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樂天,你做什麼?”飛鳥驚呼。
楊樂天橫劍擋住了飛鳥,“不要傷害他!”
陸峰呻吟了一聲,面目已然扭曲,顯是痛楚難當。雖然楊樂天停了手,陸峰卻沒鬆開白虎,反倒是將白虎環得更緊,自己半倚在他身上借力。
楊雲仇鬆了口氣,但在下一瞬間這口氣卻怎麼也吐不出來了,只感到頸上那絲絲入骨的涼意,他頭稍稍一偏,那涼意立即吻上了他的脖子,留下了一道深刻的鮮紅印記。
“義父!”楊雲仇失聲喚着,恐懼的眸子中全是疑問。
“好孩兒,乖乖聽話。”陸峰語聲柔和,手上的劍卻沒有絲毫的動搖。
楊樂天脫口大呼:“快放開白虎,他可是你一手帶大的義子。”
“你也說是義子,哪裡比得上你們的血親!”陸峰冷笑。
這一句話,聽得楊樂天和楊雲仇均是一驚,儘管楊雲仇把它的家傳秘笈奉上,可他對自己的身世沒有向外透露過半句。
一陣蕭瑟的秋風穿過冰冷的劍刃,那風中的冷笑也驀然斷了。絞痛來襲,如波濤般地涌上頭頂,陸峰的身子晃了幾晃,手中的劍在跟着震動,嚇得劍下之人抖如篩糠。
“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你們兄弟早已相認,不是麼?”陸峰廝磨着一副犬牙,劍峰再次觸及到那個淌血的傷口,甚至又深入幾分,怒叱:“別以爲可以瞞得過本尊的法眼!”
“住手!”楊樂天驚呼,握着劍的手垂落下去:“是,他是我的弟弟,求你……放過他。”
“癡心妄想!”
“你……”楊樂天臉上火熱,倏地揚起長劍,指向陸峰:“那你也應該知道我加入天神教的目的。”
“不錯,本尊知道的絕對比你能想象得更早。虛耗真氣救回一個武功盡失的廢人,之後捧上青龍的位子,都只不過是本尊的計劃而已。至於你……真的認爲忤逆了本尊,靠一個女人就能保你周全麼?”
陸峰語聲一頓,喘了兩口氣:“你……未免太天真了!那完全是本尊對你的施捨,是因爲本尊不想前功盡棄。可你偏偏是隻頑劣的小獅子,機會不要偏要吃些苦頭,才肯交出你那所謂的家傳秘笈。”
楊樂天咬得一副牙齒咯咯作響,暗暗悔恨:“原以爲算計了仇人,卻反中了仇人的圈套,原來自己纔是那個吃虧上當的傻瓜!”他眼中通紅,兩團火焰似要將仇人挫骨揚灰。
眼見楊樂天跨前一步,陸峰一面後退,一面威脅道:“你要是再敢上前,你弟弟小命難保!”說罷,作勢在楊雲仇頸間一劃,那雪白的肌膚上又多了一抹鮮紅。
“不,不要!”楊樂天慌張地放下了劍,“老賊,你要怎麼樣,才肯放過小云?”
陸峰瞪着兩隻牛眼,狠狠道:“本尊要你在我面前自刎,你若不死就爲你弟弟收屍!”他頭上一暈,腳下踉蹌了幾步,楊雲仇受他所制,身子也隨他搖擺了幾步,冷汗頓時落了一地。
楊樂天緊握劍柄的手越發得痠軟無力,那是把殺敵的劍,怎能用來自伐?他的心還在撲通撲通地跳動,粗重的呼吸聲傳入自己的耳廓,他不能這樣做,又不能不這樣做。楊樂天不能忽視小云眼中那無聲的哀求,也不願放棄這千載難逢的報仇機會,彷彿這兩樣都比自己那不堪一提的軀殼來得重要。
“呃……”,但見陸峰身子一挺,炯炯的牛眼登時黯淡無光,手下一鬆,那懷中之人便用手肘猛力向後一撞,這一肘用上了他畢生的內功,正擊中陸峰的心窩。
除了他——楊雲仇,沒有人知道那是陸峰的死穴,他對陸峰忠心耿耿,甚至不惜出賣親生大哥,可換來的卻是陸峰視他的命如草芥,生死時刻用自己當做擋箭牌。這一刻,他只是不忿,他要報復,可他沒想明白的是,他的小命還握在別人的劍下。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楊樂天什麼也沒做,只是怔在原地目睹這一切的發生,內心的苦苦掙扎瞬間化爲烏有。
再一眨眼,陸峰仰面朝天,直挺挺地向後栽去,與朱雀倒下的那一刻簡直一模一樣。
這一倒就是兩個人,他的劍深深地割開了楊雲仇的喉嚨,一腔鮮血飄灑一片,在空氣中停留一秒,復又落回死者身上。
死者雙雙倒下,身後的那個人顯得格外高大。其實那並不是一個高大的人,也不魁梧,她只是個弱質女子,僅僅是單純地想保護她的摯愛,而傷害了她的至親。
