看看雲昱風溫和卻深不見底的眼神,深深吸了口氣,徐徐抽手出來:“鳳翔公子,多謝你的熱心腸,我看大可不必了。”
雲鳳晴冷笑一聲:“又來多事,我只怕你分量不夠。”
雲鳳弦渾若不覺,伸手重又拖住塵右燈的手:“塵先生,我知道你一心只爲國家百姓,不是爲了功名封賞,不過,朝廷又怎麼會掩功飾非,賞罰不明呢?”她看向雲昱風,依舊笑的一片爽朗,眼神卻異常堅定:“對不對啊!攝政王千歲。”
雲昱風沉默的與她對視了一會,終究微微一笑:“這個自然,親王苦心謀劃,塵先生假意欺敵,功在朝廷,利在百姓,皇太后與陛下必有賞賜的。”
雲鳳弦目光向四周掃了一週,又笑道:“在場諸人,多是爲賊所迫,只怕心中,也是如塵先生一般,只想着暫安賊心,再謀其他,未必人人懷有逆志。攝政王素來仁厚愛民,皇太后的大喜尚未滿一年,正宜大赦天下,積福積德,不宜妄行刀兵,干犯天和,想來,是不會嚴懲的,對不對?”
雲昱風朗然一笑:“難得本王是嗜殺之人嗎?什麼人懷叛心,什麼人純屬無奈,本王就無力辨明嗎?只是這謀逆之事,素爲大罪之首,縱是從逆附叛,也不可輕赦。但本王必會酌情量罪,斷不至於虐殺平亂的,否則也無以對陛下、皇太后交待。自古君王掌國,行的是天道,布的是仁政,一法一令,皆是堂堂正正,可以上對蒼天,下對黎民。豈可漫行殺戮,不教而誅,行此無道之事。”
此言一出,不知多少人渾身一鬆,就地叩拜下去。
“王爺英明仁愛,澤被蒼山,小人就是萬死,也不忘王爺恩德。”有一個人趕緊跪下去,衝着雲昱風叩頭,就會有第二個跟着,然後是第三個、第四個。最後,整個內堂的人,幾乎已經都全部跪拜於地。
塵右燈四下望望,有些苦澀的笑笑,終究還是跪了下去。任他蓋世之藝,卻也難當這傾世之權。他縱爲一方宗師,也不過是一個小百姓,於國法禮儀,必拜,於眼前困境,亦是唯有一拜。他已不再年輕,不再有飛揚的心,他有太多的牽絆,太多的掛念,面對着森森利刃、冷冷長弓,也唯有屈膝低頭。
雲昱風微笑,點了點頭,坦然而受。
高處的弓箭手,都垂手下拜,四周兵士,也都停戈而跪。
整齊劃一的聲音,劃破天幕,傳揚四方:“攝政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長風,把這聲音帶往天空最高處,帶往風靈國的每一片土地。
長風浩浩,無數雙的“千歲千歲千千歲”,撲面而來。雲鳳弦怔然而立,身旁僅有云鳳晴、風紫輝和古奕霖立而不跪。
她慢慢的合上手,這一局,她的堅持,或許保下了許多人的性命,她卻也不覺得有多麼興奮開懷。
眼前這麼多人滿臉感激叩拜不止,頌揚不絕,而他們感動的對象,或許正是陷他們於如此險境的元兇。
到底有人明白嗎?
或者,縱然明白,也唯有“謝恩”二字吧!
或者,她走對了一步棋,雲昱風存在是必要的,也是必須的。至少這樣驚破天機的棋勢,她下不出來,現在的她也沒有能力去破下這樣浩大的棋盤。在一片頌揚謝恩聲中,雲鳳晴躍過一個又一個矮了半截的人頭,一直走到雲昱風面前。
“這一仗你贏了,我不奇怪,你把所有人玩於掌心,我也不奇怪,我只是好奇,越國的軍隊佔據十餘城,聲勢浩浩,切斷南北道路,你就算有本事可以偷偷來到這裡,但以你的身份,此時此刻,輕離京城,到底是爲了什麼?”
雲昱風微笑:“我想你們,來見見罷了。”
雲鳳晴同是森冷的一笑:“所以你在叛軍聲勢最盛的時候,拋開大局不顧?”
“叛軍嗎?”雲昱風微笑着自袖底抽出一紙公文:“你看看這個。”
雲鳳晴一手接過,展開一看,臉上已是掩不住的愕然震驚。他也算是心思深沉的人了,今日這連串變故,總是冷然相對,但這個時候卻是徹徹底底破功了,一張嘴張的簡直可以塞進一顆鴨蛋,眼珠子瞪得幾乎要掉出來了。
“降書?這是怎麼回事,爲什麼?”
“越國太子終於明白了天命所屬,不再負隅頑抗,抵禦聖化了。”雲昱風笑來從容儒雅,雲淡風輕。
雲鳳晴手一鬆,公文飄然落地,滿臉都是不能置信:“爲什麼,你到底是怎麼辦到的?昨天的軍報,還是越國軍隊佔據十餘城,聲勢浩大,誓師抗楚,今天已經地上降書,連所佔城池,也全部交由官軍接管,軍隊編入官軍,一切重新整頓。你究竟是如何辦到的,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他的聲音幾乎有些歇斯底里,如同一個無力的幼兒,面對那一個自己永遠打不到的巨人,終究不得不承認對方強大時那徹底的無奈、悲傷、憤怒、痛苦。
雲昱風只淡淡的笑:“所以,我纔是攝政王,你不是。”
雲鳳弦看得緊皺眉頭,她深深瞭解雲鳳晴的心情,不過,卻也明白,這樣徹徹底底給他重擊,讓他深切瞭解到雲昱風的能力,對於反抗雲昱風完全絕望,或者反而是好事。
只有雲鳳晴完完全全死了心,纔可以真正保護他們彼此不去傷害殺戮。只是她終是化作淡淡的嘆息,從脣間溢出,不忍再看眼前這一幕幕,不忍再看佔着全然優勢的上位者,慢慢的切割他的勝利品,卻還要聽到衆人的一致頌揚。
她伸手一牽古奕霖,朝着身邊的風紫輝點了點頭:“我們回家去吧!”
“好。”古奕霖反握着她的手,隨她前行。
管他前方兵馬無數,管他前方站的是當今權力最大的人。只要這一次握手,他便渾不在意,什麼也不放在心上,只願就這樣相攜,直至永遠。
越是有過分離,便越要珍惜彼此。
在分別的日子裡,無數次心間起誓,但能有重逢之日,再不能放開她的手,再不能與她分離一時半刻。
那麼多甲兵之士四擁,那麼多陰謀詭計紛呈,那麼心機謀算來去,但這一刻,他們只攜着彼此的手,便已擁有了全世界。
只有風紫輝,靜靜跟在他們身後,神色依舊淡淡,只是眉眼之間,似乎有着本來不屬於他的淡淡笑意,又似乎其實什麼也沒有。
雲昱風見他們握着彼此的手,於這甲冑光華、刀鋒亮芒間,竟和諧美麗得如同一幅畫,心中微微一動,本來想說的話,竟然沒有出口,忽生起一種不忍打擾,不忍擊碎這美麗的感覺。他心間微微一嘆,輕輕揮手,一條寬廣的道路在雲鳳弦面前讓了開來。
雲鳳弦與古奕霖坦然直行,在走過雲昱風身旁時,雲鳳弦終究還是輕輕的說道:“如果有興趣,就來和我聊聊吧!我,等你。”
雲昱風眼中光華閃了一閃,安然頷首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