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關中,一片靜肅。
自從上次大戰,雲鳳弦被捉走之後,整個明月關都一直被死寂的氣氛所籠罩。莫火離入京請罪,嚴恕寬也沒有再回金沙國,他一直留在明月關中等待着,幾乎是度日如年地掐着指頭,計算着從邊城到京城的路程,猜測着雲昱風可能會有的打算。
等到莫火離一身風塵,回到明月關時,唯一清楚內情的嚴恕寬比之當初已清減了許多,明明心中焦切,又不能當衆問話,耐着性子打算等一衆將領寒暄閒聊已畢,再把莫火離拖回靜室慢慢問。其實不用他來追問,別的將領已在一迭連聲地問。
”攝政王有何示下?”
“我們是不是揮兵大舉進攻炎烈國?”
“是不是全國備戰,把.....”李顧遲疑了一下才道:“把鳳翔殿下救回來?”
莫火離深深看他一眼,搖搖頭,轉而注目嚴恕寬:“有旨意,令嚴恕寬爲全權使臣,出使炎烈國,呈遞國書。而護送的武將、隨護軍士,直接在明月關士兵中挑選。”
在應付完一堆人的探聽議論之後,莫火離被嚴恕寬拖到了靜室之中。
嚴恕寬毫不客氣地把理應由他呈給炎烈國王親覽的國書展開一讀,立時臉色鐵青,像個蠻橫武夫一般,一把抓住莫火離的前襟:“這是怎麼回事,攝政王怎麼可能做這種荒唐的決定,你爲什麼不力諫阻攔?”
莫火離嘆口氣,有些無力地道:“我勸阻過了。”
他伸手掰開嚴恕寬因爲憤怒而青筋暴起的手,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這是攝政王給你的。”
嚴恕寬悻悻然放開他,接過了書信,展開細讀,臉上神色漸漸變幻不定,過了好一陣子,才深深嘆息:“這一招,太險了,攝政王何必這樣爲難他自己,一旦失敗,他所要面臨的風險和壓力......”
“攝政王在宮中,連日會見王族、大臣和將領,也得到了皇太后的支持,才做出這個決定的。”莫火離解釋道。
嚴恕寬恨恨道:“全怪那個任意妄爲,不知輕重的傢伙。”
對於嚴恕寬這等足以治之死罪的發言,莫火離只能頭皮發麻,再嘆口氣:“我記得,當初她出關迎戰,你也同意了。”
嚴恕寬冷冷道:“我那是以爲她打算戰死殉國,想到她死了,會給很多人省掉麻煩,當然不攔她,要早知道她居然胡鬧到情願被敵人抓走,還不如我自己想辦法栽主算了。”
莫火離在心裡用力嘆氣,好吧好吧,這麼多年合作,他很清楚自己這位好友兼同僚,過份功利冷酷的做事方法,但是,你這樣說話,也太坦白、太不見外了吧!而且,這麼大逆不道的話,正常人聽了都該立刻把你拿下吧!
他拼命嘆氣,在心中催眠自己,儘量忘記剛纔所聽到的一切,勉強擠出笑容:“那你奉不奉詔呢?”
嚴恕寬冷冷把信收入懷中:“到現在,我仍然不贊成這樣授人以柄,這樣冒險。但這只是我的個人看法,既然大局已定,既然攝政王信任我,把事情交給我辦,那無論如何,我也一定要辦到。”
莫火離暗自鬆了口氣,釋然一笑。
嚴恕寬冷冷貌了他一眼:“你好像變了很多,回京之前愁眉苦臉,現在卻好像一派輕鬆。”
“是,在京城,攝政王帶我看了一些有起的東西、有趣的人,還知道一些有趣的事。我相信,就算炎烈國與風靈國開戰,風靈國也必勝無疑,假以時日,就算是一統天下,也未必是不可能的。”莫火離微微一笑:“有時間,我會和你好好講講京中的事。”
嚴恕寬哼了一聲,正想說什麼,外頭忽傳來一陣喧鬧。
嚴恕寬一揚眉:“怎麼回事?”
莫火離不等他問,已推開了門,走了出去:“什麼人大呼小叫?”
話猶未落,卻見院子裡已經站滿了士兵,一見他出來,整齊地跪倒下來,齊聲道:“大帥,帶我們去炎烈國吧!”
