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被困船上的雲鳳弦,透過窗子,遙望那江天一色的遠方,亦自想起了那輕逸出塵的鵝黃身影。
驚鴻現在到底在什麼地方?衛靖臨明明知道她的下落,卻仍然保持着沉默,讓她有點暗煩,卻又不得不對那個一心爲她的衛靖臨說話。
罷了,既然小臨說過炎烈國或許能看到驚鴻,那她不管是付出什麼代價也要試上一試......只是,不知她待紫輝可好?
思到此,雲鳳弦一時神思惘惘,憂悶滿懷。
古奕霖見她忽然神飛天外,明眸之中,光華忽然一陣莫名黯淡,退疑了一下,這才微微一笑,道:“怎麼,又牽掛起風紫輝了?”
雲鳳弦回眸,看到近在咫尺的溫柔的笑顏”點了點頭,“是啊!我和他,從來不曾分開過這麼久。”
古奕霖溫言地安慰道:”你不用太擔心,我看那驚鴻應當不至於爲難他。”
“不但不曾爲難他,甚至還爲他費盡心血,不懼艱險呢!”雲鳳弦笑笑:“你說過,我中的毒一直好不了,是因爲找不到真正醫術好的大夫,也沒有最好的靈藥,原因是,不知爲什麼,最好的大夫和靈藥都被人搶走了。”
古奕霖動容道:“是她!”
“應該是。這個世間上除了她,我想不出還有什麼人,可以這樣肆無忌憚,毫不在意地得罪這麼多勢力。除了她,我也想不出還有什麼人,能有這樣的武功,不管多麼嚴密的防守保衛,都可以輕易突破。她的武功早已經可以讓她可以倏忽千里,來去無蹤,所以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到處發生強盜搶劫綁架案。”雲鳳弦微笑道:“當初她就說過,一定要把風紫輝治好,讓風紫輝恢復武功的。”
古奕霖深吸一口氣,凝聲道:“她竟真的說到做到,爲了風紫輝,奪盡天下靈藥、世間神醫,結仇滿天下,她......竟爲風紫輝做到這一地步。”
雲鳳弦笑了笑,不甚在意地道:“這倒不奇怪,這世上有些人,爲了得到一個可以一戰的對手,無論什麼稀奇古怪的事,都會做出來的。”
古奕霖遲疑了一下,這才道:“她真的只是爲了和風紫輝比武嗎?就不會有別的原因?”
雲鳳弦一愣:“還能有什麼原因?”
古奕霖微微側頭,避開雲鳳弦的目光,過了一會兒,才輕輕道:“風紫輝這樣出衆的人,誰不想結交他呢!那驚鴻越是英雄了得,越是會英雄惜英雄才是。她待風紫輝這般盡心盡力,我們卻還唯恐風紫輝受傷害,一心想來炎烈國,結果被炎烈國的人捉住,這樣,是不是錯了?”
雲鳳弦凝神望了古奕霖一會兒,這才道:“事情的重點,不在於驚鴻有沒有善待風紫輝,而在於她是強行把風紫輝捉走的。風紫輝縱然喜怒不生,隨遇而安,但他也絕對不會喜歡被人捉住,關起來,然後請一堆大夫來看他,並喂他一堆靈藥的。事情的重點,不在於風紫輝有沒有受苦,不在於我們拼了命想要救他,有沒有成功的可能,而在於,我們有沒有盡力。”她說完轉過頭,目光再次越過窗子,看向遠方。天的盡頭在何方,那個自她靈魂融合之後,就一直陪伴她,不離不棄的夥伴,又在何方。
想起與風紫輝相處的點點滴滴,想起他冷着臉罵自己白癡的樣子,雲鳳弦忽然覺得一陣心痛,“這些日子,我日夜思念他,即使是在明月關兇險萬狀的戰事中,即使是被炎烈國的人捉住後禍福難測時。風紫輝一直在我的腦海盤旋,我不能捨棄他,我不能想着,風紫輝暫時沒有生命危險,那人不會傷害他,然後,安安心心去和你過快活自在的日子。
你不知道的是,紫輝他看起來冷得像塊冰,天塌下來也不在乎,就算被人一劍殺死了也不會皺眉頭,可是,他也同樣有他脆弱的地方,只有他真正關心的人,才能傷害他。他可以不懼與天下爲敵,也不在乎自身受到怎樣的對待,但只要我放棄了他,拋開他不顧,就有可能讓他深深受傷,從此變回以前那個冷心冷情,無血無淚,再不會有喜怒歡悲的人。
你......明白嗎?”
