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他吧,他去哪裡你就去哪裡,珍惜眼前人。”
飛鳥長吁了一口氣:“我也該走了,我要去找我的愛人,她在等我。”他看着面前楚楚可憐的人兒,搖了搖頭,旋即扛起大刀,闊步離去。
此時的飛鳥,仍舊把一切都看得雲淡風輕,除了他的落花。他來幫楊樂天並不是爲了什麼懲惡揚善,大仁大義,只是爲了找回他心愛的女人而已。如今陸峰一死,他只要儘快救出落花便罷,其他的事,其他的人,再與他沒有任何瓜葛。
生生死死本就是平常之事,誰人又可逃過?
那個夜黑風高的夜晚終於來臨,神魔崖頂,鞭撻之聲不絕於耳。
此舉對有些人來說,或許是一場噩夢,而對另一個人卻象徵着噩夢的結束。這個人就是楊樂天,他下鞭之時沒有絲毫的猶豫,只有無盡的恨,無盡的怒,無盡的怨。
琳兒理解他那麼做的原因,可不能接受那樣的發泄。畢竟死者已矣,就算父親身上血債累累,死不足惜,他也已經死了,何必再如此作踐一具屍體。
“求求你,求求你,就讓做女兒的爲爹盡最後一次孝道,留他一個全屍。”琳兒飄然跪下,滿面淚痕。她內心愧疚難當,終究是她親手弒父,若是要鞭撻,要挨要受的也應該是她,而不是那具冷冰冰的屍體。
楊樂天又一次甩開金鞭,“咻”的一聲兜風而下,之後大臂帶動小臂,小臂壓動手腕發勁。忽的白紗一晃,他落鞭之手猛地抽回,同時收去內力,熄了金鞭上的火焰,可鞭勢一發,覆水難收,“啪”的一下,砸在了他最不想砸的人身上。
“琳兒!”楊樂天惶惶若失地丟掉鞭子,驚恐地愣在原地。
地上的真炎金鞭嗤嗤地冒着黑煙,發出燒肉的焦味。
琳兒伏在陸峰身上,那扯開皮肉的蝕骨之痛使她迅速冷靜下來,仰頭乞求:“楊大哥,求你放過爹爹。如果是因爲琳兒幫你報仇而心懷怨憤的話,那麼請你撿起你的鞭子,繼續抽打在琳兒身上。”
“琳兒!”楊樂天再一次呼喚之後,撲身將他的心愛之人緊緊抱住。
然而,琳兒卻推開了楊樂天,轉身去陸峰背上摸索,忽的素手一頓,用力拔出了陸峰背上那把血淋淋的匕首。
月光下,殷紅的血色在慘白的匕首上迸發出邪魅詭異的熒光。
楊樂天並沒有被這異樣的光輝攫取心神,而是注意到那匕柄上的字,那是刻在他心底的字,他眼神閃爍,疑惑地看向琳兒。
“這把匕首是我從白虎那裡偷來的,琳兒終究是不相信你這個弟弟會改邪歸正。不成想陰錯陽差,爹爹竟死於自己的匕首之下,也許這就是因果循環。”
琳兒將匕首雙手奉上,清澈的眸子裡含着一汪泉水,櫻脣顫抖:“我想用我爹的血來洗你父母的血,應該是對楊大哥全家最好的祭奠。”一語未畢,淚水一連串地劃過有些蒼白的面龐,無聲無息地被風吹散。
似乎沒有人發現陸峰的致命一擊並非這把匕首所爲,一切的罪孽,都落在了琳兒單薄的肩上。
“謝謝你。”楊樂天接過匕首,輕柔地托起琳兒的下頜,在她瑩潤的額頭上輕輕一吻。
琳兒霎那間感動得一塌糊塗,她將自己的頭深深地埋進楊樂天的懷裡,也許這就是女人的脆弱,現在琳兒什麼親人都沒了,就唯有楊大哥還可以讓她依靠。
楊樂天內心的堅冰終於融化,他和琳兒之間再無屏障,原來千磨百折之後,那份感情可以更加堅定,不用在愛與不愛之間徘徊。
他摩挲着琳兒烏黑柔亮的秀髮,堅毅地道:“放心吧,琳兒,此生再也沒有人能把我們分開。”懷中的人兒把頭埋得更深,真情相愛的誓言,怎能不讓人陷入愛情的漩渦。
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楊樂天花了半柱香的時間追憶了前半生,又用了半柱香填補了內心的空虛,思量好了今後要走的路。
一炷香過後,楊樂天拉開懷裡的人,低頭問:“跟我浪跡天涯,好不好?”
