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魚?”
“是啊,想不想啊?”楊樂天笑了笑。
“可是這裡哪兒有魚兒啊,難不成是說要在這寒潭裡面捉魚吧?”琳兒瞥向那鏡子般的湖面。
“怎麼不成?”楊樂天劍眉一揚,牽起琳兒,小心翼翼地邁上冰封的湖面。
“哎……”琳兒無奈地低頭跟着,腳下慎行,只是冰層三尺,連湖水都望不見,更別提魚了。
“你站在這裡別動,等着。”楊樂天扶穩琳兒,當下邁步,卻忘記手腕間連着的香帕,腳下一滑,身子順勢橫了出去。
“啪嘰”這一摔就是兩個人,琳兒被他向前一帶,和丈夫一齊砸上堅硬如鐵的冰面。
“哎呦,腰斷了,腰斷了。”楊樂天后手捂着腰間,嗷嗷大呼。
“啊,傷到了麼,快讓我看看!”琳兒登時瞠大了眼睛,不安地去探看丈夫的腰際。
“哈哈……哈……”忽見琳兒緊張地樣子,楊樂天笑不可抑,“咳,咳咳……”
琳兒氣呼呼地坐起來,一拍樂天的額頭,嗔念:“樂天,這很好玩麼?”
“咳……好玩啊,我的琳兒生起氣來都那麼楚楚動人。”楊樂天跟着撐起身子,看着琳兒微紅的粉頰,笑意仍是抿不住,從脣邊偷溜出來。
“你還笑……”琳兒面上氣他,心裡卻在偷偷地樂,羞答答地垂下頭。
驀然間,楊樂天望着琳兒的嫣紅的臉出了神,內心突然有種衝動,這衝動令他下意識地用手挑起琳兒尖尖的下巴,將自己溫溼的脣貼上琳兒柔軟粉嫩的脣瓣。琳兒閉了眼睛,揚起臉,細細品味這無盡的愛意,他的嘴脣,他的呼吸,在這一刻便是琳兒生命的全部。
時間彷彿定格在這一瞬間,寒風抵不過這般柔情蜜意,悄悄地繞過兩人,向着山谷的罅隙奔去,也許在山的另一端,便是永恆。
一個深情的吻,足以令天地動容。
然而,在溫暖離開的一瞬間,琳兒心中有種莫名的失望,這刻又看見樂天去解那方香帕,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着實令她害怕,惶恐地道:“不要解開!”
楊樂天付之一笑:“放心,樂天不走,只是不解開這結,如何去捉魚?”
“這魚不捉了。”琳兒擡手按上那塊香帕。
“可是捉魚很好玩的。”楊樂天推開琳兒的手,一下子就將香帕扯落。這便起身走出數丈,從懷中取出些炭黑的炸藥,置於冰面上,用火摺子引燃導線,迅疾地迴避。
“轟隆隆”炸藥崩開,傳來一聲巨響,震動山谷。
琳兒將香帕捏在手心,盯着堅硬如鐵的冰面赫然被炸開一個大窟窿,緊接着,“喀……拉拉”,是幾聲連綿於耳的脆響。
“不好!冰層斷裂了!”琳兒大駭,一個縱身扶上不遠處的丈夫,腳下一點,迅捷地帶着樂天躍出湖面。
正在此時,“喀拉拉”的聲音再次自身後響起,二人回頭一望,剛纔立足之地已在眨眼間裂開了一道丈寬的口子。
“好險!”楊樂天的心口噔噔作響,他知道那冰水的厲害,倘若冒然掉進去,恐有生命之危。他有些後悔提議來捉魚,又是自慚形穢,還說要保護琳兒呢,結果反是要琳兒來保護,沒想到自己一個大男人也會這般無用,到了關鍵時刻,反倒靠上了女人。
