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崖頂,萬籟俱寂。
楊樂天摟着琳兒,呆呆坐望,相對無言。漫天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灑下來,輕盈飛舞好似飄絮,鋪天蓋地猶如絲衾。楊樂天黑色的斗篷在飛雪中勁擺,片片雪花閃耀着晶瑩的光芒。白雪覆蓋了他散亂的青絲,悄然間,飛絮從髮絲間滾落,一臉寂寞情思的惆悵。
這雪已經下了一夜,二人也在風雪中對坐了一宵。自從昨晚楊樂天向琳兒致歉,殺了她的父親諸葛雲,琳兒支吾無語,二人就再未講過隻言片語。
楊樂天理解琳兒親眼目睹所愛之人殺害至親是何等得悲慟難過,他覺得琳兒和自己一樣是內心矛盾糾結。殊不知琳兒內心是爲楊樂天弒師的絕情而深深震撼,爲其父陸峰令人髮指的行徑而嗟嘆。諸葛雲畢竟是陸峰的師弟,陸峰不僅奪了他的愛妻,霸了他的掌門之位,過了這麼多年還要將他置之死地,居然命他的徒弟親手殺了他,諸葛雲這一生可謂完完全全被陸峰玩弄於股掌之中。昔日聞名遐邇的“風雲二劍客”,曾是兩肋插刀的生死兄弟,如今卻落個自相殘殺,慘淡收場的結局。
時光在指尖流逝,靈魂在風雪中凍結,心中結了的冰在寒風中變得堅硬無比,至少楊樂天是這樣。琳兒守望在他身邊,幽鎖眉簾,脖頸之上仍隱隱作痛。
如鉤的斜月已漸漸隱去,東方露出了魚肚白。一陣淒涼的簫聲飄來,擾亂了這片寧靜的氛圍。楊樂天即刻警覺起來,冷漠地道:“我該走了。”說罷,他直起身子,抖落了一地的白雪,又踏着這雪花扶搖而去。
望着雪地上那一串漸行漸遠的足跡,琳兒黯然神傷。
天神教總壇,黑紗幔帳,陸峰在殿上巍峨一坐,殿下鴉雀無聲。
“做得好!”殿上的人拊掌笑着。
“楊樂天,你這次親手殺了諸葛雲,總算替本尊除掉了一顆眼中釘。他是你師父,你也肯殺他,足見你對本尊的忠心。”
呼地一記掌風來襲,楊樂天身子一搖,眼見三顆天神魔釘從他體內逼出,叮噹幾響,掉在地上。
“吃了它,可解魔釘之毒。”陸峰抖手拋出一枚丹藥。
楊樂天揚手接下,吞入肚中,頓感遍體冰涼,“謝神尊賞賜。”
“聽說你的心上人琳兒也來了我天神教?”陸峰眯起眼睛。
“正是如此,她現在人在神魔崖頂。”楊樂天答得平靜,面上卻有了微微惶恐之色。
陸峰傾了身子問:“聽說她受傷了?”
楊樂天疑惑不解:“這老賊怎麼好端端的關心起我的琳兒來?”口中則道:“是,爲誅殺諸葛雲小小犧牲在所難免。”
陸峰面色一沉,殿內的空氣突然變得窒息。
“是孩兒的過失,琳兒的傷也是孩兒一手造成。”江武興毫不猶豫地跨上一步,跪下回稟。
豈料陸峰並不理會青龍,一味指着楊樂天責問:“楊樂天,你並非不懂得憐香惜玉,當日情急你沒能保護好琳兒,那你今日是否該好好彌補一下呢?”問完,他那如刀鋒般犀利眸光在青龍身上一掃,又瞪回楊樂天。
“啪”,楊樂天突然回身一掌,重重扇了青龍一個耳光。江武興悶哼一聲,半邊面頰腫起老高。其餘三位護法看在眼裡,心底一片寒涼。
“你就此罷手了麼?”陸峰聲音低沉,卻有撼動天地之力,直震得樑上灰土簌簌下落。
楊樂天一時被陸峰的威嚴所攝,心神不定,有些膽怯地低下頭。
“義父息怒。”朱雀、白虎、玄武齊刷刷地跪在殿下。
陸峰氣息稍平,掃視了幾人一眼,目光又在楊樂天身上凝定,“楊樂天,青龍傷了你的女人,如何處置,你說了算。”
楊雲仇插口:“義父,青龍他不是犯了什麼大的過錯,只是爲了個不相干的女人,義父何以遷怒於他?”
陸峰沉着臉,森然道:“你說得沒錯。青龍他就是爲了個女人,被迷得神魂顛倒,不知所謂。如今也算栽在另一個女人手裡,便宜他了。”
“原來是青龍他不知自愛,那就怨不得別人。”楊雲仇隨口奚落一句,四個義子中也唯有他纔敢在大殿上如此放肆。但白虎仍心中不服,拱手道:“義父要執行家法,何必由一個外人動手?”