琳兒先是點了點頭,之後又搖了搖頭,然後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睫。
“怎麼了,不願意?”楊樂天溫柔地問。
“不是……你身懷煙雨六絕的武功,若是浪跡天涯,一定會引來江湖上的一場爭奪。無論是大大小小的魔教還是打着正義旗號的名門正派,都對這武林神功覬覦已久,我怕幾十年前的歷史會再次上演……”
“嗯,你怕我們的日子也不會安定?”楊樂天拍拍琳兒,苦笑:“也許我的命運會像我父母一樣,而我們將來的兒子再爲我們報仇?”
“不,我不要有那一天!”琳兒焦急地皺起了秀眉。
長長地吐了口氣,楊樂天微笑:“那你說,我們還能去哪裡?”
“我們……我們可以留在這裡……”
“嗯?”楊樂天挑眉,詫異地看着琳兒。
“天神教是天下第一魔教,名門正派的人總不能向一個魔教教主索要武功秘籍吧?”
“魔教教主?”楊樂天恍然:我怎麼沒想到,這樣一來,不僅那些年年來神魔崖送禮的小魔小教對我恭恭敬敬,連那些名門大派也必然畏我三分。“不過……”
“不過什麼?”見到楊樂天臉色一肅,琳兒緊張地拉住楊樂天的手,“樂天,如今我們已無路可退,難道你認爲那些正派人士會給你留容身之地麼?”
楊樂天雙手扣上琳兒的玉指,神情凝重:“不過就苦了你,跟着我做魔教教主夫人,名聲不好聽。”
“琳兒……琳兒不在乎。”琳兒有些羞澀地垂下了頭。銀色的月光灑在她的粉頰之上,浮起兩團淡淡的瑩光,映得嬌顏更加晶瑩清麗。
楊樂天看得入神,癡癡地笑了,對她投去柔和的目光:“好,那從現在開始,這裡就是我們的家。”
其實,對於正邪之分,楊樂天並不看重,他只想有個容身之地,給琳兒一個安樂窩。
數日後,楊樂天正式登上了天神教的教主之位。
陸峰死的當晚,楊樂天僅憑一人之力,就將山下那幫烏合之衆打得落花流水,令全教上下無不俯仰稱臣。唯有夜裡歡對楊樂天殺害陸峰一事,耿耿於懷,畢竟是義父把他從小帶大,愚孝也好,愚忠也罷,養育之恩重於泰山,他心中的執念與江武興一樣,始終是放不下的。
夜裡歡在崖頂一個人靜靜地思考,他習慣了凜冽的風割在臉上的痛,習慣了一個人去承受孤獨和痛苦。
斜倚在岩石之陰,一片黃葉在他的脣齒之間輕輕抖動,奏出美妙的旋律,這些音符悠長而平穩,婉轉而憂鬱,透着哀傷的意味。
細碎的腳步聲漸近,樂曲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夜裡歡仍然低着頭,沉醉在自己的悲愁中。
“爹……爹他真的死了麼?”陸香香停下腳步,抽泣着問。
曲聲戛然而止,夜裡歡沉重地點點頭,沒有擡望香香一眼。
香香仍然在哭,手中的一方絲帕已經完全被淚水浸透,在眼角來回來去地揉捏,忽的哭聲一頓,弱聲問:“真的是楊大哥殺了爹麼?”