古奕霖癡癡望着雲鳳弦,看着雲鳳弦一句句述說,臉上那深刻的感情,語聲中真摯的牽念,不知不覺,心中突然絞痛起來。他怎麼會忘記雲鳳弦的真實性別,還有一路來風紫輝與她的心靈相通。讓一直呆在雲鳳弦身邊的自己,不知所措......他微微啓脣,一直以來,一個深埋在心底最深處,哪怕在最幸福之時也讓他感到不安的秘密就要問出來。但最後,他說出口的,卻是無比誠摯,無比堅決的一句話:“你放心,我會陪你一起,盡一切力量,救他出來。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事,只要是你的願望,我都盡力爲你實現,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都會幫你做。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事,我都絕不怨你,絕不後悔。”
雲鳳弦心中又是溫柔,又是感動,轉過頭來,想要對他說什麼,見他眼角似有淚痕劃過,不覺一怔。
古奕霖也驚覺自已失態,忙伸手拭淚,卻已是不及了。
雲鳳弦一把拉了他的手:“你怎麼了?”
古奕霖知雲鳳弦被自己的表情嚇到了,忙笑道:”都怪你,明知道我心軟,還把話說得這麼感動人,這不是招我的眼淚嗎?”
雲鳳弦定定地望着他,見他舉帕拭淚,不覺伸手接過帕子,親手爲他擦去淚珠,忽的心中一痛,長嘆一聲,把他抱入懷中:”奕霖,我對不起你。
古奕霖心中猛然一震,強笑道:“你又鬧什麼,竟說些混話。”
雲鳳弦嘆道:“我口口聲聲說喜愛你,說要保護你,說要給你幸福,可我到底給了你什麼?一直以來,一直是你爲我付出。是你爲了我離開深宮;是你爲了我孤身赴險流落江湖;是你一次又一次地擋在我的身前.面對刀光劍影;是你一次又一次的竭盡所能.做着自己不願做、不能做的事情!到現在,又爲了我,以一國皇后之尊,被敵國所困,可是我什麼都不能爲你做。
古奕霖淺淺一笑,道:“你讓我走出了黃金的囚籠,你讓我看到這個世界原來可以有這麼多精彩,你怎麼還說,你什麼都不曾爲我做?”
雲鳳弦苦笑一聲道:“我在獵場發誓,絕不讓你再爲我受傷害,卻在你被別人捉走的時侯放棄救你,而去阻止武林人陷入陰謀死傷無數。我們重會之後,我發誓要好好待你,不再讓你受委屈,卻又讓你爲我生死牽念,流落江湖。還讓你爲我承擔殺人的痛苦,到現在,我還要你陪着我,面對那生死莫測的險境。”
古奕霖皺起眉頭,輕輕地握住了雲鳳弦的手,“從我出生的那天起,你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一切,我什麼都不用管,只需考慮你和我的事就可以了。但你是不同的,除了我,你還有很多事要顧及,你不能眼看着別人死在眼前而不救,你還有一個絕不可捨棄的風靈國!你揹負了那麼多,卻還沒有忘記要珍愛我,你又何曾對不起我?”
雲鳳弦全身一震,用力的回握住古奕霖的手,心情微微有些苦澀地道:“你視我爲一切,我的一切,卻不能只有你。”
此時此刻的古奕霖輕輕笑了起來,彷彿一切都不是那麼的重要,他靜靜地看着眼前情緒奇怪的雲鳳弦,道:“那你覺得,要怎樣纔對得起我呢?讓我一生不能出皇宮一步,享受無起的榮華富貴?把所有對我不敬的人都殺個一乾二淨,不給人留半點餘地?爲了我不顧一切,眼看着無數人走向死亡的陷阱也不管不顧,眼看着風靈國面臨內亂分裂也不以爲意?你若真做得出這樣的事,也就不是我所心愛的人了。你若真的爲我這樣做,我也當不起誤國害民的名聲。什麼才叫爲了我好?”