跪在衆人之前的正是年豐,而其他一些人全都是曾在明月關和雲鳳弦交好的軍士,當初陪雲鳳弦同衝炎烈國軍陣而被俘的戰士們,也全都到了。
就連李顧都快步而來,單膝脆倒,朗聲道:“大帥,請讓末將也隨侍在側。”
嚴恕寬心中氣恨,這幫當兵的沒腦子,你這位將軍,也跑來添什麼亂。
倒是莫火離不驚不怒,面帶微笑,掃視衆人一番,這才淡淡道:“我願意帶你們去炎烈國,我們這次,也的確是以救出鳳翔殿下爲目的,但你們必須答應我,一切謹依令偷,不可自作主張,不可衝動,就算鳳翔殿下在你們面前被殺,沒有我和嚴大人的命令,你們也不許亂動一下。”
軍士們一陣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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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年豐才一咬牙,狠狠磕了個頭:“願聽大帥令偷。”
其他軍士也同聲呼喝:“願聽大帥令偷!”
大家的聲音整齊雅壯,剛毅決然,在天地之間,久久迴盪。
嚴恕寬卻站在後頭大生悶氣,答應得倒是很乾脆,雲鳳弦真在他們面前讓人捅刀子,有誰還能記得住現在的諾言嗎?莫火離,你這麼多年將軍白當了。好吧好吧,本來完成的就是一個不可能任務,還帶上這麼一堆長手長腳就是不長腦子,行動永遠比思考快,而且一個個對雲鳳弦忠心耿耿,整天想着爲她死而後已的傢伙,這下子,熱鬧可真大了。
一行人馬,在皇宮的側門停下。
燕將天上前,出示了令符密旨一類的東西,又和守門的人低聲交談了幾句,便迴轉身來,走到雲鳳弦和古奕霖面前。
“鳳翔公子,請隨末將入宮面見聖上。”
雲鳳弦微微頜首。
燕將天覆對古奕霖道:“聖駕之前,不可暗藏利刃,夫人那把匕首能否.....”
古奕霖淡淡一笑,自袖中取出匕首,交到燕將天手中:“除此之外,別無其他利器,燕將軍是否不放心,要搜身?”
燕將天淡淡道:“夫人言重,末將豈敢不信夫人,剛纔無非重任在身,對夫人有冒犯之處,還請恕罪。”他接過匕首,遞給身邊從人,又道:“宮闌重地,你等不可擅入,在此等侯我出來就是。”
衆人凜然稱是。
燕將天就此領着雲鳳弦和古奕霖,大步行入宮門。
宮門內早有兩個管事太監執拂而立,身後分別放了兩頂小轎,轎旁自有太監侍立。
兩人見了燕將天,一起行了個禮,“皇上已經等了很久了,燕將軍請隨奴才來。”兩名太監復又對雲鳳弦和古奕霖施下禮去,“皇上知鳳翔公子與鳳夫人一路鞍馬勞頓,甚是辛勞,已備小轎代步,請二位上轎。”
雲鳳弦與古奕霖本來還想借這個機會細看秦宮佈局、道路、侍衛所在,以備他日所用,此刻計劃落空,都有些無奈,卻也不再多說,相視一笑,各自上了轎。
前面轎簾放下,即刻把眼前景物遮得嚴嚴實實,然後被擡了起來。一路上也不知過了多少路徑,穿過多少門戶,又經過多少殿宇,只是覺得悶在轎中的時間很長很長。雖然轎子輕軟舒適,轎中置有夜明珠,大放光明,又焚了檀香,讓人聞之舒暢,但是看不到外面的景象,困在這小小的方寸之間,的確讓人大覺不耐煩。
好不容易,終於等到轎子停下,轎簾被掀起來,外面傳來太監特有的陰柔聲音:”鳳翔公子、鳳夫人,請下轎。”
雲鳳弦探身出轎,看到一旁古奕霖也徐徐自轎中而出,二人相視一笑,注意力即刻被眼前這座四周佈滿守衛,雄偉森嚴的殿宇所吸引。
有太監在耳旁輕聲道:“皇上在殿中等着呢!二位請。”
雲鳳弦正要舉步,忽見前方緊閉的殿門,倏得打開。
雲鳳弦心中一凜,立定步子,凝眸觀看。不過出來的,卻不是那個以不大感之年登基的皇帝陛下,而是一位華服盛裝,身姿如柳的女子。隔着尚遠,一時看不清容顏,只覺那女子嫋嫋垮垮,如柳迎風而來。
那女子徐步下階,殿外七八個宮女即刻隨侍過來,衆星捧月地下殿來。
女子遙遙望來,似是發覺有宮外生人在近處,急急轉了身,微微側臉,四周宮女圍繞過來,即刻把雲鳳弦的視線隔斷。
殿外諸人無不行下大禮:“參見公主。”
燕將天也急急拜倒施禮。
人羣之中,女子微微擡了擡手,身邊有宮女高聲道:“請起。”
燕將天和幾名太監應聲站起,那位公主已然在一衆宮女的環護下,迅速而去,只是走得遠時,彷彿還回了一下頭,依稀彷彿,又多望了雲鳳弦和古奕霖一眼。
古奕霖悠然笑道:“原來是她。”
雲鳳弦笑問:“怎麼,你認識炎烈國的公主?”