“神尊,白虎護法說得甚是。”楊樂天正束手無策,楊雲仇這話正好給了他一個臺階。
陸峰審視着白虎和楊樂天,微一沉吟:“好,既然如此,仇兒,你就替爲父打到他變成一條馴服的蛇爲止。”
“孩兒領命。”楊雲仇手中擎着真炎金鞭,眸中掠過一道狡黠的寒光。
江武興暗道冤枉,他只是將琳兒頸間擦破了皮,怎就惹來義父的雷霆之怒?但陸峰暴戾的雙眼和白虎手中金燦燦的鞭子,是做不了假的,既然事已至此,他還有何退路可言。他哀了一口氣,跪直了身子,心知今日難逃一劫,便合上雙目。
“劈啪”就是一鞭,金鞭騰空抽射下來,這力道着實不輕,鞭撻之處立時出現了一道深紅色的血槽,血槽兩側的皮膚向外翻卷開來,再加之白虎手上拿的不是普通的皮鞭,一鞭落下即觸動了江武興全身的神經,所傷之處燃起了烈焰一般。
江武興盡管提前做了思想準備,可鞭子來襲時的巨痛仍讓他難以承受,不由疼得身子一搖,他硬是咬破了嘴脣,傲然挺直了上身。
轉瞬間,身上又多了一道血淋淋的鞭痕,這一下青龍愣是沒動。他知道陸峰這麼做是要他當衆受辱,他若是屈服,顏面何存。
楊雲仇見他這般倔強,更是氣急,平日屈居青龍之下,此次可撿到報復的機會,於是他暗中加了力道,揮鞭如雨,每一鞭都皮開肉裂,鮮血混合着嫩肉的血霧彌散在空氣中。
這慘目忍睹的情景讓楊樂天回想起當日白虎也是用同樣的方法逼自己就範,但上次的狀況卻不及今日江兄的慘烈,嘆息白虎與他乃是竹馬之友,今日竟能下得重手殘害兄弟,不禁暗暗發誓他日有機會定要除去這個陰險卑鄙的小人。想那青龍平時對自己甚爲和氣,但眼下卻無力相救,楊樂天頗感自責。
“義父,請饒恕青龍。”一向冷若冰霜的玄武夜裡歡,此時見了兄弟受難也隱忍不住,跪地懇求。
“求情?”陸峰微微驚訝,這個冰冷的殺手也會站出來求情?他側目視之,發現夜裡歡冷峻的眉眼居然在微微顫動,隱隱現出焦急。然而,堂堂神尊又怎會爲了一句求情的話而輕易放過一個犯了過錯的屬下。陸峰冷笑,聽着耳邊凌厲的鞭聲,一句話也沒有說。
這時,一旁的江武興儼然成了一個血人,衣服和着皮肉分辨不清,殷紅的鮮血順着道道血槽淌到地上,聚合成小小的血窪。江武興全身都在痙攣似的抽搐,他極力保持着跪姿,頭卻沉重得擡不起來。
衆人都看不到他扭曲的面孔,只看到那根凌厲狠辣的鞭子,勢頭依舊不減,夾着風猛抽下來,又將原本的血槽擴成血溝。
夜裡歡看在眼裡,那鞭子好像正中他心中的千年冰山,“咔嚓”崩裂了一角,他將雙面利刃飛手擲出,登時打落了楊雲仇手中的金鞭。
頃刻之間,一股旋風將玄武掀翻在地,陸峰收掌,怒氣沖天,大吼:“豈有此理,本尊沒說停手誰都不準停!”
朱雀柳飛儀終於忍不住出聲:“義父,何必動怒。青龍他爲了一個吳雨燕背叛義父,罪有應得。”說到此處,殿下衆人均是一震。
“我沒有背叛義父,朱雀你不要血口噴人!”江武興猛然揚起慘白的臉,怒意一閃而逝,很快被痛苦的表情所取代。
柳飛儀咯咯一笑:“我何時冤枉了你,當日你與吳家大小姐在洛陽郊外樹林裡的勾當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原來是你……”江武興氣虛地道。
“住口!這是本尊的意思。”陸峰從寶座上騰地站了起來,伸出一指,怒叱:“青龍,本尊早已派朱雀暗中監視你的一舉一動。你和吳家大小姐的苟且之事已成事實,無需辯駁。但本尊萬沒料到你爲了她居然自暴神教身份,武興,你可還把義父放在眼裡了?”
江武興如夢初醒,原來義父是爲了這件事才動了雷霆之怒。
“義父,這的確是孩兒的錯。但孩兒絕對不敢有背叛之心,誓死效忠義父和天神教。”江武興說這話時已然氣若游絲,但仍舊大義凜然,連楊樂天都心生憐憫,也爲他這份忠孝感動。
陸峰狂笑一聲,“好,果然是我的好孩兒。那你就留在天神教繼續爲本尊效力。”忽的話鋒一轉,詭異地道:“不過,你必須答應你也不許碰吳家的人,尤其是吳家大小姐!”
江武興一個頭重重地磕在地上,與其說磕,倒不如說是砸下來的,身子也是不由自主地向前一衝,微弱地道:“這一點孩兒恕難從命。我和雨燕真心相愛,豈能將她棄之不顧。”此話一出,殿下幾人心中均是怦怦亂跳,因爲在天神教從來沒有人膽敢違背神尊的命令,陸峰一向疾言厲色,這麼做的後果誰能難以想象。
“難道你連義父的話也不聽了麼?”陸峰語氣加重幾分,分明給了青龍辯駁的機會。
夜裡歡暗暗心焦:“青龍啊青龍,違抗義父,這後果不是你能承受得了的。”但他不敢再有小動作,只能渴望地盯着青龍,可僵持片刻後,江武興仍低頭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