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之上,豈容犯人有一絲反抗。見楊樂天陡然站起、一副要踩在他頭頂上的樣子,那縣令更加大動肝火。
“你好大膽子,竟敢公然藐視朝廷命官,再加二十大板。”縣令抄起案上的竹篾擲了下去,竹篾一彈,剛好落在楊樂天的腳邊。
楊樂天不屑地一哼,他要想甩掉衝上來的四名衙役,只需扭動肩膀就能將他們震飛出去。除非是他自己願意,否則,就算堂上的十個衙役一齊動手,也拗不過他的一個手指。
或者,楊樂天也可以選擇忍氣吞聲,將計就計,看看是誰要陷害他。而這一點兒他現在似乎更加關心,因爲他是個銷聲匿跡的人,在江湖上早已以死除名,更不用說管理混亂的官府。那麼,爲何他一到漳州,就陷入衙門,這其中的蹊蹺不得不令人懷疑,會不會背後又隱藏着什麼陰謀?
他的側臉枕着冰冷的地面,身後被十尺實木杖一左一右地交疊壓住後脊,後面的兩個行刑的衙役業已將四十斤重的板子高高舉起。楊樂天將脣泯成了一條線,安詳地閉上了眼睛,他最後決定選擇後者,忍一時之氣。
五十大板,要看打法,輕則皮開肉綻,重則會去了人半條命,殘了也算正常,但那隻會發生在平常人身上。
由於犯人得罪了縣令,兩個持着板子的人爲了討好上級,便發了瘋似地揮舞着板子,又因太過賣力,全身皆被汗水打透,二十板子下來,兩個行刑的衙役均跟從水裡撈出來似地。
“啪、啪、啪……”
一聲聲板子着肉的聲音,在三丈高的屋頂下發出了空谷迴風般的可怕迴響。這聲音聽得縣令解氣般的洋洋自得,聽得那姓張的失主心驚肉跳。公堂之上,唯有杖下的楊樂天聽着這簡單乏味的節奏,幾乎昏昏欲睡。
“咔吧吧——”
在打到第三十二板時,實木的厚重板子從中間斷裂,一左一右兩個板子在同一瞬間全部報廢。這板子可是今年新換的,打過的人至多十個,今日這個犯人的屁股就像石頭一樣的堅硬,竟然能把這沉重的實木板子打壞了。
行刑的兩個衙役驚得咬了舌頭,面面相覷,轉頭又詢問似地看向白了臉色的縣令大人,更不知如何是好。
楊樂天故意打了一個哈欠,仰頭對着縣令嗔怨:“怎麼停下了,我睡得正香呢。唉,擾人清夢啊。”
“好,本官就如你所願。”縣令眼睛一斜,盯上另外兩名衙役,吩咐:“打人的規矩你們都該知道。”
那兩名衙役會意地點頭,他們是新來的,這朝廷的律例可是剛剛背熟。於是,他們操起手中的刑杖,壞笑着向着楊樂天走來。
楊樂天閉上眼睛,等了一刻,可是預期的擊打卻沒有開始,反而覺得臀上一涼,有冷風將那裡的肌膚吹起了一層小疙瘩。
——居然被扒掉了褻褲!
楊樂天臉上騰得冒起了一團火,他再也無法忍受這等羞辱,雙手一撐,用背部頂起了兩側格擋的刑杖,旋即雙掌齊發,分左右打出。兩名衙役的胸口登時吃了一擊,身子如皮球般地飛了出去,又重重地落下,東倒西歪,手中的刑杖早已不知去向。
而此時,那個蒙了羞的俠客業已整好衣袍,眼神灼灼地瞪着公堂上的七品縣令,“你可以對我用刑,但不可以侮辱我。”
俠客的聲音雖然不大,卻有着驚人的壓迫力,彷彿是一把寒劍,在空堂上繞了一週,卻在猶豫着刺入哪一顆跳動的心。公堂內的氣氛一瞬間繃得如弓上的弦,縣令陰沉着臉,飛快地捋着鬍子,竟在慌張下扯斷了幾根,疼得齜牙吸着涼氣,卻不敢吭聲。
“大人。”師爺及時送上了一本藍皮小冊子,翻開幾頁,向縣令傳了個異樣的眼色。
縣令看見冊子,登時眉開眼笑,用手指着上面的白紙黑字,理直氣壯地道:“看到了麼,律例上清楚記載,犯人需去衣受杖。你說,本大人又哪裡侮辱你了?”