他說到些瞪了雲鳳弦一眼,又是責備,又是好笑,伸手在她的額上一點:“莫非要你一個人來炎烈國這龍潭虎穴,卻把我扔在風靈國牽腸牲肚才叫爲我好?你若是真敢做出這鐘所謂爲我好的事,我才饒不了你。”
雲鳳弦笑了笑,雙眸直直地看着古奕霖。
古奕霖知她難過,心思一轉,笑道:“你若要待我好,就答我幾個問題。”
雲鳳弦連忙的笑着回問道:“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古奕霖明眸流轉,笑吟吟道:“你可喜歡臨公子?”
雲鳳弦一怔,隨即笑道:“奕霖,你要知道,小臨他這一路上對我的照顧......不過,他始終是炎烈國的人,我和他怎麼都不可能,不是嗎?”
古奕霖淺笑的搖了搖頭,他一早便從古家的情報網中得知了衛靖臨是炎烈國的人,可是這並不能代表和阻止什麼,“那你認爲,臨公子不喜歡你?”
雲鳳弦凝眉看了無邊的大海,正色道:“奕霖,我雖然不知道小臨爲什麼會保護我,可這一路上他爲我付出了許多,我們就不要去胡亂猜疑他的心思,只當是個朋友不是更好。”
古奕霖輕笑一聲,幽幽道:“這些日子,我和他在一起,說起你,他都是讚不絕口的。他爲你這般盡心盡力,真是沒有其他,只怕不太可能吧!”
雲鳳弦的腦海裡浮現出衛靖臨那張清秀的臉,和清亮無雙的眼眸,搖了搖頭道:“奕霖,你應該知道小臨的身份,我和他根本不可能,再說他......”他可不知道我是女兒身,怎麼可能對自己一往情深。
古奕霖不覺一笑,“好,不問臨公子。”偏偏生爲風靈國皇后的他,自小受古凝寒的教育,對男女之事看得極爲靈敏,他不想要雲鳳弦的心裡頭再有其他人,卻知道現在的雲鳳弦的心裡,根本已經放下了很多人。。。之前的他太過糾結,害得自已與雲鳳弦生死離別,他心碎絕望。如今再談到這個話題,卻已經沒有了當初的難過,除了......
雲鳳弦鬆了一口氣,怕是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對衛靖臨是什麼樣的感情了。古奕霖這麼一問,她的心中不禁有所期待,耳邊又傳來古奕霖低柔的問話聲,”那,你喜不喜歡水忘憂?”
雲鳳弦嚇一跳,腦海浮現出水忘憂那張慵懶媚惑的容顏,光是想到他那雙清麗的倦眸,她的頭皮一陣發麻,再讓水忘憂多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忙回道:“怎麼可能?”
“他曾做你的侍姬,與你朝夕相處,豈能無情。再說,你被他連番陷害,仍不發惡言,上次他來劫你,你還勸他珍重自己,若無情義,怎能至此?”古奕霖眉眼帶笑地說道,倒真是不帶半點濃酸味。
雲鳳弦苦笑了一聲:“若說朝夕相處,沒有情義是假,他若只是害我,我的確不會恨他的。落在他手上的時侯,我大喊大叫,拼死拼命,又有什麼用?我回答我不怪他,我儘量體諒他,這才能勾起他心中一點溫情,讓我在身爲囚徒時,得到善待,這才能好吃好喝,積蓄精力。因爲他給了我一定的自由,我才找到了機會逃走。明月關一戰,那麼多人戰死,我怎麼可能不恨他,但是,上次在船上的時侯,佔上風的其實仍然是他口他要真橫下心,不惜用自傷身體的魔功,激發體力的話,我們都要吃上大虧的。我就算心中再恨,也只得表現出溫情來,儘量感動他了。”
古奕霖聞言一怔,方笑道:“我以前怎麼竟看不出你心機這樣深,費了這麼多心思?”
雲鳳弦很無辜的喊道:”心機深的是他,我不過是爲了自保,純屬正當防衛!”
古奕霖白了她一眼:“我再問你.....”
雲鳳弦不想再讓古奕霖再問下去,連忙笑道:“你啊!都是天天關在艙裡,又悶又閒,就多出這麼多心思了,我們出去散散心,保證你什麼煩心事都忘了。”說着,拉了古奕霖就往外走。
古奕霖氣極,不悅地道:“你忘記這是哪了,燕將天哪那麼容易讓你去散心。”
雲鳳弦笑嘻嘻的回了他一個鬼臉:“膽大心細臉皮厚,一哭二鬧三上吊,什麼蓋世英雄,也受不了水磨工夫的,你就看着吧!”
