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顧一週,穆無極氣息奄奄,伏在牀上。
楊樂天神光一凝,冰冷的肅殺之氣充斥了一對深邃的眸子,他竟然不把屋內的飛鳥放在眼裡,直接揮劍刺向穆無極。楊樂天的驟然闖入,完全出乎飛鳥的意料,他擡手操刀卻是爲時已晚,那一劍不偏不倚,正中穆無極的心窩。
危急時刻,穆無極右手一把抓住劍鋒,楊樂天的劍只差一寸就將其心房穿透。
“老夫還不能死!”穆無極大叫,他不顧右手血流如注,還死死握住劍鋒,神情堅毅,眉宇間完全不似一個瘋癲之人。
楊樂天心中觸動,霎時一陣涼風襲來,一把冰刃頂在他的後心,耳畔一聲厲喝:“你若敢殺我外公,你的性命也將難保!”
“今日你不殺我,你外公就得死。”楊樂天冰冷的語聲,如結了厚厚的嚴霜。
“你不要逼我。”飛鳥手腕一轉,刀鋒頂破了楊樂天的衣襟,聲音卻有些顫抖。
楊樂天尚未答話,只聽得背後有人闖進來,來人張口便問:“你們這是做什麼?”
“琳兒……”楊樂天心下一凜,餘光掃過,微生霧也站在身側。
“醫仙,你和琳兒不是應該好好呆在客棧麼?”楊樂天冷聲問,劍和目光都未有移動。
微生霧回答:“是白虎他告訴我們你來了這裡。”
“你們兩個先把兵刃放下再說。”琳兒焦急地看看楊樂天,又看看他身後的飛鳥。兩個人,一劍一刀,僵持不下。
穆無極仍死死攥着劍鋒,血從他的掌心和胸口處涌出,那白亮的劍身已被那隻血手牽扯着抖動,而楊樂天也一再加力,令劍尖始終點在他的胸口。
“不行,我今天非殺了穆無極不可!”楊樂天說得兇狠,卻微微猶豫,沒有立即刺下,彷彿在下定着什麼決心。
穆無極臉如金紙,顫抖着慘白的雙脣:“等老夫把話講完,我這條老命再送給你不遲。”
楊樂天點頭默許,輕輕抽開了劍,劍尖還在淌血。
穆無極露出了慘淡的笑容,呼喚着:“我的好外孫,快過來。”
“啪啦”一聲,飛鳥的刀摔落在地,他一個健步撲到穆無極的身上,“外公,有何吩咐?”
“外公年事已高,死不足惜。但心中有一事埋藏多年。”穆無極頓了頓,似不忍再說下去,然,再不說恐怕就沒有機會了,“外公對不起你娘,讓她嫁入吳家,我悔恨終生。”
穆無極說到此處,老淚縱橫,感慨萬千,急急地吸了幾大口氣,卻忽然間吐不出來,登時臉現青紫。
醫仙見他話沒說完,轉眼就要背過氣去,情急之下在他胸口截了幾下,又從懷裡掏出一枚黑色藥丸,放在穆無極的嘴裡,“先吃了這個再說。”
穆無極知道這個陌生的年輕人是在救他,也別無選擇,不假思索地將藥丸嚥了下去。
“你給外公吃什麼了?”飛鳥對醫仙的印象就是在龜谷的百般刁難,他不認爲這個醫仙會有什麼好心。
微生霧忽視掉那熾熱的目光,解釋道:“剛纔他毒氣攻心,幸虧我身上還有一枚凝氣歸元丹,暫時壓住了他半柱追命的毒性。”
琳兒恍然問:“半柱追命!可與前日包子鋪裡那幾個丐幫的人所中的是同一種毒?”
“沒錯,正是此毒。由於穆前輩內力深厚,及時用內功封住了毒性,才得以撐到現在。不過剛纔他胸口又再受傷,毒氣趁虛而入……”微生霧說到一半,又仔細把了把脈,忽然高聳眉頭,滿目驚疑,“真是奇了,這毒氣在穆前輩體內並不強烈,若非他再次受傷,可能已經自行化解。除非……”
“除非什麼?”飛鳥扣住微生霧那隻把脈的手。
“除非他先行中了另一種毒,不,是先行服下了解藥。”
“這半柱追命也有解藥?”琳兒問。
“對,我明白了,原來如此。”微生霧豁然開朗,手腕悄然從飛鳥微鬆的掌心中抽了出來。
“假如在未中毒的情況下,單獨吃下半柱追命的解藥,那這解藥就變成了毒藥,雖不致命,卻可令人失去心智。據我推測,穆無極定是在多年前服下了此解藥,導致他神志不清,瘋瘋癲癲。此次毒藥來襲,正好與他體內的藥性相剋,不但化解了毒藥,更令他恢復了心智。只不過此次毒藥的分量太重,他體內的解藥又沉積多年,纔會有毒發的症狀,吐血不止。”
楊樂天在旁應道:“嗯,我和白虎正是沿着這血跡尋來。”
此時,穆無極漸漸緩過一些神智,便睜開了緊閉的雙目,“原來是這樣。老夫在多年前被奸人謀算,誤食了這毒藥。”
“奸人?這個奸人是誰?”飛鳥白了臉色。
“這個奸人……”穆無極慘淡地笑了,“這個奸人不是別人,正是我的女婿,你們的武林盟主。”
“吳銘!”這名字呼之欲出,在場衆人無不驚駭。尤其是飛鳥,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語般地問:“爹?他怎麼可能會加害外公?”
穆無極緩緩答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只怪老夫當年有眼無珠,吳銘他極重權勢,怎容許老夫的聲望高過於他?”
“真的是他……”飛鳥淚眼滿滿地問:“那我孃的死可是也和他有關?”