楊樂天目力極好,那一串方方正正的宋體小字,縱使相隔二丈遠,也看得清清楚楚。果不其然,朝廷就是有這樣不人道的規定,幸好自己是男子身,倘若換了女兒家,受了此等侮辱,還不如一頭撞死得好。
“好吧,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一介草民,無權無勢,自是爭不過你這官老爺。今日栽在衙門口裡,我也無話好說,這偷盜之罪我且認下,就將那供紙拿來吧。”
楊樂天一張手,那供紙好像會飛般,落入他的掌心,上面清楚地記載了他是怎樣偷的錢包,過程細緻得連他都覺得跟看故事似地。
他笑了笑,伸手在上面按了個指印,將供紙遞了上去。那縣令見他順利認了罪,也不再爲難,朗聲宣判:“查山東人氏凌風,犯偷盜一罪,判挑斷手筋,拘押一年。”
聽到這個判決,除了那個端然而立的青衣俠客,在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淺淺一笑,楊樂天的脣角勾起了一抹漂亮的弧度——唉,看來這次又要做逃犯了……飛鳥啊飛鳥,你能等上一年,大哥可是等不了哦,呵,我銀子不夠啊。
昏黃的火把給陰黴的牢房帶來了一絲溫暖,楊樂天斜倚在蓬亂的稻草上,凝視着牆壁上唯一的小窗。窗外,正下着雨,雨絲帶來的舒爽之氣,鑽過小窗的柵欄,爲楊樂天的牢獄之夜增添了一抹醉人心神的清新。
挑斷手筋的日子不遠,就在兩日後。若要逃出這木質的圍欄,對於楊樂天來說簡直易如反掌。但是,他想在這牢中等待兩日,等那個在這兩日之內一定會出現的人。
昏昏沉沉,楊樂天在睡夢中迎來了曙光。第二日在別人開飯的時候,他卻是沒有的,甚至連水也沒有。一天不吃不喝倒也死不了,楊樂天半寐着,在窗外的小雨淅淅瀝瀝地下了整日後,時間又走到了黑夜。
外面的雨終於停了,月亮卻吝嗇它的光輝,躲在薄雲中不肯出來。黑如翻墨的夜空中,沒有風,那個舉目可見的小窗外,連清新的空氣也鑽不進來。
楊樂天舔了舔乾燥的嘴脣,望着外面的小窗反是期盼着再次下雨,他是真的渴了,但又想了想那次在沙漠中的經歷,覺得還可以忍耐一下。反正不管那個人今晚出現與否,他都決定趁着晨曦之前離開這籠子。
“楊樂天。”突然,有個聲音在他耳邊呼喚,令夢中模糊不清的身影消失了,楊樂天一驚而醒,喃語:“琳兒……”他轉頭尋找,然,映入他眼簾的卻不是那一頭銀髮的仙子,而是一個男人。
紫袍銀靴的男人此刻正站在牢房外,透過玉石面具上的兩個深洞凝視着他。
“你終於來了,我等你很久了。”楊樂天撲打掉身上的稻草,走近牢邊。他亦有些驚訝,沒有想到這個害他身陷囹圄的人會親自來“探望”。
“你很想我麼?”一聲詭笑發自負手的紫袍男人。
“你花心思把我弄進來,不就是想讓我想的麼,不死星君。”
“聰明。”頓了頓,不死星君向前傾身,“你還知道多少?”
“我還知道……”楊樂天刻意壓低了聲音,“你是個快死的人,呵,呵呵……”他放聲嘲笑起來,帶着凜冽的寒氣。
不死星君用手託了託臉上的面具,看見牢中的人那樣驕傲和威壓的神情,左手食指不令人察覺地抖了一下。“楊樂天,不要高興得太早,我們的遊戲纔剛剛開始。現在,我要告訴你一件可怕的事,這件事你絕對意想不到,但你一定有興趣知道。”
“是麼,說來聽聽。”
“說?”不死星君幽幽一笑,“那未免太麻煩了。”說話間,他修長的五指從頸中滑過,慢慢攀上了自己那張玉石面具,“你注意啊,現在,請瞪大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