燕將天快要氣炸了,他受不了雲鳳弦。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沒有俘虜自覺的人?這世上,怎麼會有這種無賴?好吃好喝好招待不夠,他還天天叫着嚷着要下甲板去看看炎烈國的風土人情。爲達目的,坑蒙拐騙,使奸耍賴,無計不施。
每天送來的人蔘、燕窩等補身藥物,他一樣也不吃,口口聲聲,保持愉快的心態纔是保養身體的最好方法,如今人被當囚犯一樣關在船上,寸步也不能多走,心情鬱悶,沒事也要生出病來,何況本來有病。頓頓送來的雞鴨魚肉,他總是不下筷子,唉聲嘆氣,心情不好的人,胃口還能好得起來嗎?
對此,雲鳳弦每每仰望長天,縱聲長嘯,悲痛莫名,聲聲自嘆:“讓我死了算了。”
炎烈軍中有人聞之,暗自竊笑。燕將天聽了,很有一種想要吐血的感覺。這人看來是個赴死如赴宴,臨危不變色的真英雅、大丈夫,自己好不容易對她抱持了極大敬意,奈何她一轉眼,就變成尋死覓活的無賴。明明好吃好喝好笑,天天活潑得要命,居然一轉身,就唉聲嘆氣,說死說活。偏偏這種無賴,最是難以對付。
就算燕將天想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躲在一旁清淨,奈何雲鳳弦竟然直接找上門,圍着他轉,口口聲聲說要下船去玩。雲鳳弦稱呼他,從燕將軍、燕先生、燕將天、燕兄,直接改成——。態度更親暱得不得了,一張嘴,從天下大勢,說到百姓的各種顏色的趣事,樁樁件件,無不與他下船遊玩有關。如果燕將天不讓她下船,那就是全人類的罪人,後果無比嚴重。更可怕的是,雲鳳弦嘴一張,便如天河之水,滔滔不絕。吵得燕將天,吃不香、喝不美,睡覺更別談了。
燕將天痛苦得只想仰天大叫,或是撥刀把這人一刀劈了了事。可惜身爲將軍的尊嚴和身爲臣子的責任,讓他兩件都做不了。他實在不能理解,爲什麼一個囚犯,可以這樣我行我素,自在隨意,而自已威壓三軍的震懾力對他完全無效。
燕將天既不好意思板着臉把雲鳳弦繩捆索綁關起來,又不能眼看着她不吃藥、不吃飯,更沒法子把自己的耳朵從她可怕的嘮叨中解救出來。再這樣下去,燕將天就會成爲天下第一個被自己捉來的俘虜吵死的將軍了。在自己的性命和讓雲鳳弦下船閒逛之間,再三權衡,燕將天終於理智地做出了保全自己性命的決定。
讓雲鳳弦下船之前,燕將天再三叮嚀,什麼不能亂走一步路,不能多說一句話,不可和閒人直接對話、傳送東西,甚至不能長時間對視,等等等。
雲鳳弦一聽禁足令解除,當場大喊三聲:“將軍歲!”
燕將天腳一軟,差點沒讓她嚇死,手忙腳亂撲過去掩她的嘴,臉都嚇青了:“我的祖宗,你想要我的命,也用不着使這種陰損手段。”
雲鳳弦“啊”了一聲,摸摸腦袋,沒有半點誠意地說:“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們這裡除了皇帝,沒有人可以叫萬歲。”
燕將天氣得面紅耳赤,什麼修養風度,早就忘光,惡狠狠盯着她:“莫非在你的國家,隨便什麼阿貓阿狗都可以叫萬歲?”