夜裡歡沉默,又將葉子重新調整了方向,在脣邊吹奏起來。
“是不是真的是他?”香香急得跺腳,突地把絲帕一擲,“你不說,我自己去找他問清楚。”
“香香,別胡鬧了!”夜裡歡喝止了一句,吹掉了脣邊的黃葉。
香香大聲叫嚷:“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就去尋譽家完了婚,這才離教不到一個月,爹爹怎麼就……就……”說到最後,她已經哽咽地說不下去,一個氣結,嚎啕大哭起來,猛地撲向夜裡歡的肩頭。
夜裡歡心疼的把這個妹妹摟在懷裡,淡淡地安慰:“一切都過去了,過去了就好了。”
香香嗚嗚咽咽:“我不要爹死,香香不能沒有爹。”
夜裡歡緩緩拍着香香的後背,寵溺地哄着這個精靈般頑皮的孩子,他只有面對香香纔會褪去那層冰冷的外衣,像個大哥哥一樣愛護妹妹。
——妹妹,妹妹,你在哪裡,你還活着麼?
“你做什麼呢,快放開香香!”尋譽從遠處奔來,看見自己的女人被別的男人抱着,頓時像只炸了毛的貓。
“尋公子,你誤會了,夜某隻把香香當妹妹。”夜裡歡加力拍打了一下香香,示意她離開自己的身體。
香香會意地起身,轉頭又撲向尋譽的懷中,剛停下的哭聲又重新燃起,還來勢洶洶。尋譽聽得出,這哭聲中除了爲父哭喪還夾着剛纔的委屈,只得無可奈何地安撫着這個長不大的孩子。
同一時刻,楊樂天正抱着琳兒,享受着溫馨而甜蜜的愛情。
作爲天神教的教主,楊樂天自然搬去了總壇,那些黑色壓抑的紗幔早命人統統都丟了出去,殿內被打掃得一塵不染,窗明几淨。
金碧輝煌的寶座上,二人相擁而依,楊樂天指着房頂的樑柱,溫柔地問懷中的人兒:“這裡掛只金龍,對面懸只綵鳳,好不好?”
“好,全聽你的安排。”琳兒甜膩地一笑,兩道淺淺的梨渦若隱若現。
楊樂天忽的板起面孔,嗔道:“這個豈能兒戲,我要你給最隆重的婚禮。聽明白了麼?”
琳兒立即斂了笑容,認真地點點頭。
楊樂天雙手捧起琳兒的面頰,深情地望着她,柔聲道:“你想要什麼,大婚那天怎麼佈置你儘管說,天神教那麼多教衆你可以隨意差遣。”
“嗯,我會說的。”琳兒簡單地迴應着。
事實上,陸峰剛剛下葬不久,琳兒並不想成婚,更沒有心思琢磨婚禮的細節,她只想讓自己冷靜一段時間,也許是一年,或者更久。
然而,楊樂天等不及了,他想用婚姻給琳兒一個承諾,以彌補琳兒爲他付出的一切。況且從陸峰死的那一刻起,楊樂天就認識到他只不過是個凡人,即使擁有絕世武功,也難逃生死的宿命,故而不敢奢求什麼“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只盼自己能在有生之年,好好照顧琳兒,給她一個完整的家。
當然,楊樂天也是有野心的,他不會安於清貧隱居的田園生活。
首先,他需要金錢,金錢可以帶給他和琳兒衣食無憂的日子,他相信富足的生活會令琳兒更加幸福、快樂。
其次,就是權力,至高無上的權力,高到足以保護他和他所愛的人。接手天神教,成爲一代魔教教主,恰好可以滿足他膨脹的慾望。
登上了天神教統治地位的楊樂天,先是封了夜裡歡爲副教主,而後廢去四大護法的封號,將四大神壇的使者與總壇使者合併,化整爲零。他還重整教規,寬容大肚,對那些誓死效忠陸峰的教衆一律不加追究,甚至給了他們一筆銀兩才驅趕出教。餘下來的教衆再也不用人人自危,對這個新教主佩服敬仰,更添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