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樂天,你要對我負責!”沁兒捏着棉被,提到了胸口,只探出一條潔白如玉的胳膊。
楊樂天捏着棉被的另一角,遮住了下半身,只露出結實光亮的胸膛和直挺挺的脊背。他嘆息一聲,從容地看着沁兒:“我已經有了妻兒,如何對你負責?”
“啊——”沁兒驚得抽回了玉足,由於棉被內空間狹小,不經意間觸到了對方的腳掌。她漲紅了臉,宛如一朵怒放的紅玫瑰,低聲道:“你……你休了琳兒,娶我!”
娶我,娶我,娶我……一聲聲渴望的呼喊,如轟雷般傳入了男人耳畔。
楊樂天漠然不答,手指一勾,運功驅動玄魂劍,“嗖——”玄魂劍從劍鞘中躍出,飛至椅端挑起了他的衣袍,復又飛回主人掌心。將衣袍披在身上,長髮甩在肩後,他才一字一頓地答道:“不可能。”
這三個字聽不出任何感情,沁兒一時間茫然若失,從身邊扯了衣裳過來,一邊慌亂地穿,一邊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幾乎要哭了出來。
聽到耳畔傳來的嗚咽,楊樂天靜默地轉頭:“我們昨晚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相信我。”
“沒有發生?”正低着頭提鞋的沁兒擡起頭,順手將一隻馬靴朝楊樂天劈頭蓋臉地擲了過去,含着淚:“你說,我們這樣……”她用手揉皺了胸前的肚兜,蹙眉:“我們都這樣了,過去一夜,會什麼都沒有發生?你是不是應該對我負責?”
“對你負責?”楊樂天將剛剛接住的那隻靴子丟回給沁兒,冷哼:“別說不可能,就算是可能,我若娶了你,你的主子會同意麼?”
“這……”沁兒垂頭,忽然靈光在眸中一閃:“我們可以逃啊,逃到天涯海角,藏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去,難道以你的武功也沒有自信保護不了我麼?”
垂頭整理着衣袖,楊樂天輕笑,他倒是想和琳兒寒兒去一個隱匿避世的地方隱居,遠離江湖上的紛爭,不是也沒能實現麼?但讓他和麪前這個女人在一起,他辦不到,更別說什麼雙宿雙棲的隱居了……
然而,他覺得說得已經夠多了,不想再說出什麼傷人的話來。畢竟面前這個女子在大漠中救過他的命,還不止一次的被他看了去,他覺得有些對不起沁兒。
“我可不想過被人追殺的生活。”楊樂天找不出什麼恰當的話,才勉強擠出這麼一句來。
沁兒嚴肅起來,眉心蹙得更緊:“可惜,你現在已經陷入被追殺的困境了,我的主上並沒有打算放過你,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用不着你的提醒。”依是淡淡的口氣,楊樂天不慌不忙地穿着衣袍。
定定地站在塌前,沁兒業已利落地穿好短襖華裙,忽然轉了另一種口氣:“楊樂天,告訴你吧,我就是柳飛揚派來殺你的!”她眼光一亮,狠狠道:“可惜剛剛在你熟睡之際,沒待機會下手,你才僥倖沒死!”
楊樂天手指一抖,他聽得出來沁兒說的是氣話,他知道那個女子是來保護他的,怎麼捨得他死。況且,怎麼會有人要暗殺,還傻傻地把這事情告訴那個被殺的人。
“唉,你若昨晚把我殺了,那麼柳飛揚會抱憾終身的。”脣角微微一挑,楊樂天的眸光變幻難測。
“爲什麼?”沁兒居然順着楊樂天的思路問了下去,這樣思想單純的少女,還真討得楊樂天幾分歡喜。
楊樂天挑眉:“因爲你的主子還沒玩過癮,他不是很喜歡捉弄別人的呢?”
捉弄?主上是要殺了他,他也能說得這般輕鬆麼?況且柳飛揚的那些手段,是“捉弄”二字可以解釋的麼,說是折磨、殘忍這些詞似乎更恰當一些。
半晌,跑偏的話題終於被沁兒察覺過來,她抄起桌上的茶壺就向楊樂天飛手擲了出去,忿然道:“楊樂天,你給我小心着,別讓我再抓到機會!”說罷,她氣呼呼地摔門而去。
茶壺捧在手心,楊樂天看着晃動着漸漸閉合的門板,心中也是久久不平:昨晚到底怎麼回事,爲什麼我會睡在沁兒的房間,是誰的惡意之爲,還把我們兩個人脫個乾淨,大被矇頭?難道是柳飛揚追到這西域來了,他會做這麼無聊的事情?
一線天光從窗櫺射進屋中,灑到地上一片斑駁的影子。楊樂天手心一抖,隔夜的茶水從壺口灑了出來,澆溼了腳下那片陽光的影子。這片溼潤之地,竟然看似像兩個交疊的人形,彷彿在提醒着他什麼。
晶瑩如玉的肌膚,溫潤濡溼的脣,潔白的……楊樂天心裡一慌:昨晚,我真的什麼也沒有做過?什麼也沒有發生,什麼也沒有發生……他反覆重複着,努力令自己相信這是事實,他並沒有對不起琳兒。
楊樂天感嘆:西域的女子果然比中原的女子落落大方,沒有尋死覓活,只是自己三番四次看了不該看的東西,卻應對那個在大漠中救過他們兄弟性命的女子有個交代。
剛剛放下茶壺,飛鳥就闖了進來。他的兄弟,來的真快!