雲鳳弦笑咪咪地說:“如果真要叫的話,我是不會介意的,不過,我小叔可能會有一點點不高興。”看看眼前這位一代名將一哥氣得眼看就要氣絕身亡的樣子,雲鳳弦好心眼地閉上嘴,轉身就往外跑:“你的臉色不好,慢慢休息吧!我和奕霖下船去玩就好。”
燕將天咬牙切齒地追上去。老天啊!這一對夫妻下船去玩,他還有機會休息嗎?他還敢在船上休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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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就是雲鳳弦如願和古奕霖一起,下船去閒逛。她的身邊,跟了最少五十個所謂侍從的監視者,都是炎烈軍中選撥出來的高手。而易裝便服,在四周出沒從員,最少有三百人。
燕將天更是滿頭冷汗,亦步亦趨地跟在雲鳳弦身邊。美其名爲,親自爲雲鳳弦介紹炎烈國的風土人情。
古奕霖給了燕將天一個冷眼,也不說話。
雲鳳弦卻大大方方,接受了這一解釋,而且老實不客氣把燕將天真當成免費導遊來用。從山川河流,問到房屋建築風格的講究,從繁華街市,問到女兒家頭上釵環的式樣,竟是無話不問。
任憑燕將天博覽羣書,也覺應對辛苦,不知不覺汗流滿面。
好不容易雲鳳弦閉嘴不再提問,燕將天才鬆了一口氣,一顆心又猛得提了起來。原來雲鳳弦歡歡喜喜叫一聲,撲了出去。
好幾個炎烈軍高手,條件反射就要拔刀,雲鳳弦仿似不覺,已經拉着古奕霖到了一處首飾店,笑咪咪一件一件試那些手鐲玉佩。首飾店老闆見她錦衣華服,從人衆多,以爲來了大生意,歡歡喜喜,熱情接待。
燕將天在一旁卻看得兩眼冒火。這就是船上那個口口聲聲,答應不多說話,不亂動,不隨便和人接觸的雲鳳弦嗎?可見他對雲鳳弦的無賴本質,瞭解還大大不夠。更讓他氣得吐血的是,雲鳳弦不知道是在船上關了太久,經不起人家一句兩句好話,還是什麼別的原因,店裡漂亮的玉佩全都戴到了古奕霖身上,就捨不得拿下來,沒地方戴的,她也用雙手抱了一堆,下令打包,然後高高興興地拎着東西到了燕將天身邊,笑嘻嘻拍拍他的肩,好聲好氣地說:“麻煩你破費了。”
燕將天氣得臉也紫了,嘴脣也抖了。
雲鳳弦故作訝異:“將天,你的臉色不太好啊!等會要不要找個大夫看看?”
燕將天閉了閉眼,憤怒地喝問:“你要買這麼多東西幹什麼?”
“買了高興啊!不可以嗎?要不是我身上的銀票都讓水忘憂給搜走了,何必來求你。再說,又不是要你掏自己的錢。接待外賓,進行外事活動的費用,應該有報銷的,別告訴我,你們的炎烈陛下小氣到這種程度。”
說完,雲鳳弦拍拍已經氣到石化的燕將天,她隨手把裝了一堆首飾的包袱扔給另一個隨從,自己和古奕霖又看別的去了。
於是,整條街的商人都受惠非淺。許多許多年之後,他們還會津津樂道地談起那位衣着漂亮,笑容燦爛,沒有一點大架子,帶着一位美麗夫人的少年公子。
雲鳳弦一口氣買走了整條街的東西,身後專門爲她捧貨的隨從侍僕,浩浩蕩蕩,從街頭排到了街尾。一整各街逛下來,燕將天以及他手下這些百戰沙場的勇士們,全都累得恨不得癱倒在地,連小指也不要再動一下。
陪這位公子爺逛街,可真個比在沙場上和最兇狠的敵人苦戰個三天三夜還辛苦啊!