古奕霖笑道:“我雖不認得,也知道她是誰,炎烈國成年卻還未出嫁的公主,只有一個。”
雲鳳弦還沒回過神來,“誰?”
古奕霖似笑非笑地看看她,漫聲問:“你真的不知道?”
雲鳳弦一怔,忽覺古奕霖的笑容仿似大有深意,心中微怔,終於憶起來了。她那個風華絕代的母后似乎爲她定下了一門親事,好像就是把炎烈國的公主......而且這樁親事,攝政王雲昱風也已經答應了。
雲鳳弦眨眨眼,她就不明白了,她的母后怎麼就這麼喜歡爲她找妻子呢?是不是從小把她自己當成男孩子養,真當她是七尺男兒嗎?
想到自己還有個‘未婚妻'後,雲鳳弦一下子就覺得頭皮發麻,難不成這炎烈國的公主也是男人一個......
古奕霖猶自火上澆油,湊近過來,笑悠悠道:“如此佳人,如此佳人,你的福分實在不小。”
雲鳳弦無可奈何又哭不得笑不能,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只得瞪他一眼:“你胡說什麼?”
古奕霖渾若事不關己一艇,笑道:“二國的姻緣之事,若能成就,倒也有助於兩國和氣。”
雲鳳弦白了古奕霖一眼:“兩國之間有和氣這種東西嗎?我怎麼從來不知道?”
古奕霖聽了倒無妨,燕將天聽得卻有些頭皮發漲,只得用力咳嗽一聲,提醒這二位說話的時侯注意一點。
兩個太監也識起地忙說:“二位,皇上只怕等急了,請......”
高大的殿門無聲無息的打開到最大,殿閣深處,連陽光都照不到的地方,有一個身影,靜靜而立,身旁並無任何一個太監、宮女或侍衛隨護。
“朕久仰鳳翔公子諸般奇行異事,非常人所能及,今朝得見,心願得償,實是三生之幸。”
隨着這清朗而混厚的聲音,炎烈國的皇帝徐徐在陰影中步出,直走至殿門之外。
這位強大帝國的君王,衣飾並不特別華貴,只用了一塊玉髻,束住頭髮,穿一襲火紅長衫——炎烈人崇尚黑色,不過炎烈國卻是以火靈之源響徹天下,因此,君王的衣服從來都是以紅色爲主。
紅色的袍服質地極佳,卻式樣簡單,只有衣邊幾道金色的飾紋和袖角小、小的金龍,昭示着主人人中之龍的身分。
他在黑暗的深處,穿着寬袍大袖的紅衣,徐徐而出。殿中空曠廣大,明明沒有風,卻讓人生起一種錯覺,他衣襟飄飄,直如御風而行。
高大的君王眼角劍上了歲月的痕跡,他安靜的立在殿宇的最高峰,“鳳翔公子、鳳夫人,一路辛苦了。”
雲鳳弦並不習慣仰着頭看別人,但是,炎烈國皇帝衛景辰只是隨隨便便站在那裡,似乎就可以給人一種睥睨天下蒼天的感覺,不愧是在十二位兄弟奪冠而出的人,孤傲的支撐着炎烈國的皇帚。
雲鳳弦目光一閃,她在炎烈國皇帝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種與雲昱風相似的光芒,難怪他要一直隱忍到炎烈的先帝歸西,再以四十多歲的高齡成爲皇帝了。
雲鳳弦微斂了下眼眸,笑了一笑,便自然而然牽起古奕霖的手,大步向上。
太監們見多名將重臣,在君王面前,惶恐恭敬的表現,何曾見有人面對皇帝還可以這樣昂首微笑,挺直着腰,大大方方向上走的。幾個太監想出聲呵斥,可是雲鳳弦眼神明亮,笑容清澈,舉手投足之間,說不出的但坦蕩蕩,自自然然,如天地日月,清風白雲,叫人一時間,竟說不得話。