楊樂天長出了口氣,平了平心境,側頭去探望琳兒,卻見琳兒的雙眼始終盯着那條裂縫。擡眼瞧去,在裂縫邊緣,一方香帕搖搖欲墜,恰被冰楞勾住一角,在寒風中徐徐展開。
定睛一望,楊樂天這纔看清香帕上的大鳥,原來那是一對比翼鳥,一雄一雌,同時展開翅膀,翱翔於碧海藍天。
便在此時,寒風來襲,那香帕抖了兩抖,眼見便要跌下寒潭。楊樂天微一皺眉,欲要再次躍上冰面,臂彎卻忽的被人勾住。
“算了,別去冒險。”琳兒及時阻止了丈夫,靜靜地凝立在原地,眼睜睜看着那方香帕落入冰淵,神采瞬間黯淡下去。
暗暗握拳,楊樂天將指甲摳進手心,早就察覺到妻子的失落,他卻力所不及。他恨,他恨自己沒用,這麼一點兒小事都無能爲力。
若是換做從前,如此輕而易舉之事,他只需一抽劍,劍氣就可將香帕帶過來,根本無需上前;若是換做從前,他只需揮劍一劈,就能將冰面戳出了洞來,又何需用那些炸藥?若是換做從前、從前……呵,從前他都做了些什麼,除了毫無意義的復仇、復仇、復仇,還有些什麼……
這時,遠處傳來一聲清嘯。琳兒和楊樂天同時回頭,但見微生霧邁着方步走了過來,顯然是剛剛那一聲震裂山谷的巨響,驚動了這山谷的主人。
“今天是什麼日子?難不成是我大喜的日子?”微生霧負手站定,對着二人詫異的目光微笑。
“大喜之日?”琳兒心思敏捷,看向冰面上那個被炸開的裂縫,“難不成微生大哥以爲剛剛的響動是炮竹之音?”
“哎,難道不是我的喜炮麼?”微生霧向着湖邊走了兩步,探頭探腦,似還在尋找那喜炮的蹤跡。
楊樂天悶咳了兩聲:“剛剛我們只是在炸開冰層來捉魚……”
“我看未必啊。”微生霧回過身,一指冰面那條裂縫,嘴角噙着諷刺地笑:“你把自己炸死了,正好琳兒落單,把她嫁與了我。這不正是爲我放的喜炮麼?”
“咳咳……”楊樂天咳得喘不氣來,彎下了腰,不知這陣急咳是不是有意要避開這尷尬的對話。
琳兒嗔了微生霧一眼,趕忙幫丈夫順着氣。
微生霧走上幾步,意味深長地看着咳喘稍定的楊樂天,“你既然沒把自己炸死,那你欠我的怎麼還?我們是否該好好算一筆賬呢?”
“算賬?”楊樂天喘過一口氣,“呵……除了琳兒,我楊樂天有什麼你醫仙看上的,你都可以拿去。只是當日你逼我用毒酒打賭,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找我算賬?”微生霧高高聳起了八字眉,三座小丘立現於眉間,眼睛也被牽成一對倒三角,怒道:“哼,不識好歹!其實,當日那兩杯酒里根本就沒毒,我只是怕你在路上遇到危險,纔出此下策。於是,我在酒裡下了些迷藥,讓你跟個死人似的睡個十天半月,好平平安安送你迴天神教,何曾想到,你一聽見琳兒的哭聲就醒了。”
“連你也瞧不起我?”楊樂天怔了怔,又眯起眼睛,危險地盯着面前的神醫。
微生霧哈哈一笑:“你失了內力,病怏怏得像個廢人,即使是懂得絕世大招又如何?頂多比劃一二,完全發將不出。勉強應付些毛賊還可以,可你原來是魔教之首,與整個武林正派爲敵,半路就是遇到那些正派的徒子徒孫,他們也可以輕易地把你碾死。若然如此,我這三年的心血豈不是付之東流?”