“我的乖孫,這正是外公拼着老命來找你的原因。蓮兒她……”穆無極老淚縱橫,激動地咳了幾聲,哇哇又吐出一大口鮮血來。他定了定神,接着道:“蓮兒她當年被你爹反覆吸取內功,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我親眼看見娘跳崖,那哀怨的眼神,孫兒永遠都不會忘記。”飛鳥轉過頭,呆呆地望着牆上那幅手捧蓮花的畫像。
穆無極順着飛鳥的眼神看去,“這畫中所繪的可是蓮兒?”
飛鳥點點頭。
這畫像的確繪得逼真,令人心馳神往,琳兒心中一動:“這畫像與初入龜谷時那小屋中的如出一轍。”她別過頭,見微生霧欲言又止。
遲疑了片刻,微生霧才道:“當時在龜谷中是我假扮師父,求得飛鳥原諒。師父當年爲得到吳銘的一株仙草,用兔蓮作爲交換,不想卻害了吳夫人。他後悔不已,臨終前除了要我繼承他醫仙的衣鉢,還要我將來看見吳夫人的子嗣代師父謝罪。”
飛鳥如夢驚醒,驚問:“原來當日,我在龜谷小屋中見到的就是你微生霧?”
微生霧淡淡一笑,飛鳥反而怒叱於他:“害死我孃的是爹,與他人無尤,你不必爲你師父道歉。”
楊樂天在側觀望多時,心道:“早看出吳銘不是什麼好人,堂堂武林盟主行徑如此卑劣,只有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才一味盲從。”
聽完整件事情,楊樂天搖了搖頭,面上急速凝結,殺意重回了他的眸子。他知道,此刻再也不能猶豫,心慈手軟,只是害人害己,當即把劍一橫,架在穆無極的脖子上。
“要說的都說完了吧,借你人頭一用。”楊樂天手起劍落,登時將穆無極的頭顱斬落。那劍快得連穆無極都沒叫出聲來,一腔鮮血就噴了出來,衆人眼見整個頭顱咕嚕一滾,跌在地上。
琳兒頓時嚇得花容失色,頭腦一片空白,身子軟了下來。楊樂天急急錯後一步,伸臂將她的嬌軀一帶,抱入自己懷中,琳兒眼前一黑,失了知覺。
“楊樂天,你真的殺了我外公!”飛鳥目不可信地盯着地上血淋淋的人頭,驀地青筋暴起,拾起大刀點指楊樂天,怒叱:“楊樂天,我們從此不再是朋友。”
楊樂天沒有說話。沉默,是他此刻最好的選擇。
“你殺我大哥在先,這筆賬還沒來得及和你算,你竟然得寸進丈,又殘忍地殺害了我的外公,我吳靖宇今天就要爲他們討回血債。”尖利的語聲、顫抖的大刀、急紅的雙眼,他再也按捺不住,舉刀劈向楊樂天。
楊樂天側身避開,辯白:“你大哥不是我殺的。”
“惡賊,無需狡辯。我不會再相信你!”飛鳥怒吼着,下一刀又兜着風斜砍過來。
楊樂天輕巧地避開,左臂還緊緊地抱着琳兒。然而,剛纔的刀鋒只是虛點,飛鳥反手又劃了下來,刀光左一閃右一閃。楊樂天節節後退,卻全是避讓,右手握着的劍還在滴血,不動不發。
“你爲什麼不還手?”飛鳥質問着,攻勢卻絲毫未減,一刀不中,接連幾道白光,勢必要將楊樂天的骨頭寸寸斬斷。
楊樂天迅捷躲閃,邊答道:“因爲我楊樂天欠了你的。”見時機合適,他用長劍倏地挑起地上的頭顱,“飛鳥,你若想取我性命,改日楊樂天一定奉陪。”話音未落,他長劍一揚,足下發力,攜了琳兒踏步奔走。
飛鳥登時暴跳如雷,揮臂一刀擲向楊樂天的背影,只恨自己武功太弱,楊樂天早已消失在門外。
“交到這樣的朋友真是你的不幸。”微生霧重重地嘆了口氣,徑自離開。
飛鳥依舊迷茫地望着門外,身子癱軟如泥,他沒再說一句話,甚至是沒再流一滴眼淚。
水因有性山難轉,你若無心我便休。
前塵影事皆如幻,天涯渺渺路悠悠。
數日後,楊樂天攜着琳兒回到了天神教,微生霧並沒有跟來,也沒有和他們道別,確切地說,他們自那日離開無名山莊後就再也沒見過醫仙。
這日,神魔崖上彤雲密佈,楊樂天提了穆無極的首級,同其餘三大護法一起在總壇後殿守候,他們幾個人已經在這裡足足站了三個時辰。
每月的初一、十五都是陸峰的閉關之日,沒有特殊情況四大護法均要在門口守候,其他任何人也不得靠近後殿,這是神尊定下的規矩。天神教上上下下都知道這規矩,但楊樂天還是第一次以青龍的身份親自守候在殿外。
白日裡黑雲翻墨,耳畔中傳來陣陣轟鳴,悶雷滾滾,由遠及近。東方忽現一道強光,從雲霄直衝下來,猶如一道火煉從天而降,撕破了遠處沉重的黑幕。頃刻間,狂風大作,沙石飛揚。
“要下雨了。”柳飛儀突然發話。
楊雲仇劍眉一皺,咒罵:“這死老天,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下雨。”
“你是擔心義父的病又該嚴重了?”柳飛儀瞥了一眼白虎。
楊雲仇嘆氣:“每次閉關的時候趕上這天氣,義父的叫聲就更慘烈些。”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終於讓我找到這老賊的弱點,這回報仇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