繫好了衣帶,楊樂天搖搖頭,不知道該說什麼,怎樣解釋,只嘆了一句:“你誤會了。”
“真的是一場誤會?”飛鳥的拳頭依舊堅硬如鐵。
楊樂天長身而起,反問:“你不相信大哥麼?”
“信……”飛鳥嘴裡有些艱難地吐出這個字,但是他疑惑的眼神出賣了他。
楊樂天深深望着飛鳥,心道:也難怪你不信,我自己都如夢似幻,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呵,連我自己都不信的事情,我還有什麼資格站在這裡要求你信呢?
“好兄弟,相信大哥就好!”楊樂天拍拍飛鳥,岔開話題:“對了,你沒吃過早飯吧,我們一起去吧。”
“好。”飛鳥轉身,“大哥,我去把沁兒叫來,一起吃。”
望着從門縫中消失的飛鳥,楊樂天從脣邊擠出了一個尷尬的笑容。
沁兒……她還會留下麼?
飛鳥在客棧中搜了個遍,結果正如楊樂天所預料的——遍尋不獲,沁兒不辭而別了。
人會去哪裡了?
其實,人並未走遠,就在距離這客棧一里之外,有一座大宅。說是大宅,自然與一般的土屋不同。門口並立着四根一丈餘高的胡楊木柱,這些胡楊木柱經過打磨,光滑平整,外面塗上了紅色的染料,在土黃色的院落羣中凸顯出一派貴氣。
人就在大宅之中。
抖去了身上風塵僕僕的黃土,沁兒跪在了一張有着長長絨毛的波斯地毯上。
“娘。”沁兒低低喚了一句,面對倚在軟榻上的婦人,沒敢擡頭。
婦人用左手捧着被包得像個糉子似的右手,幽幽地“嗯”了一聲,聲音低如鬼魅。她惡狠狠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兒,眼珠子都快突出來了,完全不像是一位母親在看女兒的表情。
她的確不是一個好母親,更和沁兒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
“娘,沁兒知錯。”低着頭,沁兒隱藏着那一臉的恐懼,嘴脣輕顫:“弄傷了娘,是我的錯,娘要怎樣處置沁兒都好,就是請娘不要再將女兒丟給柳飛揚了。”
“你還有臉說這個!”八邪一怒而起,指着沁兒:“假如我徒兒在這裡,我倒是想親眼看着他怎麼處置你,而不用我親自動手!”
“不,不……娘饒了沁兒吧。”沁兒惶惶地乞求,抓住八邪的衣角。
八邪將沁兒一腳踹翻,狠狠道:“你個養不熟的,是不是瞞着我的徒兒偷跑出來的?”
“沒有,沁兒是向主上告了假的,說是回來拜祭亡父。”沁兒小聲嘟囔着。
“那糟老頭子,值得你去拜祭麼?”八邪抓起了沁兒的頭髮,直接將她扯站起來,“都是他把你寵壞了!”
寵壞了?繼父的確待沁兒很好,一日三餐,衣可遮體,若不是當初那個“糟老頭”把沁兒從惡賊手裡買回來,她可能已經死了,或是被惡賊賣去了窯子。可是爲什麼美好的時光總是那麼短暫,繼父帶着她回到大漠,僅僅相處了三年的時間,繼父就被“病魔”無情地奪了生命。然後,沒有衣食倚靠的沁兒只能跟着這個沒有人性的繼母,被逼做了蠱師,還把沁兒丟給了那個邪魅的柳飛揚……
往事如煙,沁兒蹙着眉,忍着痛,眼中的驚悚透着無助——這刻已經沒有楊樂天在旁保護了,繼母要她生便生,要她死便死。
面對這種情形,沁兒深刻地體會到,她是多麼需要一個人來倚靠,擺脫身邊這些邪魔。這一點,她自昨日午後便已經想得通透了,她知道她早晚要來面對她的繼母,面對那些可怕的懲罰,她害怕、驚慌、畏懼……
午後陽光的溫暖包裹着沁兒的嬌軀,然,少女的全身卻浮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那是源自心底的寒冷。於是,不想坐以待斃、想逃避懲罰的沁兒,便做出了昨晚那樣一件荒唐的事情——用蠱蟲迷暈那個男人,之後布個局讓男人對她負責,她甚至不惜再次讓男人看了身子,覺得唯有如此,那個武功高強的男人才會保護她一輩子。
八邪邪惡的氣息噴到了沁兒的粉頰上:“告訴你,別給我找藉口離開我的徒兒,好好給我伺候着他!”
“啊——”被八邪一把甩開,沁兒的身子像團棉花似的軟了下來,復又垂頭跪好——既然母親讓我伺候好柳飛揚,那麼她就暫時不會殺我了,可是我爲了楊樂天害得她斷甲,那麼……想到這裡,沁兒額上的冷汗順着粉頰一連串地淌落,湮沒于波斯毯間軟而厚的絨毛中。