早已屈膝拜倒的燕將天聽得腳步之聲,擡頭看去,不覺微微一怔。在他心目中,炎烈王的神威無人可及,只要一個眼神,足以讓天下英雄俯首,可是,雲鳳弦卻從來不是英雅,她只是個把帝王和平民看做一般的怪物。
她就這樣,一手攜着心愛的女子,微笑着步步登階,那世人眼中的廢物皇帝,居然絲毫不被炎烈國的皇帝給比下去。
炎烈王如凌天之山,鋒銳無比,直入雲天,世間無一物可以抵擋他的鋒芒,阻擋他的前路。
而云鳳弦卻是浩浩海洋,寬容溫和,容納一切,接受一切。
燕將天怔怔地看着雲鳳弦終於走到了臺階的最頂端,和炎烈王衛景辰站在同一個高度。他莫名地感覺到,這兩個人,竟似真的可以分庭抗禮一般,但他又立刻搖頭,禁止自己再去思考這個荒謬的想法。
衛景辰微微一笑:“風靈陛下,朕已等侯多時了。”
雲鳳弦聳了聳肩,笑嘻嘻回道:“怎麼炎烈陛下也這麼喜歡開玩笑,那個風評極差的風靈王可不是什麼人都願意冒充的。”
衛景辰擡手摸了摸下巴處,修得極爲整齊的鬍鬚,悠然一笑,道:“你若不是風靈王,見朕因何不跪?”
雲鳳弦看了衛景辰一眼,笑道:“我不是炎烈國的子民。”
衛景辰定定地看着態度懶散的雲鳳弦,淡淡道:“我炎烈臣子入風靈晉見,一樣執外臣之禮,莫非你們風靈人都是不知禮節之輩?再說,你我已是姻親之邦,你們風靈王可是朕的......”他語氣一頓,看了古奕霖一眼,復又悠然一笑:“女婿啊!”
雲鳳弦一怔,再次記起當日炎烈國公主和自己聯姻的事實。她的命怎麼就這樣的苦!
明明只是想做個閒散的皇帝,只要有人天天來打擾就好,怎麼就這麼的難。現在倒好,變成了炎烈國的便宜女婿,無端得比別人矮了半節。。。
而當初炎烈國願意把公主下嫁給她,不就是恨不得風靈國大亂,所以擺出支持皇帝的姿態來,藉機搶奪風靈的天下。
當時,古凝寒已是答應下來了,但是自己事後曾找機會在古凝寒和雲昱風面前竭力反對過,按理說這件事應該已經結束了纔對,難道......
衛景辰凝視雲鳳弦,悠悠道:“炎烈國與風靈國已互遞婚書,結爲姻親,只等擇吉成親。朕身爲一國之君,又是風靈王的未來岳父,難道竟當不得風靈人之禮?”
雲鳳弦一時張口結舌,答不出話來。無論她如何抵賴,她身爲風靈國皇帝的身分,大家都心知肚明,她若跪下,就等於風靈國向炎烈國屈膝,這一點原則,雲鳳弦是無論如何都要堅守到底的。
但這個時侯,雲鳳弦的注意力卻根本不在這種事上,反而失聲問道:“怎麼會呢?我怎麼不知道?什麼時侯遞的婚書?”
“兩個月之前,已經互納婚書,那封由風靈國皇帝親自蓋下玉璽,迎娶朕的女兒嬉儀的婚書如今就收藏在宮中,你可要看一看?”
”那不是......”雲鳳弦脫口就想說,簽字蓋章那個不是她,她本人無需負法律貴任,但立刻意識到失言,急忙閉上嘴,心有餘悸地看看笑若春風的炎烈國王衛景辰。
雲鳳弦嘆了口氣,轉頭給了古奕霖一個詢問的眼神,古奕霖茫然搖搖頭,顯然對這樁婚事,也是一點影兒都不知道。
衛景辰自是發現了雲鳳弦的小動作,猶自不知的笑道:“閣下可是不信?”