“對,你說的對,我現在就是個沒用的廢人!咳咳……”楊樂天捂着胸口,咳得幾乎喘不上氣來。
“你們兩個不要吵了,好不好?”琳兒見了心疼不已,趕忙轉到楊樂天身後,一指抵住他後心,灌注真氣。剎那間,一股溫暖如潮的氣息涌入楊樂天的四肢百骸,怎料丈夫身子一搖,咳得反而更加厲害。
儘管琳兒已經以最快的速度收回真氣,但指下虛弱的身軀,依舊抵不過這回彈的力道,有些搖搖欲墜。
“讓我來!”微生霧及時穩住了楊樂天高大的身軀,退至他身後一丈之處。
揮袖在空中一揚,微生霧雙手齊發,“嗤”地一聲,八隻銀針在同一剎那刺入了楊樂天后背的八大要穴。
這近乎絕技的針法,微生霧從不輕易曝於人前的,這次若不是琳兒亂推真氣,攪亂了本就血氣逆轉的奇經八脈,他也不會情急出手。
“好快的針法!”琳兒還沒完全看清,只見身旁的人兒脖子一挺,“啊”地一聲痛呼。她急忙扶住丈夫,涔涔的冷汗瞬間沾到了她的臉上。
“我們快扶他回去。”微生霧與琳兒對視了一眼,便和她一左一右的架上楊樂天在雪地寒天中跋涉。
楊樂天似夢似醒,隱隱的咳喘着,那個揮之不去的念頭在他腦中叫囂:我沒用,連琳兒都無力保護,我是個廢物、垃圾、拖累……
木屋中,微生霧重新點燃了炭盆裡的火,琳兒頹然坐在榻邊,擔憂地望着面色蒼白的丈夫。
“不用擔心,他睡一會兒就會無礙了。”微生霧走過來,用手巾擦着指尖黢黑的炭灰。
琳兒無力地嘆氣:“都怪我醫術不精,害了他。”
“你這才知道後悔啊?你若是真的後悔了,就跟我留在龜谷,我定把畢生所學傾囊相授。”微生霧說得認真,將手巾重重地丟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傾囊相授,醫仙的醫術的確很具誘惑力,然,醫術是死的,它打動不了一個女人的心,這個女人的心已經徹底給了牀上的那個男人,又怎會再對其他的男人有非分之想。
怪只怪襄王有心,神女無夢。
“好不好?”微生霧在琳兒面前晃動着五根珠圓玉潤的手指。
琳兒眼前一花,這才恍然,輕道:“微生大哥一番美意,琳兒心領,可是琳兒心中只有樂天一人,此生不作他想。”
話語直接,沒有留下一點兒迴旋的餘地。又一次試探地請求,得到的依然是拒絕。微生霧彷彿早就猜到了答案,只是輕輕一嘆:“罷了。”
低頭在懷間摸索了一陣,微生霧掏出一個棕色布包來,抖手攤在桌上。稀疏的日光下,一根根細小而精亮的銀針排列整齊,粗略一掃,約莫有二十餘根。
“這些銀針,你收着吧。用法我原先教過你,你該還記得。楊樂天背上的八大要穴,每日通上一遍。”微生霧說話之時,已經轉身背向琳兒,倒像是在和桌子說話,身後的人也未動,只是輕聲道了謝。
微生霧有些氣悶,拉開木屋的門,冷風撲面而至,臉上登時清爽幾分。然而,他臨別也不想回望一眼,而是冷冷地甩下一句:“香香那邊很好,我會照顧他的。你也不用來谷底,免得擾她休息。”
邁步出了屋,微生霧本還想說:“你在這裡好好陪着你的樂天,我就不奉陪了。”可他回手帶上了木門,這句話也沒說出口,“咕嚕”一聲,喉頭一緊,把話全咽回了肚子裡。
這場雪後,龜谷中寒潮忽退,春回大地。短短几日,谷中的松柏就發了新枝,樹下的木屋正敞着門,迎接着和煦的春風。木屋內到處滿溢着暖融融的春意,一對年輕的夫婦相互依偎,在塌邊互訴着心事。
又是一陣春風吹入,跟在風后面的,還有一個風塵僕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