琳兒愣愣地戳在原地,驚恐地眸子裡透着那麼無助,她手上還沾着她父親的血……
陸峰還未氣絕,琳兒望着他父親抖動的雙脣,撲跪在地,用無力地雙臂將這個垂暮老人攬入懷中。
知道自己大限已至,陸峰蒼白褶皺的臉上居然綻開了一絲笑容,能死在女兒的懷裡也是老懷安慰。
琳兒見到這笑容,終是忍不住流下了心痛的淚水,啜泣:“對不起,對不起……”
陸峰氣息奄奄,無神地望着琳兒:“我陸峰從不值得別人爲我落淚,況且該說對不起的是爹纔對。”
琳兒聽他這般說法,心中更加內疚,哭聲又大了幾分。
望着倒在地上的仇人,楊樂天凝住了眸子,眼神複雜,他的弟弟最終還是被仇人所殺,然而,他愛的人又爲他報了仇,殺了自己的父親,這是怎樣混亂的一種結局。
午夜夢迴,他曾千百次地想過,陸峰是怎樣死的,他是怎樣用劍插入敵人的要害,甚至是劍刺入的部位、深淺,他都一一計算在內,但唯獨沒有料到,陸峰會死在琳兒手裡。
痛苦地閉了下眼睛,楊樂天緩緩走過來撫摸着琳兒的秀髮,並沒有開口說話。也許楊樂天此刻連正眼看琳兒的勇氣都沒有,琳兒爲他付出太多,他不知如何去安慰這顆受傷的心靈。
於是他蹲下身,雙手夾緊琳兒的玉臂,想用這種方式給予愛人心靈上的溫暖,哪怕是微乎其微的。
陸峰看向楊樂天,微弱地張合着嘴脣:“我的好女婿,現在你既然大仇得報,以後就好好照顧我女兒……”
然而,楊樂天沒看上陸峰一眼,硬着一顆心垂頭不語。因爲他不會再答應陸峰任何承諾,他要照顧琳兒那是他的事情,這不關陸峰的事。
陸峰見他不理不睬,嗔怪道:“你這小子,別總以爲是本尊欠了你的。當年殺你父母乃形勢所逼,知道煙雨六絕下落的人一個也不能活。”說到此處,他乾咳了幾聲,猛地震出一口鮮血。
琳兒含着淚,極力地剋制着自己的情緒,她想聽爹爹講完最後這幾句話。
陸峰半合雙目,氣若游絲,恍惚中又回到了從前:“煙雨六絕,三十年前江湖上就因此書掀起了一場血雨腥風,武林人士,無論正邪,都拼了性命搶奪這本神功秘笈,幾經輾轉,最後落在一個武當棄徒手中,那個棄徒雖出自名門卻不知從哪裡習得一些西域幻術,帶着神功遁走,從此消聲滅跡。”
“幾年中,江湖中沒人知道他的死活,同時,煙雨六絕的消失也給武林帶來了暫時的寧靜。直到有一天,本尊受命去海邊漁村追查線索,遇到了你的父親,得知那個武當棄徒已死,臨死前留下神功在你家。”
“於是你就殺了他們,逼我跳崖,還奪走了我年幼的弟弟?”楊樂天突然插口。
陸峰忽然笑了:“你說得不錯,本尊見你弟弟聰慧可愛,又失了憶,就故意留下他,把他訓練爲我的貼身殺手。可惜本尊算錯一步,當真養……虎……”他講到此處已然用盡最後一口氣力,“爲患”兩個字還沒說出口,頭一歪,人且飄去了西天。
“爹,爹……”琳兒泣不成聲,這一刻她只想銘記住爹爹的音容笑貌,即使眼前這個人十惡不赦,但那到底是她的爹爹。
楊樂天恨得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他父母的仇,他弟弟的仇,以及他和他們一家所有的不幸,歸根結底都是陸峰帶給他的。現在陸峰死了,他卻沒有預想的快感,反而是空虛,無盡的空虛。
不,這一切還沒有結束,至少還沒有讓楊樂天盡興,他竭力忍耐着琳兒的哭泣,細細咀嚼着仇恨的滋味。
粘稠的液體從陸峰的嘴角淌下,緋紅的顏色夾帶着濃烈的鐵鏽氣味,在月光下蔓延着,直至與地上的一大灘鮮血融爲一體,這魔頭的一身霸氣也隨之煙消雲散,繁華落盡,留下的僅僅是一具僵直的肉身。
也不知過了多久,琳兒的哭聲漸漸變成了嗚咽,楊樂天將琳兒扶起,看向從旁沉默多時的飛鳥:“琳兒先交給你了。”他不等飛鳥同意,便把琳兒推了過去。
瞥見弟弟的屍首,楊樂天定神凝望了一刻,搖了搖頭,俯身摸出白虎衣間的真炎金鞭,順手鉗住陸峰的喉頸,將整個人提了起來。
“樂天,你要做什麼?”琳兒失驚。
楊樂天回眸望了琳兒一眼,懷着複雜的心情,挾着屍體騰空而去。
被那雙冷厲的眸子所震,琳兒眼睜睜地望着楊樂天消失在蒼茫的月色中,不知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