公子爺一路看東西,一路買貨物。街頭的首飾店、街尾的綢緞坊,外加街角的古玩莊,幾乎都給他撤空了。街邊的糖葫蘆、臭豆腐、酥餅、香糕、瓜子兒,她捧了滿手。
看到一干人等不贊同的眼神,她可以笑嘻嘻面不改色,硬生生把搪葫蘆塞進燕將天的嘴裡,把一代大帥的威嚴破壞殆盡。她可以樂呵呵,把臭豆腐獻寶也似往四周侍衛的鼻子旁邊送。一干人等面無人色,又不敢四散逃開,以避惡臭,只好鐵青着臉,繼續守在雲鳳弦身邊受罪。
雲鳳弦親切地和每一個人說話,同長街上的每一位老闆討價還價,研究商品,笑味味把果子分給每一個從身邊走過的小孩,逗他們微笑。她理直氣壯掏了燕將天的錢袋,給街頭的乞丐大加施捨,又施施然登上酒樓,把整個菜譜的菜都點了一遍,然後拖着小二,笑咪咪打聽當地的風土人情、奇聞軼事。她是好吃好喝好享受,外加和古奕霖說說笑笑,好不開心,卻把身邊的人累壞了,幾百雙眼睛,都不知道盯什麼好。
每一個和雲鳳弦接觸過的人、交談過的人、靠近過的人,沒有問題吧?不會是來殺人的吧?不會是風靈國派來救人的吧?雲鳳弦拼了命要出來,不會是要接頭吧?雲鳳弦買過的每一件東西,經手的每一樣事物,碰過的任何物品,都要注意吧!都要檢查吧!萬一夾帶了什麼情報呢?萬一有什麼毒針毒粉呢?誰敢放鬆,誰承擔得起可能的後果?也不過是短短的一條長街逛下來,幾百個人,有人變了鬥雞眼,有人雙眼金星亂冒,有人眼花頭暈,站立不穩。
雲鳳弦看大家氣色都不好,更加關懷熱情地詢問,是不是路走長了,是不是渴了,是不是餓了,然後熱情無比地主張上酒樓休息一下。當然,陪着雲鳳弦上去的從人,誰也沒有胃口去吃山珍海味,仔細觀察老闆、夥計的行動言語可有偏差是正經,仔細注意所有的飲食用具有沒有古怪是正經。其他沒現身的人,不是潛去廚房監視做菜過程,就是緊急去查老闆帶夥計所有人的祖宗十八代,確定絕對沒有問題。
雲鳳弦對所有人冒火的、怨恨的目光一概視而不見,對於一些恨恨的磨牙聲聽而不聞。她慢條斯理,吃吃喝喝,和古奕霖說說笑笑,談談秦地風光,間或還對着燕將天敬敬酒,逼得已經被整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燕大將軍硬生生擠出笑容,陪他喝酒。
一頓酒飯,雲鳳弦吃了老半天,好不容易吃完了。她慢慢品了半天茶,伸了半天懶腰,這纔對滿臉期待,就等着回船的燕將天說:“好,休息完了,你說,下午咱們應該去哪裡玩呢?聽說附近還有......”
燕將天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忍,忍,忍,忍無可忍,咬咬牙,還是要繼續忍,但實在是忍不住了,既然如此,就無需再忍了。不止是燕將天一人,幾乎所有的隨從人員,都有這種心態。就在這些人全都忍無可忍,要撲上來把雲鳳弦按手按腳,強行押回船之前,雲鳳弦已經漫不經心地改口:“不過,奕霖好像累了,咱們就回船歇歇吧!”
四周有人如獲大赦,長嘆一聲,有人腳一軟,鬆口氣,差點坐倒於地,有人雙手合十,仰天謝恩,有人哎喲一聲,喃喃道:“可算過去了。”
燕將天欲哭無淚,欲笑無由。這可是他一手帶出來的鋼鐵之師啊!多少次衝鋒陷陣,就是最可怕的狂魔強將也不能把他們嚇成這樣。不過,不管怎麼樣,可怕的折磨總算結束了,大家幾乎是感激涕零地護着雲鳳弦回了船。
雲鳳弦上甲板之後,笑悠悠對大家揮揮手:“今天累着大家了,大家吃好喝好休息好,明天再一起去玩。”她說完頭也不回,拉着古奕霖徑自回他們的艙房,彷彿聽不到身後砰然連聲,似乎有很多人跌倒了,又似乎並沒有注意一瞬間,有無數哀號響起來。
“天啊!讓我死了吧!”
“老天啊!饒了我吧!”
“蒼天啊!誰來殺了我算了。”
“將軍,明天挑別人跟着公子,行嗎?”