雲鳳弦苦笑一聲:“既然炎烈陛下開此金口,自然絕無虛假的。”她心裡暗暗用和文雅客氣絕對不相關的字眼,狠狠地問侯了雲昱風一番。明知道自己對炎烈國公主沒意思,明知道自己離開了皇宮,還操縱假皇帝,訂這麼一檔子親事,到底槁什麼鬼啊!
最可恨的是,上次在山海湖城見面之時,居然對這件事,連一絲風聲都不露,打的究竟是什麼算盤,真想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給她娶進一個當公主的小老婆?這可不是鬧着玩的事。
無論如何,雲鳳弦都不願意開口承認自己的身分,但是,如果硬要抵賴,則必須遵守面見君王的禮法,屈膝人前了。
好在衛景辰也不曾逼人太甚,只是長聲一笑:“認與不認,都在閣下,朕只把你當做風靈王便是。殿中已備酒菜,二位一路遠來辛苦,這洗塵之宴,終究是缺不得的,請......”他信手一引,轉過身來,竟是再也不看雲鳳弦和古奕霖一眼,徑自入殿去了,只有他明朗的聲音遙遙自殿門後傳來:“將天,你也一起來吧!”
簡直是似她於無物。。。雲鳳弦偷偷翻了個白眼,硬着頭皮和古奕霖入了正殿。
炎烈皇宮的殿閣和風靈國相比,同樣宏偉壯麗,但殿中擺設卻相對簡撲。但是炎烈王所設的宴席,卻絕對周到而完備,美酒佳餚自不必多言,主人身分尊貴,雖然身爲長者,難得竟然談笑風生。
雲鳳弦既然死不承認是風靈王,他就不再追問一句,也不問及風靈國朝中政務,更不提風靈國權力糾紛,就連前不久,他在風靈國吃的那一次大虧,也無一句提及。他只是含笑談起炎烈國的風土人物、傳說佚事,閒來又問起燕將天他們一路來所發生的事,時時撫須微笑。酒席宴快完結之時,衛景辰也沒有多說什麼,也只是淡淡一笑:“二位既然長途遠來,那聯也就不多耽誤你們了,二位請去休息吧,若有什麼要求,只管告訴達總管。”話音落,一旁已走過一位總管太監,恭敬地彎下腰,用尖細的聲音道:“公子、夫人,請。”
雲鳳弦也料不到,衛景辰竟然這樣容易就暫時放過了她,略略一怔,即刻站了起來,笑對衛景辰施了一禮,也不多說,即和古奕霖一起去了。
衛景辰竟然也客客氣氣,起身肅客,一直送到殿外滴水檐下,這才轉身而回,臉上的笑容,早已如冰雪消逝,只有他朗然的聲音,在深廣的大殿徐徐響起。
“將天,從得知她消息的第一天,直到剛纔進宮所發生的一切事情,慢慢和朕再講一遍。”
繞過殿閣,走過迴廊,穿過那被森嚴守護的一方角門,眼前景觀豁然一志
只見一條幽幽石道,青色的石子前前後後鋪了一地,潔淨卻又班駁,不知通往何處。一座假山就在矗立在石道的盡頭,有溫潤的池水從假山一側傾瀉而下。四周閒花小草,村葉掩映,越發顯得前方的園子一片朦朧。
此情此景,卻讓雲鳳弦心間一凜,和古奕霖對視了一眼,二人眼中都有驚疑之色,不等王總管帶路,快步向前。繞過假山,轉過池塘,狒開花葉,分開柳枝,便見眼前豁然開朗。
整個院落無比廣大,四處遊廊縱橫,樓閣相連。庭院中央,一座二層小、樓,更是精緻秀美,匾額上“似雲樓”三字,清晰入目。
雲鳳弦與古奕霖卻覺身上發冷,手心發涼。
“這就是你們的似雲樓。。”
王總管俯下身,恭敬對雲鳳弦解釋道:“些處原名似雲樓,不過,昨日已由皇上改名做雲居,只是匾額尚未做好。”
雲鳳弦嘆了一口氣:“炎烈王好一個待客之所。”
王總管不喜不怒,低眉順眼地道:“爲迎貴客,皇上準備了數處待客之所。既然今日來的是鳳翔公子和鳳夫人,自然請入雲居之中。”
雲鳳弦深深吸了口氣,如果來的是風靈王雲鳳弦和皇后古奕霖呢?住的,只怕應該是和風靈國王宮一般無二的殿閣吧?
