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蛇軟劍,說來也奇,那天吳陰天從郊外回到無名山莊,居然發現銀蛇軟劍就躺在自己牀上,難道是他在沐浴更衣之時忘記纏在身上?
“嗖”的一道清光,銀蛇軟劍一飛沖天,如白虹般掠過湛湛藍天,撒落一片寒芒。
吳陰天縱起一丈多高,在半空中將正在下墜的軟劍穩穩接住,剎那間,那道清光急轉直下,衝着江武興的天靈蓋穿刺下來。
江武興揮劍在頭,迎上軟劍,怎料那條銀蛇剛柔並濟,兩劍相碰,倏地纏在江武興的長劍之上。吳陰天一個跟頭落定,用力一拉劍柄,銀蛇拽動長劍,險些把長劍給扯飛出去。幸而江武興握得緊,饒是如此,臂膀也被這力道扯得生疼。
江武興驚駭之餘,怒極攻來。吳陰天揮劍自守,這攻與不攻,如何妥當?
倘若是攻,不但可在衆武林豪傑面前彰顯他維護盟主之心,又可一展他卓然的武功,立威四方,但如此一來,自己便牽制了江武興的力量,讓吳銘得以喘息;倘若不攻,佯裝敗下陣來,就會讓大家小覷於他,有損自己聲望,不過江武興定會去轉攻吳銘,只要吳銘分心,楊樂天便有機可趁,一舉殲滅吳銘。
便在吳陰天躊躇之際,江武興連攻連刺了三十餘招。吳陰天始終勉力招架,這刻他靈機一動,揮劍之際故意留了一席破綻,江武興的長劍即刻在他腰間劃出一道血痕。
“以毒傷人,勝之不武!”吳陰天大叫,連忙捂住腰間,旋即假意踉蹌幾步,跌坐在地上,他怕裝的不像,故意用手在傷口上狠命一剜,即時疼得自己冷汗涔涔,彎腰僂背,大口喘着粗氣。
在旁人看來,均是以爲吳陰天當真中了毒。然而,現下各大門派已對盟主有所猜疑,想想本派中爲魔教所殺的那幫兄弟,便沒有人肯上前相助吳銘父子。
“哼,你倒是提醒了我,這劍我還真是忘了塗上毒。”江武興輕蔑一笑,再一轉目,正見楊樂天和吳銘打得難捨難分。
此時的楊樂天不光是劍法精妙,劍氣上還籠罩着一團黑煙,看似散亂的招式,卻是一招連一招,有招見無招,招招都是殺着,招招奪人要害。
這一劍一掌已過了上百招,仍打得難解難分,江武興越看越佩服,出神地喃喃:“這就是煙雨六絕……”
“阿彌陀佛,這兩人都用的是煙雨六絕,只不過盟主將煙雨六絕的劍法幻化爲掌法,而楊教主的煙雨六絕似乎又結合了一種魔功,這威力嘛……”
江武興聽得心頭一緊:“看來楊樂天還沒有必勝的把握,不如我前去助他一臂之力。”那大師的話方說到一半,他便一衝而上,揮劍直入。
吳銘猝不及防,這邊剛擋開楊樂天的劍,江武興的一劍又至其右,他應機之下,擡腿一腳,竟將來劍踹了出去。
江武興眼睜睜地看着長劍脫手,“嗖嗖嗖”,在空中盤了幾個旋,“嗤”地一聲,那飛空長劍一記刺中肉身,穿胸而過,停在了吳陰天體內。
吳陰天正自鳴得意,以爲自己奸計得逞,不僅可以全身而退,江武興也如他所料去擾亂吳銘,不想冷箭難防,這一劍當真始料未及。
然而,這一劍來得奇快,吳陰天嘴角陰險的笑意還未及收去,死亡的疼痛便令他麻痹,來不及讓他去驚懼恐慌,更來不及等他去想應對之策,甚至來不及待他合攏嘴,只在眨眼間,身子便僵挺地栽倒下去。
“主人,主人!”落花撲去相擁,淚眼瑩瑩地喚着。
吳銘冷眼窺見,心下一震,吳陰天雖是咎由自取,可如今親眼見他一死,又覺心中不是滋味。
“他要殺你,你還心疼?以盟主的性格怎麼讓這種人活到今時今日?”楊樂天揮灑之間,已然猜透吳銘的心意。
吳銘反手一掌推出,怒目圓睜:“這個孽種,敢與你勾結,早該有此報應。”
“原來你一早就知道!”楊樂天橫劍擋下,又一劍平胸刺出。
“天下沒有我吳銘不知之事!”吳銘縱身躍上劍身,暗中催動內力,呼的一聲,一掌當頭直劈下來。
楊樂天劍尖回勾,甩開了吳銘,可這一掌卻避無可避,由於慣性便是後退不得,唯有前衝,又怕被吳銘擊中背心。
觀戰衆人驚呼如潮,眼見楊樂天長劍一伸,“嗤”地一聲,數尺之遙的房柱吃進劍身半寸。有了這一借力,楊樂天就勢一拉劍柄,不僅將長劍拔出,身子也彈出一丈之外。
“砰”地響聲大作,吳銘這一掌正中房柱,那房柱本是實心木頭,哪裡經得起這樣的衝擊,立時四分五裂。滾滾煙塵中,楊樂天驅動青虹玄冥劍法,長劍捲起一身的黑氣,疾刺向吳銘咽喉。
吳銘暗暗心驚:“這魔功似來自西域,幾月不見,這小子哪裡學來的陰毒功夫?傳聞劍門清風子亡於西域魔功,莫不是劍門禁功讓楊樂天偷學了去?”