撲通一聲,又一個人倒了下去。不出預料的麪皮青紫,全身顫抖如風中的落葉,滿頭滿身的大汗。這狼狽的樣子,很難讓人相信,他本來,也是武林中響噹噹的大俠。
長風迎面狒來,碧綠的江水遙接長天,似永無窮盡之處。雲鳳弦斜坐在甲板上,望着大江兩岸,不絕人流,大是遺憾:“可惜,燕將天現在是殺頭都不放我下船了。”
古奕霖在她身旁笑說:“還敢放你下船。你前前後後,一共下去玩過十次,燕將軍也無可奈何,換了十撥人跟着你。到現在,人人聞陪鳳翔公子下船遊玩而色變,燕將軍手下人也換無可換,就是想讓你下去散心,怕也是不成的了。”
雲鳳弦挑挑眉,聳聳肩,一臉清白無辜:“我並不是難伺侯的主人啊!對人親切溫和,對他們也很關懷啊!”
“對,你就是太溫和了,幾乎每一個你看到的人,你都要過去說句話,拉個手,叫他們防不勝防。那麼多人,萬一有一個是風靈國奸細,或水柔國的暗探,又如何是好。你對他們也太關心了,一路買了好吃好喝的,硬要分了給人吃,還逼着非當着你的面吃。吃了,又怕你暗中下藥,另有古怪,不吃,又是不給你面子。你拿着人家許將軍的錢,買了多少衣裳,硬要送給大家換新衣服,偏偏就沒買一件式樣好看、大小合適的給人家,又逼着人非穿出來給你看不可,否則還是不給你面子。更別提,抓着個臭豆腐,追着人陪你共嘗美味了。“
古奕霖微笑地數落着雲鳳弦這些日子幹得好事,說到最後,腦海裡浮現那羣人的反映,笑容不由地加重,若不是從小就得要求修養身心,他一定會大笑出聲,“不說別的,只爲了燕將軍自己的荷包,也斷不能再讓你下船了,否則這位大將軍,以後幾十年,就真得年年要喝西北風了。”
雲鳳弦粉無辜的聳聳肩,“我買的東西雖多,可我都儘量還到最低價了,燕將軍也不該太小氣了。”
古奕霖只是笑了笑,“你整人也整得太狠了。”
雲鳳弦眼望碧幽幽的江心,忽的悠悠一笑,“我承認,我是有些故意整他們,誰也不喜歡走到哪都有一幫子明爲幫助,實爲監視而來的人在旁邊吧!不過,燕將天不讓我下船,倒不完全是被我整怕了。一開始他暗令手下注意我的所有舉動,以免爲我所乘,讓我能逃走,或搞別的鬼。我要是真有什麼舉動,是無法瞞過那麼多雙眼睛的,所以,我就索性把舉動做得太多太大,和所看到的每一個人做出相對親密的接觸,查到他們忙死。一次兩次如此,他們可以處處小心,人人查訪,絕不漏掉一個,可是我每一次都這樣做,再大的耐心也磨光了,再好的防備慢慢也鬆懈了。下次我再與人談笑,買賣東西,喝酒吃菜買零食,他們可能連提起精神仔細看一眼的力氣都懶得花,而那個時侯,我要真想搞什麼古怪的話......”
古奕霖微微震動,輕輕道:“燕將天就是因爲看出所有士兵的防備心理已經被你突破,所以纔不敢再放你下船?”
雲鳳弦淡淡一笑:“別看燕將天表面上被我弄得頭大如鬥,其實骨子裡的精明絲毫不減,在小處斷不肯給我機會的。不過,他自己其實是操心太過。我純料只是好玩,絕不是爲了麻痹泰軍,給自己製造機會。爲了風紫輝,這個時侯,就算有人求我走,我也是不會走的。”她的聲音,順着江風輕輕傳出去,有些悵然之意,卻又有更多不可動搖的堅定。
古奕霖心下一嘆,正想要說什麼,忽聽一把帶點忐忑的聲音輕輕喊:“公子、夫人,甲板風大,還是回艙裡去吧!”
古奕霖回首一看,見不遠處,吉祥、如意並肩而立,神色都有些怯生生的。
古奕霖冷冷道:“我們的事,自己會小心在意的,不勞你們操心。我看你們也是能拿刀使劍,經過江湖風浪的人,就不必整天用小丫頭的眼神,這樣看着我們了。”
吉祥、如意兩個人的臉色都是一陣黯然,無聲地退開了。與此同時,雲鳳弦聽到身後一陣亂咳,嘆了口氣,扭過頭:“許將軍好雅興,也來享受江風嗎?”