王總管恭敬地問:“不知公子可還滿意?”
雲鳳弦卻怒極反笑:“怎麼能不滿意呢?如此一番巧妙安排,費了炎烈王不少苦心吧!”
王總管恭聲道:“陛下只願公子可以賓至如歸。”
一隻鸚鵡,居然飛到雲鳳弦頭上盤旋不去,高聲叫:“我乃天上地下獨一無二古今中外蓋世無雙空前絕後聰明絕頂情場殺手美男兒鳳弦公子是也。
雲鳳弦臉色越來越難看,眼前雲內居赫然入目,她信手拉開房門,房內一桌一椅,果然無不如舊。
古奕霖也並肩到了她身旁,回首道:“我們累了,要休息一陣子,你們不要擾我們。”
”是。”王總管依舊畢恭畢敬地應聲。
雲鳳弦重重關上大門,憤然一拳,狠狠打在桌上,心中的憤怒、痛苦,卻還是無法淡化。
雲鳳弦閉了閉眼,然後有些慘淡地笑一笑。
“好一個炎烈王,這記下馬威,可真是太狠了。”
古奕霖忽的打開窗,四下望了望,見所有的太監、宮女,都遠遠而立,離得最近的一個,也隔着老遠在村下掃地,這才關上窗子,回頭,又在整個房間裡東張西望,四處摸索一番。
“奕霖,你做什麼?”
“臨公子曾說過,出門在外,不止要小心隔牆有耳,什麼地方都要防範。”古奕霖一邊說,一邊四處撥索,用衛靖臨教過她的方法撥過了整個房間,確定完全沒偷聽偷看的機關,這才略略放心,但又感到十分不解。
炎烈王憑什麼對他們這樣放心,憑什麼給他們這麼大的自由空間呢?
雲鳳弦知他必有要事想說,便安靜地等待,誰知古奕霖卻又是長久的沉默。
雲鳳弦看着眼前這個安靜得有點嚇人的古奕霖,叫道:“奕霖?”
古奕霖終於擡頭凝望她,輕聲道:”炎烈王恐怕比我們想像中的更可怕,我知道你生氣、憤怒,可是,你千萬不可觸怒他。就算是你心切風紫輝的安危,想早些從他嘴裡套出你想知道的一切,也一定要謹慎從事。”
雲鳳弦嘆息一聲:“不必你說,我也知道炎烈王有多麼可怕了。你放心,我會小心的。”
古奕霖勉強笑笑:“我只怕你過份牽掛風紫輝的安危,以致失去理智,你既能如此,那便好了。”
雲鳳弦見他神色不對,不覺皺了皺眉:“奕霖,我最近總覺得你和以前似乎有些不同,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古奕霖身軀微震,臉上神色忽然說不出的奇怪。
雲鳳弦確定了自己的猜測,忍不住道:“奕霖,以你我之間的關係,還有什麼是不能說的?”
古奕霖凝視雲鳳弦,欲言又止。
雲鳳弦終於忍不住跳了起來:“到底什麼事?我是你的‘丈夫”有天大的事情你都應該和我商量啊!”
古奕霖在長久的猶疑之後,終於長嘆一聲:“你是我的‘丈夫’以你我的關係,理應沒有什麼事不可說,可是,我隨你入炎烈,我不惜一切助你救風紫輝,我已做到這個地步,我已經等了又等,爲什麼就是等不到,你親口告訴我,有關於你和風紫輝的事情呢?你可知這一切,我早已知道了。
雲鳳弦臉色一正,看着表情嚴肅的古奕霖,道:“你知道了風紫輝的秘密?“風紫輝是母后給她從風殿裡請來的保鏢,除了風靈皇族,世人皆不知風殿的存在,古奕霖是從哪裡知道的。
古奕霖看到她的表情之後,眼神黯淡下來。他的臉色,說不出的悵然神傷,悲切無奈:“我從不問你,只盡心幫你,哪怕你要爲了他冒必死之險,我也不攔你,爲什麼,你還是不對我說實話?”
雲鳳弦越聽越糊塗,“等、等等,我怎麼越來越不明白了,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你到底知道風紫輝什麼秘密?“
古奕霖無奈地搖搖頭,神色中淒涼悲悵,語氣滿是傷懷:“事到如今,你還要瞞我嗎?其實我早就知道了,風紫輝,他,他是你的情人。”
雲鳳弦一個沒站穩,差點兒跌倒,嘴巴張到最大,眼睛也瞪到極點,怔了半天,才道:“咳,原來是這個事情,這是整個風靈皇宮都知道的事情啊,有什麼好奇怪的......”