腳下連退數步,吳銘以雙掌相抵,那掌風之勁,登時令急如閃電的魔劍中道而止,懸在當空。
楊樂天再次以內力推動劍力,但吳銘掌風更勁,呼呼白氣衝出,魔劍被剋制得無法前行,懸在半空叮叮震顫。
此乃二人互拼內力的關鍵時刻,羣豪均是看得目不轉睛。
楊樂天那頭黑氣滾滾,源源不斷地從他體內流竄而出,順着手臂直貫入劍身,這股黑氣與吳銘的真氣相頂,大有破竹穿雲之勢。
吳銘的氤氤白氣從掌心發出,這刻已面紅耳赤,顯然盡了全力。他雖有五十年深厚內功在身,但楊樂天也有自己二十年功力和穆蓮傳他三十年內力,更何況此時還有青虹玄冥的毒功相助,故而二人難分一刻高低。
這一黑一白兩股氣團在中央交匯,相抗卻也相溶。
不大工夫,吳銘只覺得雙手麻痹,那烏黑的毒氣順着掌心蔓延開來,十指張開,從手掌傳到指尖,由紅潤變得青紫。不僅如此,這毒氣正沿手掌遊向雙臂,吳銘心知,毒氣一旦攻心便回天乏術。他不光是要保命,這臂這掌也是廢不得的。可是當下無論誰先撤去內力,對方的內力都會瞬間衝撞過來,這樣的力道擊在身上,亦是死路一條。
正在吳銘進退兩難之際,楊樂天突然狂性大發,功力陡增了數倍,轉眼間那濁濁黑氣猛地衝入吳銘體內,遊走於奇經八脈。
這突如其來的蛇毒,數量之多,速度之猛,毒性之烈,任吳銘再強的功力也抵抗不住。一時間他鮮血狂噴,溼透了層層衣襟,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吳銘萬料不了今日會是他的劫數,他心念不死地指着眼前晃動的人影,魂魄即被黑白無常勾去了地府。
楊樂天心性大失,哪裡還管吳銘是死是活。他五臟六腑如被烈火炙烤,皮膚卻結了層冰殼,這股毒火在他體內隨着血液亂撞亂衝,一碰到皮膚那層冰壁即被彈回,是半分也散不出去。
此等煎熬之下,捱得他嗷嗷直叫,恨不得有人將自己扒皮抽骨,把那毒火直接挖出來。他衝開髮髻,將長髮連根拔起,他將衣衫扯破,將自己的皮肉摳得鮮血淋漓,卻都無濟於事。
楊樂天發狠似地揮拳猛擊房柱,隨着那拳頭飛濺出來的血花,房柱接二連三的碎裂。剎那間,屋頂瓦片一齊崩塌,一座廳堂轉眼化作廢墟,嚇得各大門派抱頭鼠竄。
不知過了多久,身上不再覺得折磨難過,楊樂天精疲力竭地靠在殘垣斷瓦之上,望着頭上那片天際,眼前忽而出現了琳兒的影子,琳兒衝她回眸一笑,又將飄去天邊。
“琳兒,琳兒……”楊樂天迷離地望着空無一物的藍天,其實那天好藍,藍得沒有一絲雲朵,藍得如汪洋一片。
在那片汪洋之中,一艘小帆,遊曳而來,且行且近。舟上端坐一人,長鬚飄飄,正衝他微笑:“我的好徒兒,快來,到師父這兒來,師父教你天下無雙的武功,好不好?”
楊樂天正要去擁,但見舟上突然冒出一名男童,天真無邪地笑着:“好,師父,不過樂天要武功做什麼用呢?”男童睜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真是可愛之極,五官又生得俊俏精緻,看了就討人歡喜。
師父一板面孔:“要武功啊,自然是要報仇,你不是揹負了一身的血海深仇麼?”
“血海深仇?血海深仇!血海深仇……”
楊樂天緩緩垂下了手,爲了這四個,他是真的太累了,他現在要休息了,他要睡了……
山水遠,劍傾天下人已去。擁有天下無雙的絕世神功又如何,死後還不是白骨一堆。
江武興和吳雨燕攜手立在一片廢墟面前,望在掩埋在廢墟中的人,凝立良久。
“這屍體如何處理?”長長地出了口氣,又在風中散去,半晌,武興纔開口問。
“她畢竟是琳兒的丈夫,送他迴天神教吧。”吳雨燕輕聲答着,落寞的神情是在爲她的好姐妹傷心難過。
江武興忽然輕哼一聲:“他還欠我一筆賬沒還,不想就這麼死了。”
“什麼賬啊?”雨燕疑惑地望向丈夫,手掌下意識地撫上腹間隆起的小丘。
江武興淡淡一笑:“我和他說好,待共同揭開你爹僞善的面目後,我便要爲義父報仇。”
“爲義父報仇?”吳雨燕身子一震,驚訝地伸了伸舌頭,“你找楊樂天報仇,豈不是等同送死?”
江武興將手搭上妻子的香肩,拍了拍:“我沒那麼傻,他說好甘願受我一劍,至於要不要了他的命,由我決定。”
吳雨燕點點頭,雖是人都死了,聽到丈夫要去單挑楊樂天,還是心驚膽戰。
“他又憑什麼答應受你一劍?”吳雨燕隨口問。
“就憑我答應他和他聯手對付吳銘。”江武興說到此處,思緒百轉千回。便是幾日之前的那個夜晚,他潛入吳銘臥室,發現在屏風背後的燭火剪影……
第六卷 浴火重生再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