燕將天臉上有些微紅,又是無可奈何地乾咳一聲。
他知道雲鳳弦和古奕霖上了甲板,雖然暗中有人監視,但說話的聲音卻越來越小,站得近的士兵都聽不清楚。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觀察環境,或看有無人出現接應等等。
他派吉祥、如意上來查探,又被古奕霖罵下來。這樣一來,更加動疑,只好自己上來親自看,見二人親親我我的呆在一起,只得一陣乾咳,以做提示,彷彿以此證明自己並非有心偷窺一般。
雲鳳弦見他這般,不覺壞心眼地笑問:“燕將軍,你喉嚨有病嗎?”
燕將天本來是故意乾咳,被她這一問,倒真哈得大聲咳嗽起來,連忙搖頭。
雲鳳弦點點頭,若有所悟:“那就是肺有事。”
燕將天咳得面紅耳赤,更加用力搖頭。
雲鳳弦睜大眼睛,故做焦急地說:”這可糟了,莫非是什麼沒有發現的重症大病,快快找大夫來看纔好。”
燕將天好不容易喘口氣,連忙雅開雲鳳弦熱情相扶的手,苦笑道:“我沒有事,可能是忽然吹了江風,有些着涼了。”
雲鳳弦忙把臉一板,貴備地看着他:“燕將軍,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既然你吹不得江風,還上甲板來做什麼,要是身體有個好歹,叫旁人可怎生是好。”
燕將天被他說得啼笑皆非,只好隨意找個藉口:“船馬上就要靠近攏玉,鎮了,所以我特來告訴公子一聲。”
“攏玉鎮?”雲鳳弦眼睛一亮:“這個有什麼特別嗎,需要燕將軍你親自來告?”
”公子當知,炎烈國最盛產除了刀劍外,還有一件寶物便是玉器,而這攏玉鎮附近的幾處山脈,擁有炎烈國最大的玉石礦藏。這一帶的作坊、商鋪,數百年來,專營玉石生意,而國中最好的玉石大多出自這一帶的商鋪、作坊。包括皇宮大內在內,無數的富豪勳貴,都派人在這裡採購玉石。這裡,也算是炎烈國最繁華富有之處了。”
雲鳳弦點點頭,“就像是風靈國的山海湖城。”
“不同,山海湖城是以商業起家的大城,水陸交通十分發達,城池佔地極廣,鹽茶生意更幾乎扼住了所有民生的要害,所以不免爲朝廷所忌,陡然遭難。但這裡只是一個小鎮,絕非兵家必爭之地,所出的玉石雖然貴重,卻不像鹽茶、糧食和布匹那樣是必須之物,不過是有錢人家的點綴,可有可無。所以,反而能更加自由地做生意,一直繁榮下去。
炎烈國國內,有一大半的玉石生意,是在這裡做成的,雖然各國不通商,但也有富豪之士,千里迢迢派人前來購買上等玉石。”
雲鳳弦笑笑:“真能自由自在地只做生意嗎?懷璧其罪,擁有如此豐富的玉石礦藏,真能不引人覬覦嗎?”
燕將天嘴脣動了動,欲言又止。
雲鳳弦笑而言他:“想來是炎烈王治國清明,其法威嚴難撼,所以沒有人敢胡作非爲吧!”
燕將天舉目看向岸邊,並不說話。
雲鳳弦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見岸上人來人往,煞是熱鬧,心中不由一動:“這裡果然比別處繁華得多,咱們也上岸看看吧!買幾塊美玉回來。”
燕將天眉頭一皺,看樣子自己又自找麻煩了。
雲鳳弦笑嘻嘻道 “燕將軍,你既然特意來對我談起這攏玉鎮,自然是要讓我好好觀賞一下這座炎烈國的風土人情吧。而且,既然到了這裡,我總不能不給奕霖買幾塊像樣的玉石吧?”
燕將天苦笑一聲:”鳳翔公子......”
雲鳳弦笑得更加親切可愛了:“燕將軍,我天天悶在船上,簡直了無生趣,有時悶得慌了,恨不得一頭扎到水裡去輕鬆一下。你看......”她一邊說,竟真的一邊跳到船舷,衣袂被江風吹得飄飄而起,好像真的隨時會一頭跳下去似的。
就算明白她是在要脅,燕將天也唯有摸着奇疼無比的額頭苦笑:“好好好,我們下船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