“他還是你的第一個人,是吧。”古奕霖想到自己在洞房之夜,發現雲鳳弦的第一個丈夫並不是自己,那時涌上心頭的妒忌又一次狠狠地撞到了他的心田。。。明明知道自已不能妒忌,可是想到自已在古凝寒的教育下,一心一意的爲雲鳳弦所做的一切後,又一次忍不住傷心:“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想騙我。告訴我真相又有什麼關係,難道我會和你爲難,我會把這件事嚷出來嗎?”
雲鳳弦就不明白了,風紫輝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又如何,可是看到古奕霖悲傷至極的表情,想到他以男子之身嫁給了自己,心中不由對他升起了憐意,突然間,明白了古奕霖的心思。“原來是這回事,奕霖,你應該早就知道我是喜歡男人的啊,不要傷心了好嗎?看到你這個樣子,我也感到很難受。”
古奕霖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嘴脣,他也不明白自己的心眼會這樣的小,可是除了風紫輝,若是知道其他的男子對雲鳳弦有意思時,他怎麼不會像這般難過,反倒是幫着雲鳳孫難道是因爲自己從小就認爲雲鳳弦是自己的第一個女人,恨風紫輝搶先一步嗎。。。古奕霖雖然有說不出的委屈和憤怒,終究還是輕輕嘆息一聲,道:“你出宮之前的那一晚,母后來找我,告訴我,你想出宮的事,我立刻決定和你一起走,母后十分高興,但卻又對我說,有另一件事,非常重要,必須告訴我,她把風紫輝進宮前後的事,說了一遍。”
雲鳳弦沉默。她與風紫輝之間的那點情事,早已經傳得滿城風雲,所以她以爲古奕霖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情,哪裡料到他今天會再與她說起。
古奕霖嘆息一聲:“母后跟我說的都是利害相關之道,她說,你能反敗爲勝,渡過危機,皆是風紫輝之力,此人才智武功,怕已天下無雙,風華氣度,更是舉世無二。雖然你不肯說清他的來歷,但可以看得出,他對你是盡心相助,你對他是傾心以待,男人之間,有此情懷,還有什麼別的解釋嗎?她再三叮囑我,不管你走到哪裡,你的身分都是是非的根源,必有說不清的紛爭危險發生在你身邊,她能放心讓你離京,也是因爲風紫輝在你身邊。她要求我,無論如何,不可因風紫輝之事和你爲難。”
當時你是我的夫、我的天,也是我的君,我感激你,喜歡你,卻仍然記得身爲一個皇后的美德,就是包容天下美人,看到美人後,但不可妒忌,還要向皇上椎薦,所以我纔會爲了你而故意去親近臨公子。在那個時侯,我雖然願意和你並肩天涯,卻還沒有想過,要爲風紫輝的事去吃誰的醋,所以我答應了母后。這一路上,我看你們何等親密,更加相信母后的判斷。”
鳳弦,你以爲,我真的不知道,很多時侯,你找機會悄悄和風紫輝在一處說話,說的其實都是不便我們聽到,不便與我們交談之事嗎?”
所有的一切,我都看在眼裡,卻又一個字都不能說出來。即使是你對我最好的時侯,我也覺會惶恐不安。這時,早已經把我遺忘的古家的人來聯繫我,願意和我交換情報,我答應下來,固然是想爲了你而儘量多掌握一些情報,但也是爲了我自己,有風紫輝那麼完美的人在你面前,我怎麼能不患得患失,忐忑不安,所以希望知道的能多一點,手中掌握的更多一些,這樣才能心安一些。“
雲鳳弦聽他慢慢說來,不覺心酸,輕聲道:“奕霖,你有這麼重的心事,竟然不肯告訴我,你真是......”
古奕霖輕輕搖頭,幽幽道:“無論如何,那件事,實在是我的錯,我十分對不起你。可是那件事之後,我看你那樣傷心,我也心痛得厲害,我這才相信,原來,你是真的喜歡我,你是真心喜歡我,哪怕風紫輝那樣能幹,你也還是喜歡我,那個時侯,我也才知道,原來我是那麼喜歡你,喜歡到看你傷心失望,我比死了還難過,也正是因爲我喜歡了你,我纔不再是那個賢德寬容,鳳儀天下的皇后,而只是一個普通的人,會生氣,會吃醋,會妒忌,會容不得別的美人在你身旁。”
雖然古奕霖努力維持着鎮定,但說至傷心處,終忍不住神色黯然。他淡淡嘆道:“這一路行來,面對任何難關,都可以依靠於他。有他在,彷彿天塌下來,也沒有關係。雲鳳弦,風紫輝他不是別人,他是風紫輝,不止是你甘願捨身相救的夥伴,也是我情願萬死相助的朋友。
雲鳳弦,我可以容不得任何人,但是,風紫輝不應該在其中。。。”
古奕霖輕嘆一聲,道:“水忘憂當日被買下來,本來就是給你做侍姬的,沒想到她原來是......”
“奕霖,在你心中,我就是這種人嗎?只要是美人,就一定糾纏不清嗎?”
古奕霖被雲鳳弦這一逼問,更覺得百般滋味上心頭,不覺直視雲鳳弦:“你能問心無愧告訴我,你和水忘憂什麼事也沒有嗎?”
雲鳳弦憤然道:“我當然.......話音倏然一斷,想起那個似真似幻的夜晚,在逸園的一夜銷魂,她實在無法坦坦蕩蕩說出她和水忘憂沒有任何關係,心中不覺一陣黯然。
古奕霖見雲鳳弦說不出話,心中越發難過,心頭悽苦之情更甚。
雲鳳弦見古奕霖神情有異,心中不覺一痛,輕聲道:“奕霖,你這般喜愛我,你肯爲我死,爲什麼卻不肯相信我?”這話說不出的沉痛悲傷,古奕霖聽得心中一陣淒涼,眼淚不由自主滑落下來:“我......”
“我們經歷過那麼多事,生死尚可相托,爲什麼彼此不能相信?若不是我們互相不夠信任,當初,又怎麼會分離,又怎麼會發生那麼多事呢?所謂夫妻,是要一生相伴相守的,除了愛之外,若不能彼此信任、彼此尊重,那麼,未來只怕會有很多坎坷。”
古奕霖嘴脣顫了顫,想說什麼,卻又沒有說出來,流轉出深恩之色。雲鳳弦複道:“我是個普通的人,也虛榮、好勝,甚至好色,所以,我看到美人,也會直眼睛,也會有遐思,也會有些虛榮的傻念頭,但是,我也有我的原則、我的堅持,所以,衛靖臨也好,水忘憂也好,他們都曾讓我心動過。。可是我們經歷過很多殺戮、陰謀,很多時侯,不由自主,很多事,也受盡擺佈,但是,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捨棄你,不會改變我的心意。奕霖,你可以相信我嗎?“
古奕霖怔怔無語,只是望着雲鳳弦。
雲鳳弦心中說不出的痛楚,走近他身旁,眼神定定地凝視他,輕輕地問道:“奕霖,我是一個,值得你相信的人嗎?”
古奕霖呆呆望着雲鳳弦,良久,忽的把她抱入了環中,大聲道:“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雲鳳弦說不出是欣慰還是感慨,伸出手臂,緊緊回抱住他,再也不忍放開。
這個爲了她,可以連自己性命都不要的男子,內心原來有這麼多苦楚,卻是什麼也不說,盡一切力量,幫助着自己。
雲鳳弦的心頭只覺無盡的溫柔:“其實,奕霖,我很高興,你把心裡話都對我說出來。我知道,人越是幸福,也越怕幸福流逝。何況我的身分這樣奇特,行爲這樣古怪,身邊發生的事,又這樣複雜,也難怪你一直心裡苦,幸好你說出來了,否則,這種種疑問,一直悶在心中,不但傷身傷心,還不知道鬧出什麼誤會來。
奕霖,以後,不管你心裡有多少疑問,也請直接告訴我,如果我做了讓你覺得不快樂的事,你不要悶在心裡,請你直接對我說。我不夠體貼,不夠細心,不懂站在你的立場爲你着想,常常會做錯事,傷害了心愛的人,卻還不知道,所以,請你一定、一定要告訴我。”
雲鳳弦一句一句說來,古奕霖禁不住全身輕顫,只是用力地抱着雲鳳弦,一聲也發不出來。
雲鳳弦擡起頭在他的耳邊,聲音並不響亮,卻一字一句,清晰入耳地說道 “奕霖,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今生今世,我不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